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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卷18 劫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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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李隆基颁布手谕召寿王回朝,太子的党羽又开始惶惶起来,无法揣测的上意,是他们背后的芒刺,李林甫奸诈的眼神更是一把企图粉碎他们的铁锤。李亨这个太子,当得委实窝囊。他清楚地明白,大唐从不缺悲剧的太子,留住地位才能够保住性命。
“殿下,不用再犹豫了。”
灯火映照着李亨一张苍白的面孔,张良娣将装满金银的小匣子递到他面前,“从陇西回长安途经卧龙岭,那一带正闹山贼土匪,朝廷也曾多次派兵进山围剿,谁知匪贼狡猾,去了数次,数次都扑个空。于是便和朝廷结下梁子。若是在这个地段暗算寿王,便可做到滴水不漏。”
“你做事,我当然放心。”李亨深吸口气,拉住她的手,“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兄弟相残……只是想到和十八弟平日里的亲密,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父王明明判他在陇西监察三年,现在匆匆回来,谁知不是他的诡计?或许寿王府早已和宰相重修旧好了。”
听了这番话,李亨心一沉,忍不住微微叹息:“一个藤上的瓜,本该彼此相伴,彼此慰藉,但却互相猜疑,嫉妒,毁灭,究竟是谁的错?”
停顿了片刻,他自己回答:“也许谁也没错。”
张良娣从身后环住他:“你不会怪我多问朝政吧?李亨,这一切我也是为了你,即便后人说我心狠手辣我也不在乎。这辈子,成全你就足够了。”
“我怎么会怪你呢?”李亨转过头,贴着她的面颊,“我需要的是能帮我的妻子。如果哪天登上王位,定与你共享江山。”
张良娣连忙堵住他的嘴:“别忘了你祖辈的教训,我不想成为第二个韦后。只要你不负我,就行了。我只愿你登上权力的顶峰,你的骄傲才是我骄傲。”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那就恳请殿下做个决断。”她将李亨的目光引向桌上的金银。那是用来收买杀手刺杀李瑁的。
李亨的嘴角轻颤了一下,他蹙起眉,好像在做重大决定。忽然,风把窗子吹开,他心神一颤,慢慢开口,说:“杀。”
一时之间,风涌到殿内,将垂下的轻纱搅得肆意飞扬。
哒哒的马蹄声响透寂静的空谷,一行劲装的武士在白雪中疾行,将寿王归朝的队伍阻截了下来。隔着三丈远的距离,双方在凛冽的风中冷冷地对视。杀气张扬,一触即发。
为首的黑衣问道:“来的可是寿王殿下?”
“既然知道是寿王的车队,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哈哈,我们在此已经恭候多时。”
“不知好歹,只有死路一条!”围绕在马车旁的侍卫将随身的佩剑纷纷量了出来。
黑衣骄傲地笑道:“还不知死的是谁呢!”
“大哥,别跟他们废话,上吧!”
他给出了一个手势,身后的八名刺客便如洪水般朝对方的阵营里涌去。
“给我杀!”侍卫双腿一夹,打马迎向冲来的刺客。
“有好戏看咯!”
半山腰上,一个穿紫衣的姑娘单膝架在岩石上翘首以盼,她早在这里注意那群黑衣多时了,就不知他们埋伏在这里等的是何方神圣。看对方的车马和装配,挺有气派的。于是招手将身后的伙计唤过来,“待会儿跟老娘下山,好好打劫一番!”
“嘿嘿……”
“保护好寿王殿下!”
在刺客的强攻下,侍卫的势力渐渐被冲散,露出败迹。黑衣首领奸猾地一笑,挑剑跃上李瑁的车辇,正要掀开帘子,却见一柄木剑戳了出来,顶住他的肚脐。他向后一跳,跌下马车。
“大胆逆贼,竟敢搅我归途!”
一声清斥在车中炸响,如金石撞击,煞是好听。随后便见李瑁飞身从车内蹿了出来,绯衣飘然,气度高贵。
“好帅的小哥!”
山腰上的紫衣女子唇角上扬,浮出轻浮的笑意。
“大当家的,有你看上的人么?”一个髯须大汉问道。
女子笑了笑,盈盈一指:“这个小子不错哦!”
