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初遇 ...
-
长安府的天气,夏日热得无处躲。头顶的天空整日亮灼灼的,谁也说不上是蓝是灰。便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那秋高气爽的秋日,然秋日却迟迟不至。
好容易到了九月天里,一早一晚是凉爽了些,白日间却仍是热得人头昏。
苏溶庭,字君怀,年二十,这年年初刚上任礼部,虽只是一名小小主事。然考虑到年华尚如此青葱,本人又生的俊雅不凡,望之翩翩,日后的际遇定是大大不可估量,因之引得不少人的艳羡。苏溶庭本人倒是无可无不可,对于做官一事与其它人生中的许多事情一样,他的看法向来极是淡然,当下尽心尽力,事了便无所挂碍。至于非要达成什么结果,这种心情倒是从未有过。自然,这与他自小家境不凡,一无所缺大约也颇有关系。
九月十六,休沐的第一日,苏溶庭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悠悠爬起,洗漱已毕,尚不觉肚饿,便来至小院踱步,只觉天气极是惬意,秋风微凉,日色晴明。正是出行的好天气。
思及此,正欲唤小厮备车,又一想自己近来公务颇多,来去皆是乘轿骑马,倒是很少在街头漫步闲逛,难得今日有此机会,不如便一人步行出街,慢慢观看些街头景色岂不大为乐事。打定主意,便叫来小厮吩咐了一番,自己闲步出门。
不一时,便到了长安街头,只见街上一片繁华,各色商铺应接不暇,人声此起彼伏,眼里耳中竟没一刻清静,不一时便觉得疲累,随便捡了一家气派的吃食铺子进去坐定。想来苏溶庭毕竟不是女子,若是女子,置身满大街的华美布匹,精巧饰品之中,只怕逛到掌灯也嫌不够,哪里会一忽便开溜。
苏溶庭吃了一顿饱而舒畅的午饭,便在靠窗的位子坐着饮茶,以消磨掉突然强烈起来的暑气。秋日天短,眼看红日西沉,凉风习习,这才慢悠悠晃下楼,临走时,自是不忘多给一直殷勤侍奉的小二一些赏钱。
信步走来,只觉夕阳下的街景别有一番风味,白日的许多摊铺此时已变成小吃摊,香味诱人。女子的饰品仍在售卖,暮色里微微闪着荧光,看来也比白日里多了几分风情。人群仍自熙攘,暗青色天幕笼罩下,也不似白日那般聒噪,反多了几分可亲之感。走着走着,苏溶庭不觉放慢了脚步,嘴角隐隐有笑意浮现。
正熏熏然陶陶然,满心沉浸在万家灯火之中时,迎面急匆匆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没等苏溶庭反应过来,来人已惊喜的叫到:“君怀!真是你呀!在这里碰到,正少了我一顿好找!”苏溶庭也笑着拱手打趣道:“允谦兄,幸会幸会,才一日不见,允谦兄竟如此挂念小弟,实在令小弟大为感动!”来人正是苏溶庭在礼部的同僚,吴竞,字允谦,与苏溶庭同岁,亦是年初入的礼部,几回共事下来,一喜对方磊落爽利,一喜对方谦和圆融,渐渐地便成了礼部里极为投契的一对,私交甚笃。
吴竞翻了一个白眼,不理会苏溶庭的打趣,正色道“确有紧急公务,我们找个地方详谈如何?”苏溶庭看他的神色紧张,当即也收起调笑的意思,四下望了望,指着前面街口的一座大茶楼,道:“既要长谈,何不边喝边聊?”吴竞也不多言,点点头,二人便并肩走向茶楼。
这间茶楼极大,上下二层,两人为了方便谈话,便寻了楼上一个有屏风遮挡的清静位子。刚坐定,小二便殷勤的跑上前来听候吩咐。为免多费口舌,吴竞不等小二开口问询,便快速的吩咐道:“选上好的茶器,把店里上好的茶沏来,再来各色上好的茶点。”小二初见二人便觉气度不凡,如今听了此番话,更明了两位贵人正有要事相商。自是知趣的不敢废话,口中唯唯称是,哈着腰快步退下准备。
不一时,各色东西都已上齐,吴竞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碎银递给小二:“下去吧,不叫你不须上前服侍。”小二得了这一笔不小的赏钱,自是欢喜退下。
苏溶庭冷眼旁观,吴竞这番操作如此郑重,所要谈论的自不是小事了。心中不免十分好奇。然他对吴竞已极为了解,心知此人性子直率,向来藏不住话。因此也不急着开口,反悠闲的啜着其碧如玉的茶水,远眺楼下的街景。
