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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卷38 繁华事散逐香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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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郑重的说。双目含情,盈满水气。
“是朕不好。”
玉环摇头。虽然李隆基破坏了她和李瑁的感情,但她对他的伤害,亦是深深痛到他心底,他却一丝怨意也无。仍愿意用接下来的生命来爱护她。
想到这里,她眼中又涌满泪水,轻声道:“伯牙抚琴,高山流水遇知音;玉环起舞,霓裳羽衣酬知己。陛下永远是玉环的知音,是那个多情深情的三郎。”
“不怨了?”
“不怨了。”
“朕即使死了,也值得。”
“陛下是天之骄子,不会死的。”
“傻话,朕老了,总会……”
玉环伏低身子,有些强硬地道:“不会!”
“好,朕活着,陪你。”他微微笑着,笑容温煦。“朕要长生。”
自此,皇帝的寝宫改为“长生殿”。
七月七,乞巧节。
也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
待到月上柳梢,天高夜静,李隆基吩咐宫女们在庭院中摆下瓜果酒水,焚香祷告。
他拥着玉环坐在长榻上仰望苍穹,指着天空中细碎的繁星说道:“牛郎织女虽为仙人,但不及朕和你,时时相聚。”
“不过他们的情意却是天长地久。”玉环偏头,靠在他肩上。
“朕也想和你,生生世世做夫妻。”他攥住她的手,问,“朕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彼此同心。”玉环对望着他。
今生已经有太多的错过,但愿来生可以相伴得长久一些。
“三郎,为了我,一定要珍重啊。”
“朕知道。受了刀伤,朕的身体的确不如从前了,朕会好生保养。”
“但愿牛郎织女可以保佑我的三郎,从此长安,多福多寿,即使到了九十岁,也不会输给现在。”
他笑道:“傻玉环,牛郎织女不管人的寿命,他们自己都身不由己。”
“玉环倒很羡慕他们。”她将目光引往天空,“千年万年,年年都能隔江对望,每年还能相会一次。在人间,却总有尽头。”
玉环无限感伤,眼睛悄悄湿润了。听闻安禄山已经在边疆躁动。
“三郎,若是安禄山不满意国忠,就撤了他的职吧,或者,让安禄山取而代之。”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玉环,这么做,安禄山以为朝廷怕他,会更加放肆,何况宰相统领朝纲乃国之重臣,安禄山目不识丁,担此大任,只会祸乱纲常。”
“对不起,这祸端是我惹出来的。”她低头,深有愧疚之色。是她举荐杨国忠入朝为官的,他的才干远远不足以为皇帝分忧,反而更激起权臣争宠之心。当她看清这一切,明白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追悔莫及。
“三郎,是我害了你,害了李家。”
“不要担心,朕能应付,朕可以应付。”他安慰她,将她抱紧。“不要想太多,今天是好节日,别的咱们都不想,好不好?”
玉环点头,依偎在那温暖宽厚的胸膛上,贪婪地享受着那无限的安逸……希望时间走得慢些。
……
范阳兵乱。城里城外烧杀一片。凄厉的哭喊,席卷长安而来。叛军在河北省势如破竹,全省陷落。各城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逃窜,还有一些则被俘虏杀害。
安禄山趁势领兵攻到了河南。陈留太守缴械投诚,张介然率领部分守城军抵抗不敌,被对方俘虏。这时线外传来消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被李隆基所杀,他一时怒火中烧,恨得咬牙切齿。下令将投诚的近万名唐守军全部杀害。张介然被斩,尸体悬于城门之上。
长生殿内——
烛台上的火焰被风吹得在窗纸上落下晃动的影子,李隆基随玉环步到寝宫里面,临床的大面铜镜映出他消瘦的身影,曾经那个器宇轩昂的帝王形象已变得模模糊糊,条条皱纹不分尊卑地嘶咬着他的眼角眉梢,脸上更布满疲倦和忧郁。
“延和元年(712年)八月,朕即位称帝,至今已有四十二年。朕继承先祖遗志,励精图治,创造了大唐的巅峰盛世,也因朕的疏忽和贪图享乐,带来了盛世的危情。于功于过,最终功过相抵,朕无功于大唐。”
他黯然的神色令人心疼,玉环心中凄然,如刀绞一般。最近,他真的老了许多。衰老的速度好比经冬的北风,马不停蹄。
“陛下,天下人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和苦劳,亦不会忘记开元年间的繁华鼎盛,你不必自责,谁愿自己的江山倾覆呢?”
“朕不会让祖宗的江山从朕手里失去。”他说得低沉而坚定,“玉环,能为朕舞一曲《霓裳》吗?朕想传位给太子,然后御驾亲征!”
“陛下,有诸位将军在,你还是坐守在朝堂里吧。沙场上刀剑无影,若龙体有什么闪失,岂不挫了我方的锐气?”
“但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唐江山陷落,任逆贼践踏!”他气得浑身颤抖。
“陛下!陛下!”高力士举着一封信函,急急闯入,“前方的战报!十万火急!”
“快拿给朕看!”
