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SrraRoad

2、初遇

　　承平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京城终于迎来了一场琼芳。
　　‘’郡主，今年的雪来的好迟啊，还偏偏赶上我们来祈福的日子。‘’听出花影话中的控诉，温栩箬的嘴角轻轻上扬。‘’傻花影，这可是今年的初雪，还刚好赶上我们祈福，这可是吉兆。‘’
　　‘’郡主说得对，虽然这山坡道难走了一些，不过这白雪恰好妆点了周围的古树，掩去了冬日的寒冽，多出几分柔情来。“
　　”不过，郡主，这五磊寺虽有第一古刹的盛誉，但实在是幽静偏远，今日又逢初雪，何必.....“
　　”花影，只有在这里为哥哥祈福，我才能安心。况且我还有一些问题想向弘一法师请教。”
　　想到弘一法师，温栩箬心中不免期待，这位老朋友，可是许久未见，前世她被囚禁前，想再见他一次，却被拒之门外。今生，再见之际，不知他会是何种摸样。想到这，温栩箬不禁加快步伐，从踏入五磊寺的那一刻起，温栩箬甚至觉得灵魂都在颤抖，那是一种重逢故地的激动，一种即将重逢故友的澎湃，可以说，五磊寺是她新生的地方，前世在这里，她走过了人生的低谷，重新振作。
　　如今重看这长亭旧廊，红瓦白墙，看着白雪将其一点点覆盖，仿佛时间都即将回溯。无论是谁，看到此情此景应该都会称赞一句，妙哉，只因这白雪恰到好处的掩盖了略显纷乱的背景，突出了整个寺庙的庄严肃穆和大气恢弘。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温栩箬一步一步来到了讲经堂，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熟悉的身影，便迫切的走了进去。她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听着弘一法师一字一句的讲解“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界上所有因缘和合而生的事物，都如同梦境、幻觉和影子一样不实在，像晨露和闪电一样短暂和无常。”
　　“泡影，我的前世今生都是泡影吗？不，上天既然给了我这次机会，就算是泡影，我也会让它变成现实。”温栩箬在心中默念着，眼神里却充满了挣扎和纠结。直到讲解结束，看着弘一法师远去的身影，温栩箬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赶忙追上去，但这脚步却是越来越慢，一直到停在起云亭。
　　弘一法师就好像预料到了温栩箬的行踪一般，正坐在起云亭里等着。看着故友，温栩箬不禁勾起唇角，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弘一法师就已经猜到她想问什么了，“郡主心中已然有了想法，何必再来问贫僧。”温栩箬看着面前端坐的人，缓缓开口“我的想法终究是不完善，大师佛法无边，不妨赐教，如今乱局，若是您，会如何做。" 弘一法师抬眸望向远处的古树，转动着手中的念珠，良久才道：”天下纷争，混乱不堪，无人不盼望明君出现，引领国家步入正轨。但一人之力犹如孤舟，难以抵挡风雨侵袭，唯有以一灯传诸灯，至万灯皆明，方得圆满。“”万灯通明，天下皆得益。“温栩箬低下头，若有所思的重复着。
　　弘一法师见她已悟，便准备转身离开，”等一下，我还想劳烦弘一法师为我的哥哥点一盏长明灯，为他祈福，可好？“温栩箬目不转睛的盯着弘一法师，眼中满是期待。”世子碧血丹心，以身殉国，这本是贫僧应该做的。“
　　”那就多谢弘一法师了，日后南阳王府每月都会送来一笔香火钱，算是给寺里的布施。“温栩箬感激的看着弘一法师，看着这个不认识自己的故友，心中有感激也有酸涩。岁月悠悠，时空变换，今生，他们只能以陌生人的身份来相处，不过在飘渺的时光里，他的身影会永远留在她的心中。温栩箬深深的看了弘一法师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在转身的那一刻，心中有忧思，却也有了新的希望。
　　温栩箬不知道在她转身后，弘一法师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然后又无奈的摇摇头，还真是老样子，和前世一样，直到温栩箬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身离开，去点那一盏欠了两世的长明灯。