吴竞两口喝完一杯茶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才喘了口气,对苏溶庭道:“溶庭,你倒逍遥无事好闲情,礼部今日都要忙得翻过来了!”苏溶庭眉头微皱:“怎么会?不是休沐中吗?”吴竞叹了口气:“正是休沐中才忙乱更甚呀”“哦,怎么说?”吴竞也不卖关子,对苏溶庭细细说道:“今日未时,礼部接到通知,党项族长率领朝拜的部下已距离长安城不远了,明日便可入京。”苏溶庭一听,着实吃了一惊:“噫,订好的朝拜日期不是月末吗,怎么会突然便至,也太过反常!”吴竞点点头:“正是如此。只是此番事情颇有曲折,党项族人侵扰我国边境已数十年之久,可谓积怨颇深,一旦流露出意和谈的意思,圣上岂会不重视。因之才定下月末的迎接宴会。”
说着,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今日辰时收到党项奏章,本以为又是一些虚礼阿谀,随便打开看时,竟是通知圣上自己一行人已在长安城外不远,即刻便可入京面圣。圣上惊怒之余下书责问,何以擅改前约,突然而至。岂料党项族长竟态度极为恭谨,言道自己化外野民,未沐圣教,行事不虑,然只因面圣之心甚切,还往圣上大国之君,体恤海涵自己向善向好之心甚笃。一切过错等入京面圣之时族长亲自负荆谢罪。”
苏溶庭哼了一声,“看样子这族长虽说话肉麻的紧,倒像是个不吃亏的精明人。”吴竞亦道:“正是,只是不知他们突至城下真实理由到底为何?”苏溶庭道:“近来似乎一直有消息称党项内斗的厉害,而且早有耳闻这位族长得位多仰赖夫人出力,本人根基却不深,看他这猝然而至的架势,倒活像是像是被赶出来的,难不成……?”
吴竞手指在色泽粉碧其薄如纸的杯沿上轻轻摩挲,道:“我也想到过这一节,若只是一时躲避内乱,倒也无甚可怕,只怕党项族长扮猪吃老虎拉我国子民去为他卖命!”苏溶庭眉头一紧,心道:这也不是不可能。见吴竞一脸凝重,解劝道:“真如此,也不是我礼部可管得了的,我们也只有做好分内之事,其余的见机行事吧!”
吴竞不答,仍旧一脸凝重。
其实以吴竞的性情做派,刑部、吏部都比礼部更适合他。只是吴老夫人因见儿子长得秀气斯文,虽气度不若有名的京城浪子苏溶庭风流蕴藉,却别有一番雅韵天成,老妇人自做姑娘起便是一个爱美的性子,到老了仍是本性难移,实在舍不得儿子去与凶神恶煞的犯人打交道,抑或去到吏部那种公务堆积如山的火热衙门里备受摧残。便略一打点,让儿子去了礼部,一是相对清闲,二是礼部多是容止不俗的才俊,所谓近朱者赤,假以时日吴竞这块璞玉还愁不能内外兼美么。
吴竞对此安排虽不甚乐意,然而想到自己外戚的身份,若真在紧要衙门担任要职当也非幸事。便半推半就去了礼部。人虽在礼部,他那实干犀利的作风却丝毫未见收敛。时不时总有些画风不一致。
吴竞想了半晌,放下茶盏,道:“君怀所言甚是,还是办好礼部的分内之事要紧。”抬头看看尚未全黑的天色,道:“天色尚早,离约定的时间有些时候,可怜我忙慌了大半日热饭还没吃上一口,不如君怀兄陪我在此随便吃些?”苏溶庭虽还不觉肚饿,听吴竞此言显然晚间还有活动,好奇心顿起,便笑着点点头。
待得二人用上饭菜,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再一抬眼,街上店铺门前已遍挂灯笼,远远望去,星月微微,光影明灭,很能引人绮思。
若是平日,街上早已暗了下来,这几日因为临近中秋佳节,朝廷下令暂缓宵禁,这才得以欣赏这番琉璃夜景。不知谁家的酒楼上响起了阵阵丝竹之声,飘飘渺渺,若有还无,此情此景,佐以香茶雅馔,实在令人陶醉。
既暂时有了对策,两人心情都轻松下来,悠闲吃着饭,席间少不得谈了些无伤大雅的同僚轶事。待一顿饭吃完,已近酉时。吴竞便即起身,付了茶水饭钱,两人并肩出门。
白天热闹的商铺多数已闭了门户,只酒楼之上人声正盛,一路走来,行人本已不多,亮灯的铺子更是越来越少。终于行至一座小小拱桥,吴竞指了指对面一栋白墙乌瓦的气派大院,道:“就是那里了。”此处地势极好,身处闹市,吃穿住行自是极为便利;然道路曲折,似山重水复一般,虽咫尺之间也极为隐蔽,因此又含有一番田园静谧,想来此间主人必非富即贵之人。苏溶庭心下了然,只暗暗多存了一分谨慎,却也没多问。吴竞抬起下摆走上拱桥,苏溶庭随后跟上。
来至乌木大门前,抬头一看,只见左侧两个大字,“云宅”笔迹甚是素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