“油头粉面,是挺不错的。”
“不过身手差了点。不出二十个回合,他就会落败。”女子将腰上的弯刀握起来。
风吹得更急了,剑招也越发越快。皑皑的雪地迸出一朵朵猩红的玫瑰,在剑影的包围下,李瑁的招式受到约束,愈发施展不出。身边,护送他回城的侍卫分身不及,多数已经负伤。
“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黑衣首领的剑抵到李瑁的剑身上:“不用死得那么明白。总之,你的命值钱,也不算白活一遭!”
“混账!”
“哈哈!”黑衣的剑法张狂起来,现在的李瑁不过是一只跑不掉的兔子。他耐心地同他较量,将他的尊严一点一点扯下。剑锋过处,李瑁的衣服便被划开一处。
“岂有此理,竟敢调戏老娘的人!”
紫衣女子嗔怪一句,提起身形,如一缕青烟向山下掠出,转过层层密密的刀光剑影,轻灵地闪到李瑁面前,挡开黑衣的利剑。“他是我的人,可不许你动哦!”说话间,静谧的脸上闪过狡黠的笑容,雪腮之上梨涡浅绽。
黑衣怒道:“我劝姑娘不要多事,不然老子可不懂怜香惜玉!”
“哼,”她轻蔑地一笑,“也不称称自己有多少斤两。”
顷刻间,两人的剑锋交织在一起。
“大哥你看,是响马的马队!”
刺客中有人大叫了一声。黑衣循声望去,只见前方雪雾翻滚,穿着戎装的土匪汉子在阵阵马蹄声中若隐若现。一把深蓝的大旗迎风飘摆,分明写着“卧龙”两字。
是卧龙帮的人,这一带的土匪头子,连朝廷都拿他们没辙。怎么办,他们怎么也搅了进来。
“怕了吧?哈哈!”趁着黑衣分神,紫衣女子干脆地挑飞他手里的长剑,拽过李瑁的手腕,说:“跟我走!”
“带我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女子手里忽然多出一条紫色的绳子,将李瑁双手捆绑了起来。
“你……”
“我什么我?我以后就是你的娘子咯,哈哈!”
“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你是说卧龙帮吗?我从小就在里面混了,怎么样,我的身手不错吧,够格做你的女人么?”
“你个姑娘家,说话怎么一点也不害羞。”
“呸,少废话!跟我走就是了。”
“不走。”李瑁稳住脚步,她用力一扯,他岿然不动;她再扯,用了十足的力气,他踉跄了几步,扑倒在她身上。“投怀送抱的小子,我喜欢!”
……
夕阳西下。掩映着卧龙岭粗狂的寨子。李瑁被紫衣女子虏上山后一直关在后院的杂房里,滴水未进,为免他逃脱,负责杂役的汉子又将他重新捆绑了一遍。他觉得累极了,暂且想不出逃脱的法子,歪在草垛上睡了过去。
大堂中,几个匪贼正在瓜分劫来的赃物。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不由打赌,如果谁猜对了盒子里的东西,那东西就归谁。
髯胡大汉说:“我猜里面装的一定是夜明珠!”
“你笨啊,夜明珠能搁在长条形的盒子里么?”
“铁恨,那你说是什么?”
“还是请龙二哥先猜吧!”
龙二抚着下颔,将木盒子打量了一番:“可能是金条之类的吧……”
铁恨将木盒子握起来,准备打开,众人连忙“哎”了一声,他促狭地一笑,方才的动作不过是虚张声势。他自己还没猜呢,又岂会打开盒子让他们占了便宜。“我猜可能是一只笔,那个人看起来文绉绉的。况且盒子这么轻,能装什么贵重的东西。”
“有道理!”有人附和道,方才他们忘了掂掂那盒子的重量,现在看来可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
紫衣女子从门外走入,扬声道:“谁说的,如果是女子的发簪,那可就值钱了!”
“到底是什么,咱们也别瞎猜了,赶紧打开瞧瞧吧!”
