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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阻拦上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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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听言,不自觉抬袖抚上额角,指腹触及粗质的疤痕时蓦地一顿。
复又偏眸看向自己身侧的女儿。
少女微抬下颏,面色寡淡,凝眸迎着窗外的饕风虐雪,眸光坚毅含冰。
见她这般神意自若,陈夫人原本纷乱的心绪被慢慢抚平,敛眸将最后一丝怯意压下。
或许,她不应该如此畏缩了。
她有时候甚至觉着,阮儿才是这寨子里的主心骨。这般处之泰然,仿佛已然历经了多少繁难。
*
“方婶子!”
木纹格扇窗扉半掩,方意兰手中拈着针线坐在暖炕上,正凝神专致为儿子绣着护膝。
这时,房门被人拍得“砰砰”响,听到这熟悉的咋呼声,她一拧眉,但还是慢声说了句:“门没锁,进来吧。”
话音刚落,房门立即“哐当”从外被人打开,一条黄影一下就窜了进来。
“方婶子!大事……”
“吵吵,吵吵什么!”
方意兰猛一拍几案,抬起戾目射向跑进来的黄裙裳少女。
少女心下一颤,收起面上的夸张神色,垂眼低首,规矩站定一侧。
方意兰继续拈针穿线,待冷落了黄裙衫少女足有三炷香时间,她这才不耐地淡声冷喝:“咋咋呼呼!这回又是因着什么针眼大的‘大事’?”
黄裙衫少女偷眼瞥见她脸色略有和缓,便大了胆子上前,附在她耳朵低声报信:“方婶子,这回你信我,是真大事……”
方意兰听她啰嗦话语,眉间抬了点褶子,方想呵斥,却被她接下来的话语给惊怔在当场。
“我方才路过大姑娘院子,听到她院里的涂苏在安排人将木阁里那些东西搬出来。我心下奇怪便问了几句,那涂苏说,大姑娘们要去京里呢!”
“去京里?”
方意兰指尖一颤,沉脸盯向她:“你此话是真?”
“哎呀,方婶子,我几时骗过你?”
黄裙裳少女挽住方意兰的胳膊,顺势坐到她的炕边,声音娇软,半是撒娇。
“此事千真万确,方婶子,木喜还从未去过京城,您能不能向夫人说一声,让木喜也去长长眼呀?”
方意兰心下慌意翻腾,哪还顾得了她,一把将木喜缠住自己的爪子甩开,将护膝放置一旁,起身便出了房门。
天色已昏,她来不及去呵斥陈嫣儿为何没通报她此事,就急着赶去主院。
只惜陈夫人正在与寨中元老议事,如此一等便是几个时辰。
*
絮雪渐息,冷月从翻涌的云层后探出,月华倾泻而下,薄雾氤氲,延木寨在这朦胧之中,静谧浅息。
主院灯火明亮,陈夫人左右忙着,既是准备明日动身,那便得先安排好寨里的事宜。
四叔是寨子里的老人,做事公正也明事理,把寨子托付给他,她自是放心的。
只是在托付时需多磨一些嘴皮子。
四叔听她突然要去京城,很是惊讶,想劝服她留下来。
但她决心已下,便是不会改了,她怎会放心让阮儿独自入京?
“砰砰砰!”
陈夫人才卸下外裳准备歇息,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拍响。
窗外夜色沉酽,万籁俱寂,她蹙眉默了片刻,还是起身披衣,行至门边将门打开。
“夫人……”
“方婶?”
*
烛影婆娑,方婶低头看向手中正袅袅腾起热气的温茶,皱眉不语。
“方婶,怎么了?”
陈夫人等了片刻,还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夫人,你要去京里?”
“对。”
“夫人,你糊涂啊。”
方意兰将茶杯放置桌上,眉头蹙地越发紧,就连脸上的褶纹都加深了几分:“你忘了你额角上伤是怎么来了吗?”
陈夫人拨炭的手一顿,不自觉又抬袖抚上额角那道丑陋狰狞的疤痕。
当年这道伤,差点要了她的命。
方意兰不动声色留意着她的神色变化,轻叹一声,面上浮现几抹哀伤。
“当年我背着你没日没夜地逃,好不容易才寻着了这避身之所,那些人可都还虎视眈眈着您呢!你要是现在出去,岂不是自寻绝路吗?”
“可我觉得阮儿说的有理,我们延木寨岂能让别人欺辱成这般而不敢还手?”
陈夫人眉眼冷了几分,轻嗤一笑。
“当年他们既然杀不死我,现在谁死还不一定。我不能一辈子都龟缩在寨子里,竟然他们那么想要我的命,那就拿他们自己的命来换。”
“夫人!”
