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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卷17 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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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这一切,必须由她承担。
君王的形象事关国家大体,哪怕有一丁点的毁誉也不行。自然,不能说他强占儿媳,只能说,他的儿媳爱慕虚荣,想做公公的女人。
她苦涩地一笑,拂开纸,提笔写下奏疏,请旨为真顺皇后诵经三年期满之后,再为李隆基的母亲窦太后祈福。从此,她便开始更漫长的女道士生活。以这种身份侍奉在皇帝身边,并且完完全全告别了寿王妃的头衔。
多少希望的泡影,只因背负起不能自主的命运。
她无声叹息。
清晨的雨大作起来,外面已是混沌一片。数千道白亮亮的雨柱激起一片水雾,使得早冬的寒意变得额外冷冽。玉环起身走到窗前,准备将窗帘拉上,却见梅妃撑着伞,随宫娥转了进来。
“太真娘子,梅妃来了。”
小童的声音低低的,莫非梅妃的来意与今天的天气一样,带着冷意?
“我知道了。”她理了理弄皱的袖子,随她出去迎接。
“叩见梅妃娘娘。”
阴沉的天气让殿堂上也变得空旷而沉重,只有铜鼎中的香烟在肆无忌惮地蔓延,梅妃站在香案旁,抬了抬手,道:“免礼。”嘴角的微笑慵懒地舒卷着,“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在这里出家已有两年了。”
是的,两年了。
她几乎是一天一天数着过来的。原以为熬过三年,可以与李瑁团聚,谁知……
“娘娘来这里,不会是为了聊这个吧?”
她转过身,请梅妃在案前坐下。
“童儿,去泡茶。”
“不必了。”梅妃打断她的客套,“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与太真娘子单独说。”
于是,众人被遣散。本来沉闷的空气变得更加紧绷。
“我们在宫里见过好几次,但算起来,说过的话并不多。本想着,你我都喜欢歌舞,兴许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但上次……”兴师问罪的口吻,“你和陛下之间是否走得太近了?”
在这样的逼问下,她反而变得很镇定,“既然娘娘都看到了,太真也不再隐瞒。”心头却是又苦又涩,“我喜欢陛下,并且我已经成为了他的女人。”
采萍一惊,目光晃了晃,没想到两人发展得这么快,“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能喜欢他呢?”她勉强保持平静,但是脸色和语气都无法回归自然。
玉环笑出声:“娘娘现在说这些,不嫌太迟了吗?”
“是啊,我竟看不出你还有这等的心思……杨玉环,你对得起寿王么,他一颗心地为你,你却背着他红杏出墙,让他陷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
玉环的脸色骤然苍白,心被扼住了,她连忙低头掩饰情绪,再抬眸已然恢复笑容,“这就不劳娘娘挂心了,我和寿王情分已尽。”
可说到最后四个字,心还是明显地痛了一痛。
会不会有一天,他也坐在对面质问她呢?
来不及多想,采萍忽然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侧目道:“你会毁了陛下。他是个多情的人,但是,你是他的儿媳。这层关系,不光我一人知道,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
“梅妃娘娘言重了,”玉环站起来,对上她的视线,“高宗皇帝不也纳了父亲身边的女人为后吗?一切不都顺理成章。娘娘左右阻挠,不会是怕太真进宫后抢了您的恩宠吧?”
“大胆太真,口出狂言!”采萍扬手,愤怒地给她一个耳光。
那一掌,似乎用尽了她的全部力量。
谁叫她尖刻的话,刺激到她心底的委屈。
玉环一个趔趄,努力稳住脚跟,抚住脸,抬起头,目光却怔住了。
是李隆基。
他背着手,正站在门口。
眼神中透着负责的情绪。紧张,心疼,狂怒……像乌云聚集,令她意识到,风起了,接下来该是一场大雨。
“道歉!!”
冷冷的声音传来,采萍转过的身子僵硬住了。良久,她问:“你心疼了吗?”
李隆基沉默着看向玉环,她脸上赫然有五道指印,目光不由得狠厉起来,“放肆!”
那一声呵斥,在采萍心中炸开了一道回响,他分明是在心疼,却不知她有多心疼。她走到他面前,凛然说:“如果你觉得我错了,可以打回来,至于道歉,采萍自问自己没错!”
“你以为朕不敢吗?”
“陛下你当然敢!连与自己儿媳求欢都可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
“啪——!”
清脆的耳光截断她的话,她的嘴角流出细细的血。这一幕,令身后的玉环也呆住了。
这个男人,真为了她,打了梅妃?!
“你下去,在梅阁外面跪上一个时辰,思过吧。”
冰冷的语气,不容置疑。
采萍强忍悲愤,问道:“要是真想找个女人,你为什么要选择她?”
为什么要选择她?!
在场的三人心里都生起这样的疑问。
“陛下,你在□□,你知道吗?!”
不等李隆基回答,采萍已经转身离开,决然而然地奔入雨中……
“疼吗?让朕看看。”
他叹息了一口气,走到玉环身边,拢住她的肩膀。
玉环拗开他的手,“在太真观里,陛下还是规矩些的好。”
“今时今日,朕还会在意这些么?”
“陛下,你在□□,你知道吗?”玉环将采萍的话问了一遍,那同样也是她的疑惑,“为什么要选择我,以你的身份,要怎样才貌的女子不是都能找到吗?”
