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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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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竞上前拍了拍了拍门环,很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提着灯笼的男仆探出了脸。吴竞拱手行了一礼“深夜造访,多有叨扰。烦请通报,礼部侍郎李澈有要事相求。”那男仆本自漠然,一听到最后一句话,态度立时变得恭谨,躬身道:“既如此,请二位贵人虽老仆大厅等候!”
苏溶庭亦心中微有疑惑,为什么吴竞要故意点出李澈的名头来呢,若是寻常公事,仅抬出礼部应已足够达到目的。再者,即便说只提礼部已不奏效,这时再搬出身为侍郎的李澈来,又怎会有用呢。除非,今晚要办的不是公事,而是私事。可吴竞明确说是为公事而来,或者此桩公事需要借助私情。这倒也是常事,只是,一想到李澈那副万年古井无波,无情无绪的冷脸,实在是很难把他和私情二字联系起来,突然,进门前的一副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模糊的想到了耳闻的一桩旧事,莫非……
脑海中一边胡乱想着,一边随着老仆进入院内。
由于是夜间,院内的情形看不分明,隐约可听水声潺潺,竹叶飒飒,加之一路行来奇石随手可触,异香萦绕鼻端。据此已可料定此间主人不仅富贵,更兼品味不俗。院内道路曲折精巧,往往走到看看无路之处,老仆略一转身,便又转上一条新路。种种诸般,苏溶庭不禁对此间主人极大的好奇起来。
正在此时,已至正厅,老仆将吴、苏二人引至座位,道“烦请二位稍坐,老奴这便去禀告家主。”行完礼,施施然躬身退走。苏溶庭望望他的背影,只觉他年纪虽已不小,然身姿仍挺拔,一举一动颇为雍容得体,看来很是赏心悦目。老仆刚走,两个小鬟便端着香茶点心走了过来,姿态亦皆优美,犹如两只仙鹤。饶是二人已然吃的饱之又饱,这沁人心脾的茶香入喉,玲珑别致的果子入目,似乎便又来了几分食欲。
到此,苏溶庭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允谦兄,你何时认识这等神仙人家?”吴竞笑了笑,“我哪里有这等能耐,是李……”话刚说到这里,静夜里只听脚步声响起,听来只觉步子轻盈静谧,可想而知来人体态之袅娜风流。不多时,果见一位红裳女子走入厅来。
苏溶庭素来是在女子堆里厮混惯了的,见到这等女子中的女子却也不禁一怔,尤其是当这位女子的一双美目在自己面上扫视时,他只觉如一片黑绒绒的小羽毛在一点一点轻挠自的胸口,再挠下去只怕整颗心都要化了。倒是吴竞向来于风流一道上不甚通,见到眼前的女子,只一瞬间惊叹于她与众不同的娇美,很快便恢复常态。
吴竞见女子在自己和苏溶庭脸上扫视一圈,似乎略带诧异,便率先施礼道:“侍郎李大人因突然有要紧公务要办,便打发在下吴竞与这位苏公子来,凡事听凭云娘差遣。”闻言,红裳丽人脸色微黯,垂目不语。直到她撤回视线苏溶庭才缓过神来,这时似听得一声若有若无的轻轻叹息。
红裳丽人随即抬起眼帘,眼波流转间一副天衣无缝的笑容已展现在二人面前:“二位不必多礼,李大人与我司皆是为圣上分忧,又何必在意些细枝末节。”待得三人都已坐定,红裳丽人问道:“不知李大人有何事要云嫦效劳?”苏溶庭这时才得知红衣丽人便是那位名满京城的第一舞姬云嫦。又听闻她句句只提李大人不提礼部,适才的猜测便又笃定了几分,只是正是这点笃定更令他心中一片混乱。
还是三年前,舞姬云嫦学艺期满,正可在各位达官贵人的豪宴之上佐舞之际。她却突然告示京城,自己不日将要招募比舞,不论男女,若有人赢得了她,便一辈子服侍那人,再也不见别人。若赢不了,便权当切磋舞艺。
一看规则如此宽松,那些想一睹云娘美貌的男人纷纷前来,险些踏断门槛。结果迎接他们的却是老嬷嬷一双保养甚好的胖手,想比赛,可以,先交上一笔赛金。为了得见美人总要付出些代价,这些人既然敢来自然早有此觉悟,听老嬷嬷如此说,便欣然应允。谁成想老嬷嬷金口一开,那笔赛金的金额居然高的咋舌。
想想也对,说到底舞坊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呢?