“好,不急,我这就打开来看看。”不由分说,铁恨抬手将木盒打开。一支琉璃玉钗静静的躺在盒里,玉质澄清,玲珑剔透,考工精良。一时间,围绕在周围的匪贼们都呆愣住了。
“这支玉钗看起来不简单……”
“指不定能换多少银子呢!”
“我说你们几个,别光只知道钱的。”铁恨扫视众人一眼,“别忘了刚才的话,谁猜对了盒子里的东西,这东西就是谁的。现在我们乔儿姑娘猜对了,理当是她的私物!”
髯胡大汉伸手抚摸着玉钗,留恋地说:“话是没错,这么好的东西……”
“再好也不是你的。”乔儿扯住髯胡的耳朵,把他拉到一旁,自己挤身凑了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哇,好漂亮!”她欢欣的笑道,“那小子眼光果真不错。”
“你喜欢就好生收着吧。”看到她欢欣的样子,铁恨脸上也浮出满足的笑意。
“大当家的,那个小子要怎么处置?”龙二双手叉腰,不建议将他留下来,毕竟来历不明,搞不好还是朝廷派来的奸细。
“这个你们不必担心,他以后就是我的郎君了,我会收服他的,一定叫他服服帖帖!”她将琉璃玉钗插入发髻,转身出了大堂,跑到院子里的水缸前照了照。一丝哀伤滑过眼底,她有许久没这么装扮了?
深夜,漆黑的杂房。
睡梦中的李瑁在酸痛的刺激下醒转过来。刚才他在梦里见到了玉环,梦到二人重新回到寿王府过起了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惜是梦,梦醒无痕,只剩一枕的苍凉,寂寞。
此时,门上的锁链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见到是乔儿,李瑁没好气的问。
“当然来看你了,不然我来杀你啊!”她倒显得心情不错,在他面前搁下食盒,将里面的酒菜摆出来。“折腾了一天,你不饿吗?”她捧起一碟烧鸡,送到李瑁嘴边,“你闻闻,香不香,都是我亲手做的!”
在美食的引诱下,李瑁悄悄咽了咽口水,脸上的寒意有一丝松动。“能不饿么?要不换你试试,不给你吃喝的。”
“呵呵,”乔儿咯咯笑起来,“谁叫你先前不肯妥协,总摆一张臭脸给人家看。现在知道错了吧?只要你乖,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我也说不清。咱们边走边瞧吧。兴许是五六年,又或者是一辈子。”
“我跟你说过,我是有妻室的人!”
“那又怎样?一夫可以多妻。我不介意。”
“你堂堂山寨女大王,给人做妾室不嫌委屈么?”
“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就行了。”乔儿解开绑住李瑁双手的绳子,“来,快吃吧,别饿坏了。”
李瑁狐疑地瞅了她一眼,而后端起饭碗,砰砰扒起来。
“你……怎么乱拿别人的东西!”他不经意发现乔儿头上戴的正是他送玉环的那支玉钗,丢下饭碗,一把抽了过来。
“给我!”
玉钗抓在手里还未握牢,又被乔儿抽了过去。“这是我看中的东西,它现在归我所有!”
李瑁急道:“这是我的心爱之物,你赶快还来!”
“不,这玉钗我要了。除非……”她诡异地转动眼睛。
“除非什么?”
“你吻我一下!”
这个姑娘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李瑁咬咬牙,终究没说出指责的话。“你是黄花大闺女,我若吻了你可就不清白了!”
“那又怎样,在这无人的地方还有谁会说闲话不成?告诉你,我耐心有限,你若不吻我就……”她晃晃手中的玉钗,“打碎它,然后咱们一拍两散!”
“你敢?”李瑁剑眉横飞,只要她敢动这玉钗一下,他就要她好看!
李瑁的怒气证明了他对玉钗的在意,乔儿嘴角翘出势在必得的笑,“我数五下,你自己看着办吧。五……,四……,三……”
听到喃喃念叨的数数声,李瑁的心开始慌乱。他是出门不利,遇到刺客,又遇上了女土匪,传说中的人财两空原来还有这种版本。可他不能,不能看到送给玉环的玉钗摔碎,因为她曾说过——如果这钗碎了,他们的感情也就没了。
“二……,一……,一……怎么,你考虑好了没有,我可真要摔了?”乔儿将玉钗举起来,李瑁连忙道:“住手!”