他却淡淡地转身,躲避她的追问。“别想太多,玉环,以后好好做朕的女人。”
其实,为什么选择她,理由很简单,他觉得他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女子了。在她之前,他也以为遇不到的,可在他失望的时候,她为他别开生面,不容他半分抗拒、半分踌躇,就走到了他的心里。
这是一份额外珍贵的感受,额外稀罕,他明白这感觉。不然,他断不会冒着被儿子恨、被天下人笑说的危险来爱她。然而她那样聪明的人,偏偏不能体谅他的一片痴情。多说无益。
“还有一件事,”李隆基道,“下个月,你陪朕到骊山温泉宫去。”
“只怕玉环不太方便……”
“怎么,你想抗命吗?”
……
梅阁外。
大雨滂沱。
昏沉的天色中,采萍木然伫立,如同经风凋零的霜花,苍白,无力。宫娥们撑着两把伞,遮在她头顶。她面无表情,慢慢地跪下去。
“娘娘你起来,陛下说的是气话,您怎么能当真呢?这么大的雨,仔细着凉了,落下病怎么办?”雁儿一直在身边劝慰。采萍不理不睬。
“娘娘,何苦拿自己的身子跟陛下赌气呢,你要是病了,岂不便宜了太真观里的狐媚?”
“娘娘,奴婢求求您,起来吧!……娘娘!”
“你们都下去。”采萍呵斥道。
“他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否将我弃之如履,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雁儿伏低身子,蹲下来,“娘娘别说这样伤心的话。圣上是一时糊涂。您快起来吧!”
采萍摇摇头,无比倔强。
她这样,好让雁儿担心。她从未在她眼底见过那样深的绝望。经历过后宫浮沉的采萍,一直坚强而淡定,懂得进退。今天,为何与陛下起了那么大的冲突?
“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雁儿交待一句,飞快地跑开。
阴雷阵阵,寒凉的风吹落雨丝,斜斜洒洒,带落了一地的碎叶。此时,李隆基回了兴庆宫,正在殿中小憩,昏暗的光线让他多出了几分莫测的隐晦。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他微微睁开眼。
只见高力士带着浑身湿透的雁儿走了进来。
“梅妃又怎么了?”问得漫不经心。
“梅妃娘娘听从陛下的旨意,正跪在梅阁外头。可是这么大的雨,娘娘的身子怕是撑不住。”
李隆基皱起眉头。刚才在太真观里,是他一时气极,说错了话,他忘了外面还在下雨。
“朕念在她知错了,就……从轻发落吧。罚她禁足三日。”
“谢陛下。”
雁儿惊喜地起身,泪光盈盈了,拜了拜,赶紧回梅阁通知采萍。
但是当晚,采萍就病倒了。
啪啪的雨点,敲打着窗子,她的心凌乱不堪。
印象中的莆田是个小地方,终年鲜花争艳,四季佳果飘香。山海俱得,风光旖旎,有壮观奇特的高山,有一马平川的平原,有波光粼粼的海湾,春九鲤,夏湄洲,秋白塘,冬石牛……
她在家乡的大宅中度过了最青涩的时光。那时,父亲和李牧陪在她身边,日子过得清贫简单,却欢乐无穷。想笑便笑,抱一抱;想哭便哭,靠一靠。深宫,果然是一座坟。每个人都紧绷着一张脸生活,伴君如伴虎……身为皇帝,是不是只有情欲,没有爱?
殿外的光线从黑夜到早晨,又从早晨复于黑夜,反复三次……在这连续的三天三夜里,采萍只在第二天吃了一小碗粥,除此之外,便滴水未进,甚至连药也没喝。她就是觉得累,心如死灰的累,李隆基始终欠她一个交代!!
“娘娘,您随便吃点吧。”
雁儿将米饭端到榻边。
她拉过被子,将自己蒙起来。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冲了过来。随后,被子被人一把扯开,落入眼帘的是李隆基黑如锅底的脸。
“你是在向朕示威吗?”
他俯低身子,一把抱起她。将她送到梳妆案前。
镜子里出现女子枯槁的面容。
“你看看你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有半点大唐妃子的样子?”
她别开头,对他的话恍若不闻。
“朕即便宠爱玉环,但对你也算不错,你何苦跟朕过不去,三天两头的闹别扭。莫非,这两年,朕不够宠溺你么?”
他搬起她的下巴,她依旧沉默。
“说,朕要你说话!”
愤怒的声音,不加掩饰的。
房中的人纷纷伏低头,跪在地上。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僵持着。良久,他松开手,放开她。
在那刻,采萍对上他的视线,说道:“你有多少个女人我不在意。我早就看淡了。”
“那你……”
“臣妾是伤心。一个不顾伦理、贪慕虚荣的女人让你忘记了正道,有失父子信义,有失君王贤明!”
李隆基拂袖,不答话。
采萍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他到底滥情到何种地步,□□也不以为耻。这才是她伤心的根源。“陛下不觉得有伤风化?”
“既然她已入道,那就不再是朕的儿媳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
入道,不过是幌子。
“这也是陛下的计谋,是不是?”
“朕不需要跟你交代得那么清楚。你只需明白,杨太真是我看中的女人,她今后,会是朕的妃子!”
“陛下请回吧。”采萍失望到底,咽下所有的劝说词,“您就是一个滥情的人!”
李隆基冷冷地吸了口气,站直身子,“难道朕‘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采萍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里写满“不可理喻”四个字。呵,她真傻!为他在意那些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名声,在这里跟他吵,结果换来他这样的评价。
难道她真不懂得粉饰太平么?
“陛下,您册妃的时候,采萍会恭喜你的。”
她平静的说。他探不出她心底的秘密。终于也困惑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