　　申时，天色便已渐暗，雪花渐密，一朵一朵地飘下，落在地上，枝头，犹如碧玉琼瑶，装点人间。满世界只剩下簌簌的雪落和渐近的脚步声。
　　温栩箬慢慢地走着，却怎么也走不出自己的内心。“郡主，您瞧，那有一片梅林。”温栩箬闻言抬眸望去，只见漫天白雪之间赫然显现出一抹血红，温栩箬心中惊奇，下意识地朝那抹血色走去。此刻，这漫天素尘彷佛知晓了她的心意，竟开始恶意阻挠起来，偕同寒风，毫不留情地痛击着温栩箬的面部。最初只是稍许冰凉的触感，接着却是越来越密，越来越实，甚至不能睁开双眼，只能低头弯腰顺从的经过。
　　面对如此天气，温栩箬心中不禁生出倦怠之意，还未行动，耳边便传来阵阵琴音，琴声泠泠，清越悠远，着实美妙。伴着琴声，连风雪也逐渐柔顺起来，温栩箬也被这琴声困住了脚步。耳边淡淡的风雪声，和这琴声相合，柔情之中不由融入了凌厉之感。听着这意外之音，温栩箬又想起了以前的光景，哥哥弹琴，自己舞剑，音色相合，何等惬意。
　　随着音色渐淡，温栩箬也慢慢回神，这琴声确如高山流水一般，幽婉动人，漫漫落雪，偏远古寺，竟有如此天籁之音，不过让温栩箬更在意的是这音中竟有哥哥的感觉。今日她倒想看看是谁弹出了如此纯粹之音。伴着最后似有似无的琴声，温栩箬再次靠近了梅林，还未入林，便已闻见淡淡的花香，越往里走花香就越浓，琴声就越清晰。
　　踏入梅林深处，只见一座楼阁掩藏其中。经历了飞雪寒风，这座突兀的不合时宜的建筑并未带给温栩箬过多的惊讶。这琴声的来源应该是这，想到这，温栩箬逐渐加快了步伐，一步一步地迈向小院。
　　推开门，只见一男子端坐楼中，因着距离稍远，温栩箬并未看清其面容，男子轻勾素弦，流水般的琴音便从指间汩汩流淌出来。此刻，两人都不禁沉醉在这落雪，红梅，妙音之中，忘却了时间，直至琴音彻底消匿，温栩箬才大梦方醒，这琴音，是哥哥的感觉，和昔日几乎一模一样，是哥哥吗？是他在指引我吗？她急迫的奔跑起来，想更进一步去看看，看看那个人，而那人也仿佛在等她一般，依旧端坐在正中央。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温栩箬的视野也逐渐清晰，只见那人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银丝暗纹长袍，一头墨发随意飘落在肩头，简单随性的打扮，却是神姿高彻，如琼林玉树一般。细看面容，虽透着病态的苍白，却依旧是俊美出尘，而从那男子的视角，又何尝不是一副美人图呢，女子一袭银衫白袍，穿着素雅，发丝之间也没有多余的坠饰，只戴着一只白玉梅花簪。她一路小跑而来，许是寒风作怪，其面容之上浮现出一抹绾色，鬓边的发丝也微微翘起，不知是风雪迷人眼，还是为琴音所触，一双眼眸中竟浮现出丝丝水雾，就像初生的小鹿一般，好像带着无法抹去的脆弱和悲伤。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温栩箬不由一愣，这双眼睛，他，他是江璟瑜，那个被贬到丹阳郡，最终死在锦城的翊王，怎么会是他？还未等温栩箬思考清楚，楼阁之上便传出声响：“今日风雪惊扰，姑娘缘何误入于此?”温栩箬怔了怔，然后一边对着江璟瑜行拱手礼，一边开口道：“小女子前来古寺祈福，中途为公子琴音所引，贸然闯入，实在抱歉。”“气候寒凉，姑娘既已来此，不如上来喝杯茶暖暖身子，歇息一会儿。''男子笑着开口，但这笑意却是不至眼底。温栩箬正要开口拒绝，身后之门就被紧紧关上，封锁掉了外界所有的声音。温栩箬回头看着楼阁之上的男子，缓缓开口：‘’既然公子诚挚相邀，那我就好好陪一陪公子。”说着，便快步上楼。盈盈月色，雪影清辉，梅花摇曳，本该是浪漫的风月场面，眼下却充斥着危险与试探的气氛。
　　踏入二楼，温栩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位翊王殿下，他身材清瘦，面色苍白，明晃晃一副病秧子的姿态，但眼眸之中却透露出几分强势，那目光好像看猎物一般充满压迫感，这种内外的反差不由让温栩箬心中一紧。
　　‘’温郡主，别来无恙。”看着对方眼中的戏谑，温栩箬淡定地拿起面前的茶盏，“翊王殿下是何时认出我的？”
　　“听闻郡主喜好梅花，世子便特地寻来宝玉，请巧匠雕琢，一整块玉石才产出这一枚玉簪，如此珍宝，如何能认不出呢？“