要知道云嫦可是舞坊花了大功夫培养出来的,且她这样的资质几十年都出不了一个,如今好容易到了能换钱的时候了,她却打定主意想要从良,舞坊怎么可能放人。
云娘想得自由身,舞坊想得钱,这么一看那场比赛对于二者应该是双赢的局面,只是相比于云娘留在舞坊源源不断的来钱,这种一次性买断的行为显然不是舞坊的最佳选择。因此,苏溶庭合理的推测,为了促成这场比赛,云娘必然使了不少强硬的手段,只是她一个刚学成的舞女又能有多少可施展的空间呢,多半只能是对着自己下狠手,毕竟与树大根深的舞坊较量,伤害自己大约是她唯一有胜算的筹码了。每每想到这里,苏溶庭在暗觉惊心之余总会对云嫦无比钦佩。
饶是赛金高到离谱,每日报名的人仍是不少,毕竟京城卧虎藏龙,暗处有不少通天巨富。只是这么一来颇多青年才俊多因囊中羞涩被筛了下来,得以比赛的多是些老朽不堪或者大腹便便的猥琐之流。
这场比舞甚是隐蔽,只有云嫦、比试者、还有一个如今已经老态龙钟曾经也是誉满京华的前任第一舞姬作为裁判。到得舞场,那位依旧眼明心亮的老裁判一看即知这些人压根不懂舞技,何谈比试。就算不懂也罢,他们甚至都不是为了欣赏云嫦的舞姿,只是想借机一亲美人香泽,观之可气可叹。
于云嫦而言,这些人的心思虽不至于得逞,然而终日做这般周旋与身在舞坊又有何异?云嫦心中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到了第十一日上,依然灰心失望的云嫦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便是如今的礼部侍郎李澈。后来的发展更是出人意料,第十一日正午,那位老态龙钟的裁判慢吞吞走出来,向守在门外的众人慢悠悠的道:“比舞结束,李澈胜。”说完,轻摇着犹自纤细的腰肢袅袅走远,只留下身后人群兀自沸腾。
众人自是极度气愤,这便意味着他们再有钱也见不到云嫦了。
正自恼怒,李澈也慢悠悠的踱了出来,众人怒目而视,那股恨意恨不得将李澈撕了。李澈却面无表情,只对一个挡在路中间的大肚子中年人道了一句“借过。”那中年人正在气头上,如何肯让。李澈见对方不好交涉,便绕远几步,从一个瘦骨嶙峋的老爷身边挤了出去。
那老爷自也气不过,奈何身体不够粗壮,挡不住人。便只得对着背影唾了一口,恶狠狠的道:“小白脸!”这一声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瞬间同仇敌忾起来,“对,他一个男子哪里会跳什么舞,不过是云嫦那个小蹄子看上了那张脸,才故意输给他的!”“哼,说得对,这样的女的又有什么稀罕的,肤浅之极”“是啊,本就是贱籍,徒有其表!”一时间众人的心情似乎得以平衡了,发泄了一阵各自走开。
嘴上虽说得决绝慷慨,私下里自己一个人想想终还是不免嘴里发酸。
接下来李澈与云嫦的婚事似乎便顺理成章了,然事情也自此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他们在一起的这一天迟迟不来,有人旁敲侧击问过李澈的意思,都被李澈三言两语岔开去了。云娘那边似乎也没什么动静,自此消失了一阵。
就在人们默认了云嫦再也不会出现,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的时候,这个名字却再次鲜活起来,而这次则是以教习舞者的身份。当年没得手的达官显贵一看机会似乎又来了,便又开始跃跃欲试,有些好心人已经开始为这个弱女子担心了,只是不知怎的,那些老爷们竟都没能得手,她就这么安然无恙地隐居在闹市之中,难得抛头露面。