他接过信函的手激动得快要发抖,然而很快的,他的眉重重纠结在一起,如峰峦聚。
“报平安的烽火不至,潼关已失……”
信纸似落叶滑落。李隆基怔愣了半晌,忽然气喘,吐出一大口血来。
“陛下,保重龙体啊!”高力士眼底有薄薄的雾气,跪在地上恳请着他。
“陛下……这个时候,你的身体一定不能垮。”玉环扶他到案边坐下,“你先休息一下。力士,去召宰相前来议事。”
“你也下去吧,朕想安静一会儿。一会儿国忠来了,你叫他进来见朕。”李隆基的声音嘶哑起来。
玉环答应一声,慢慢地向后退去,却不肯移开自己的视线。他就那样孤零零的坐在寝宫最深的灯影里,从门口望出去,是一片空旷的青石板地。走过那块地,还要走好远,才是行宫的大门。
“你来了。”
来不及走出大门,采萍出现在了通道口。
四目相触,短短的对视仿佛很漫长。长到半生的爱恨情仇都在脑子里清晰地过了一遍。
良久,采萍开口,说:“我来看看陛下。听说前方的战况不妙。”
“潼关失守了。”玉环的声音有些哽咽。“陛下刚刚吐了一大口血。身体很不好,他想静一静。”
采萍的神色不由地凝重,“你好好照顾他,其实,他一直很寂寞。”
她淡淡地转身,玉环在身后叫住她:“等等!”
“贵妃娘娘还有何指教?”她没有转过头来,直接问道。现在,心里情绪复杂。
“我想问清一件事。”
“你说吧。”
“刘昭仪是你杀死的吗?”在这之前,玉环一直这样以为着,以为梅妃是一个不折手段的人。但近几年她在宫中甘于沉默,还有方才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令她忽然有些动摇,她觉得,一个甘于寂寞、追求平淡的女子不会有什么毒辣的心肠。或许当中有什么误会。
她的话,也让采萍感到意外。
“你以为刘昭仪是我杀的?你认为茶叶中的毒是我下的,是我一石二鸟?”采萍不想争论什么,依旧没有转身,“我说我没有下过毒,你会信吗?”
“我信。”
她声音低低地说,“因为下毒的人,是我。”
顿时,采萍心中疑云腾起。
她继续道:“是我在嫁祸你。后来,我知道茶叶原来是刘昭仪送给你的,但我不明白,她为何会畏罪自杀。江采萍,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采萍冷笑着回转身,“杨玉环,你又是怎样的人?刘姝已经死了,你才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她若不是自杀,难道不是你……”
“我的目标是你,不是她。我断不会杀掉她出手救你,何况……也许你不信,我的本意并不想有人死。”
两人无声对峙着。玉环突然说:“除非,是你身边的人,为了救你而杀死了她!”
采萍的目光游离起来。依照当时的局势,幕后真凶很有可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人,那会是谁呢?在她身边,唯一有点身手,又对她极尽保护的人只有李牧了!
是他吗?
她陷入迷局。
玉环道:“今天问你这句话,是想将过去的恩怨一笔了结。也许在某些地方,我真的对不起你。梅妃,等到大劫度过,玉环会让你重新回到陛下身边。”
“杨玉环,你变了。”她慢慢抬起眼光,冲她笑了笑,笑容凄冷,“你肯成人之美让我很意外,不过这一切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相信对陛下而言,也是一样的。他不再爱我,我也不再爱他。我们的心,都已经满了。”说完,她举步离去。
她的心已经满了?
大概,在采萍心中,已有了另外的人。
“刘姝是你杀的吗?”
采萍去梨园找李牧,径直推开门走进房内。他正在摆弄他的箫管。
箫声停下,他答道:“是。”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闻言,采萍下沉的心不知落到哪里去了,脑子“嗡”的一响如同炸开。
这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竟然杀死了她的好姐妹!!
“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控制不住,情绪爆发,眼中泪水充盈。
“如果她不死,陛下就会治你的罪,我怕到时候护不住你。”
采萍冲上去,悲愤地厮打着他:“为了我,就要断送另一条无辜的生命吗?你忘了父亲对你的教导么?我们江家的医训是济世救人!你太令我失望了!!”
李牧任她捶打着没有反抗,但眼睛里却涌出了泪水,“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我的良心要受到怎样的谴责?”何况那是一个爱着他的女人啊!宫墙之内,没有人能够得偿所愿,无论是李隆基还是杨玉环,还是刘姝,还是江采萍,抑或者他。
“在这里每天都有明暗交替的争斗,即使在梨园中,弟子们为了一件上好的乐器也会争得头破血流!若不警醒一些,先发制人,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我不想你有事,萍儿,我不想你有事……”
“是你教我要做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原则,可你……”采萍落泪呜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你杀了她?!”
李牧眼巴巴地看着她:“因为我爱你……萍儿。”
“对不起,不管因为什么,我都无法原谅你。如果我原谅你,友情将不能原谅我!”
采萍眼中有深深的绝望,她拂袖,心抽动了一下。为何在她爱上他以后,遭遇这样残酷的事实?她注定一生,都得不到好的感情么?
噙满眼眶的泪水再度滑落下来,她走入黯然的暮色中。
“陛下,潼关失守意味着长安的门户已开,叛军不日便会杀入城中。为今之计,臣请迁蜀避难!”灯火辉煌的大殿中,李隆基与杨国忠秘议。通亮的灯火在窒闷的气氛中显得堂皇又荒凉。
玉环静静地侍立在一旁。
这时,高力士出声附和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到安顿好了,咱们从长计议,再来收复两京。安禄山底下的都是悍将,咱们二十万大军逃回潼关的只有八千,还请皇上当机立断,再要晚些,怕是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