“我知道你还是舍不得的。那就亲我一下,你又不吃亏!”说完,她把脸凑了过去,用食指在自己的脸上轻戳了一下。晶莹的脸蛋饱满得能滴出水来,还真不像风吹日晒的匪贼女子该有的皮肤。
“我的武功跟姑娘比,是小巫见大巫。姑娘又何必为难我。”
乔儿愕然,他还是不愿。“我是喜欢你,不过是让你亲一下,真就那么为难吗?”
“对不起,我忠于我的妻子。”
乔儿目光微垂,笑了笑,“是不是你看不起我?”
他是达官显贵,她是山野贼寇,两人的身份有着天渊之别。或许,他真是看不起她。可是做匪贼是她愿意的么,若不是父亲娶了偏房,母亲过世,她伤心绝望之下离家出走,断不会流落江湖……想到这里,多年来的委屈被触动,她背过身去,蹲下来,将头埋在膝盖上。
李瑁见她神色悲戚,不由心软下来:“我知道你的本性不坏。我没有看不起你。”
褪去了锋芒,她也不过是一个花信年华的少女,没有丝毫危险。
“你真的这么想吗?”她闷闷的问,声音颤抖似带着哭意。
“是的。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你别难过了……”
话未落音,就见她转了过来,咧开嘴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装了。”
“你刚才不是……”
“你以为我哭了吗?”
她的确很伤心,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放下就没有再难过的道理,刚才不过是借题发挥。
李瑁感觉受了愚弄,嗔怪道:“你一个姑娘家,又哭又笑的,不嫌丢人?”
“反正没人在意。”她把玩着琉璃玉钗,“我还不如这么个小东西呢!”
“它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乔儿望着他,“你不说,我也早就知道,这定是你和你妻子的定情信物。可是我真的想把你留下来。”
“对不起。我必须回去。我和她已经分开两年了。这辈子,我不能没有她,也不可能负她。”
“公子,被你爱上的人,很幸福。”
玄儿把玉钗轻轻放在他面前,转身向门口走去。
“姑娘!”身后,李瑁唤道。
“明天,我会叫人送你下山。”她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然后起步走了出去。
李瑁,李瑁……
你还是这么讨厌!!
站在空旷的院落里,乔儿垂眸捏着粉拳,想起了七年前的往事。那时,她的身份是左卫中郎将韦昭训的女儿韦南琴。八月的某天,玄宗生日,在宫中大摆千秋宴。她有幸随父亲参加,在太液池畔碰到了十五岁的李瑁。
自幼跟着父亲学武,她剑术惊人。同样喜欢剑术的李瑁邀请她一道比试比试。谁知,他那小子虚有其表,不消几剑就被她打到湖里去了,因此也闯了大祸,被父亲责罚。宫里的人围了一圈,批评她的莽撞无礼。从湖里捞起来的李瑁披着毯子替她向圣上求情,才免过了父亲对她的一顿好打。
可是时隔七年,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但是时隔七年,她对他的记忆却越来越深。
“大当家的,你不是喜欢那小子吗?真要放他走?”山坡上,望着李瑁离去的背影,龙二不解的问。
“可是我留不住他……”韦南琴的声音低低的,隐藏着不舍。
“阿乔,你要不要他留下?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替你把他逮回来!”铁恨冲到她面前,直视着她,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知道她心里的无奈,也明白她多年的孤独。三年前,她莫名的出现在山谷里,与他们的马队结缘,夺了大当家的位子。起初,寨里的兄弟都不服被一个女子统领。但她却凭着自己的身手和胆识干了好些件杀富济贫的事,逐渐在兄弟中有了威信。
她是那样一个快意恩仇的人,一副没心肝的样子,但有时候开怀大笑,转瞬眼里就出现了一种迷迷茫茫的神色,让人看了心里难过,好像整个人都往下一沉。
“这种感觉我懂,我也经历过,你瞒得过他人,瞒不过我。”铁恨扶住韦南琴的肩,诚恳地说:“我知道你不属于这里,你的心也不在这里。如果想回去,就回去吧。我会陪你一起面对。”
良久,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眼里出现了感动的泪光。
长安,是该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