直到有人在嫣平公主的宴会上见到她,还有人扒出她现在所住的大宅子便是公主所赠,这下人们才明白她靠上的是哪棵大树,彻底死心。
嫣平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妹妹,地位既高又深受宠爱,可谓是一手遮天。然而美色当前却只能看着,那些平日呼风唤雨的大人们自然心中不忿,加之嫣平公主名声颇差,自然连带着云娘也被众人说得越发不堪。实情怎样却很少有人清楚,不过这样一来,云娘这边倒是清静了不少。
李澈那边呢则从比舞结束那天就一幅无事发生的样子,一有人问及此事,他的表情就像雨洗过的青天一般无辜纯洁,嘴巴紧的犹如成精了的蚌,保准你嘴皮都磨破了也问不出一个字。日子既久,京城这种地方每日里都有新鲜事情发生,渐渐地这件事也便被人们淡忘了。
拉回思绪,苏溶庭看着眼前的人,仍然觉得不真实。这便是那个传说中的云娘?本就受到极大的冲击,没能好好消化,再加上这直击心灵的惊人美貌,苏溶庭所感受到震撼,简直无法形容。可是,看着身边的吴竞,还能与云娘侃侃而谈,难道他竟冷静至此,还是他压根不知此节?
正自疑虑,只听吴竞道:“.…..歌舞一道,吴某是一窍不通,不过,在下的这位同僚,苏公子却是此间行家,或可为云娘效劳一二。”
闻言,云娘视线微转。虽一时没有明白二人谈话的内容,见云娘看向自己,苏溶庭还是下意识的起身行礼,道:“在下苏溶庭,愿为云娘效劳!”云娘看向他,掩唇笑道:“原来你便是闻名京城的苏公子呀,果然是一流的人才。”一双水云缭绕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暗暗赞许。道:“那便请苏公子选出这次党项侍宴的领舞者吧!”说完,双掌一拍,十二名绿衣女子便依次走入大厅,待得站定,便一齐福身行礼。
苏溶庭只觉眼前仿佛满池的荷花瞬间开放,晚风一送,香气盈鼻,如梦似幻。
云娘余光里看着苏溶庭一脸陶醉,吴竞涨红了脸眼光躲闪的样态,心中对这些姑娘的信心便又强了几分。轻笑道:“许是朝夕相处的情分,我瞧着这些姑娘个个都极好,从中只挑一人实在为难,两位大人既于她们往日无涉,正可公正择选,也免却奴家一桩烦恼!”
吴竞口中连连答应,与苏溶庭的视线甫一相接,二人心中便皆有数。吴竞仍是端坐不动,悠闲的端起香茶抿了几口。苏溶庭则缓步走向大厅中央的十二位少女。
他绕着女子们缓缓踱步,众女被他环视,神色各异。有的脸上始终定格着十二分完美无瑕的微笑,有的见有人注视自己,胸脯抬得更高,脸上得意之色更盛,有的则脸颊羞红,眼神闪烁……走至第七个女子身边,苏溶庭停下脚步,颔首问到:“请教这位姐姐芳名?”清冽的声音答道:“佟阿漆”,语气镇定如常。
一直关注着场上动静的吴竞这时自也望向了佟阿漆,他只觉远处的女子乍看清冷,似乎周身包裹拒人千里的冰霜,再望却又极艳,如同浸透了冰水的红豆,如此清丽非常,看多一眼心仿佛就被割疼一分。不禁暗暗心惊,慌忙收回视线,低头大口喝了几口茶水,方才宁定下来。
果然就在此时,苏溶庭的声音已悠悠响起:“那就有请阿漆姑娘为我礼部接待党项族长吧!”
大厅一角红裳女子暗暗点头,流连在苏溶庭身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不一会儿却像透过苏溶庭看到了某处虚空,虽嘴角的笑容兀自挂着,眼里流出的却是落寞。
苏溶庭回身正欲观看云娘的反应,结果便跌进了一池云水漫天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