方意兰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大姑娘着想啊!你就忍心让大姑娘跟着你过着如此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陈夫人哑然,垂下眼睑,指腹不安地摩挲着惊云浮银袖口。
见她有被说动的迹象,方意兰缓了缓语气,继而换成苦口婆心的劝话。
“大姑娘天真烂漫,整日跟着众人上山下湖,她的性子已经定了。
“京中都是显贵,冲撞事小,只怕无女儿家愿意同她来往。小姑娘家心思最是敏感,夫人得多为大姑娘着想才是。”
打蛇打七寸,戳人心亦是如此,只要拿捏住她的软肋,便是无事不成。
“阿娘怎地就不为我着想了?”人未到,声先至。
听到这个声音,方意兰眼皮就是一跳,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吱呀”一响,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陈阮大步走入房中,淡眸睨向圆凳上坐立难安的方婶,唇角轻挑。
“原来方婶这般为我着想,只是不知,是我没有手帕交就活不下去,还是方婶离了寨子就活不成呢?”
“你!”
方意兰面色一凝,垂眸敛去眼底的阴霾,堆起如往常般的笑:“大姑娘说的什么话,老奴听不懂。”
她抬眼看向那袭青衣,少女昂然而立,青色素裳半点不染尘霜。她唇角虽是扬着,然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潭。
“方婶既不愿出寨,那留下便是,并无人要强绑了你去。”
“老奴只是觉着京里不比在寨子上这般自由,怕是会拘束了大姑娘。”
方意兰面上极力挤出一抹的笑来,不知怎的,每回对上这小蹄子,她心里总是发怵。
她娘是个好拿捏的,偏她脾气臭得很。
说白了就是没教养,不懂得礼义廉耻。
有哪个姑娘家天天跟着一群男人东奔西跑?真是不知羞!
“那就多谢方婶,我适应能力好得很,不劳你费心。”
陈阮走至茶桌旁,素指一探杯壁,触指冰凉,毫无温度。
她便淡声下了逐客令:“夜已深,茶水已凉,我们明日还要赶路,劳烦莫要打扰我阿娘歇息,慢走不送。”
说罢,她素手一翻,将杯中冷茶倒入茶盘之中。
方意兰脸色发僵,在陈夫人的偏眸默许下,只得悻悻起身离开。
“娘。”
陈阮为陈夫人锤揉了一会肩膀:“娘不必为女儿担忧,他们有阴招冷刀,女儿也有异谋利刃。”
陈夫人抬袖轻覆上陈阮的温润掌背,微眸阖上眼底的淡淡倦意,轻轻点头。
“好,娘信你。”
翌日。
晨曦破晓,日辉如金绸铺散而下。
陈阮领着涂苏与晏时初一同出了寨子,入眼便见几匹高头骏马神采精奕地伫立在寨门口。马尾晃荡,拂尘扫雪。
视线一移,她目光落向随在马匹后方的马车,眉心微动,一丝讽意随即在她唇边染开。
马车在山匪窝可是稀奇物件,倒不是因着珍贵,而是作为山匪却不懂骑术,可是要遭人嗤笑的。
她们默等了片会,要同去的其余几人也都陆续出了寨门。
见着方意兰随在阿娘身后出寨,陈阮面上并无惊讶,要说延木寨中孰人不会骑马,便也就她了。
对于这老婆子昨夜力劝阿娘不可离寨,今日却要同往此事,她未问一言兀自翻身上马,只眸中讽意更甚。
方意兰向来离不得阿娘身侧,这块狗皮膏药怎能指望会有一天发善,将自己撕下离开?
“驾!”
马鞭扬起,骏马四蹄生风,远处朝霞映红半边天际,众人穿行于簌簌寒风之中,一路往山下疾驰。
*
“阿晏,你可需歇息?”
出了苍南山,又行了二十多里路。陈阮侧眸望向身侧白衣少年。
山寨里的孩子自幼时起,便会被教习骑术。就连年仅十岁的陈嫣儿,如今也能骑着马儿满山地跑。
“我没事。”
晏时初修长十指稳握缰绳,咧咧寒风将他月白锦衣带起翻飞。
他眉目清明,未见疲态,泛白唇瓣轻扬,将重病刚愈的苍白面容染上了几分神采。
确定他并非逞能,陈阮便不再多言。他们随身带有干粮,午间只梢作歇息,便继续策马赶路。
转入一条幽间小道,两侧绿荫如幄,淡淡檀香凝入织雾渐行消散。
晏时初瞳眸一颤,不自觉拉紧缰绳,勒停马步。
“吁!阿晏,怎么了?”
察觉他突地停下,陈阮以为他是吃不消这么长时间赶路。旋身欲问,却见他偏眸远眺竹山深处,面上神色似苦似喜,难以分清。
“姐姐,你们先走,我晚些追上你们。”
之所以改唤作姐姐,是他觉得陈夫人的话有些理。
虽说他们前世是母子,但毕竟如今已是重活一世。
阿娘将来或许会有新的心仪郎君。他不该这么自私,辱了她的名节。
那日被救,他尚在原身绝望的记忆中挣扎,只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不能喊母后,便改唤了娘。
现下看来仍是不妥。
做子女的,应该孝顺,而不是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