　　”看来殿下被贬的这些年，对京城消息了如指掌.。"
　　”郡主不也一样，本王与郡主素未谋面，郡主又如何认得本王。“温栩箬放下茶盏，掩面轻笑；”臣女若说臣女和殿下是前世的缘分，殿下可信？“温栩箬认真的盯着对面的男子。两人四目相对，眸中皆倒映着对方的模样。
　　温栩箬看着面前的身影，不由想到了他的前世，”殿下此次回京，想必是得了陛下许可，毕竟丹阳郡到京城路途遥远，若是没有陛下派人暗中保护，就凭殿下一人，如何能躲过那几位的明枪暗箭。“江璟瑜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并未显露出任何忧心之感，反而勾唇一笑”本王能平安回京，还要多亏南阳王府的助力，若不是南阳王府替本王吸引了视线，本王今日如何能坐在这里，毕竟和西北的军权比起来，本王可是分毫不值。”
　　温栩箬轻叩桌子，看似风轻云淡，却是眼神陡转，锋利又冷峻，”也是，一个远离京城的弃子，即便今日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儿，恐怕也不会有人在意。不过我倒是好奇，殿下为何冒险回京，一个出身民间，生母不详的私生子，在丹阳郡苟延残喘一生有何不好，明知希望渺茫还要回来送死，明知封王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要苦苦支撑，明知我不可能答应你，还要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设计与我相见，权势于殿下，就如此重要吗？“ 江璟瑜嗤笑一声，"郡主出生尊贵，自幼过着玉食锦衣的生活，可曾见过失势之人的狼狈，底层百姓的苦难。只有掌握权力的人，才享有真正的话语权，况且，本王不止是谋私，更是为公，我要的不是一人的权柄，而且天下人均享有权力，人人有权，其国才兴，人人无权，则其国必废，此量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古今不易。像郡主这般之人，是永远不会懂得这番道理的。“此刻，温栩箬从这位翊王眼中看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那是他骨子里的血性，是傅氏百年的传承。其实，从他说出这番话的那一刻起，温栩箬就已经在心中选择了他。
　　”若仅凭刚才那一番话，或许我会答应你，但现实不只是讲一番慷慨之词那么简单，相比于您，三殿下，五殿下哪一个不是更好的选择，三殿下是被精心培养的储君候选人，文韬武略，帝王权术，无所不及，背后又有两大家族的支持，五殿下，英勇善战，心思手段深不可测，又掌握着中军都督府和军都督府，和他们相比，殿下势单力薄，日暮途穷，所以我为什么要拿整个温氏来陪你作赌。”江璟瑜对温栩箬眼下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决。，流露出无比的自信与决心。”这件事答应与否，全在于郡主一人而已。郡主若早已有了想法，今日也不必陪本王在这里浪费时间，南阳王府与李氏、公孙氏不睦，老三也不过是个傀儡，他阻止不了南阳王府被蚕食的命运，而老五鸱目虎吻，若是他低首下心、得鱼忘筌，恐怕温氏最后的结局不会好过今日，况且陈氏已经答应支持本王，温氏又与陈氏互为姻亲，无论日后谁为新帝，温氏都逃不了干系，与其被处处掣肘，不如和本王合作，共谋新局。“看着江璟瑜胸有成竹的模样，温栩箬知道今天的谈话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既然殿下如此执着，那臣女也无话可说，只是殿下若想得到臣女的认可，就得拿出一些真正能说服臣女的东西。”说完，温栩箬起身离开。
　　看着女子离去，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殿下，南阳王府会答应咱们吗？”江璟瑜漫不经心地拿起手中的茶盏，缓缓摇晃着，“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过正好，本王刚刚回京，也该做一些敲山震虎的事情，让他们知道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道理，免得失了方寸”江璟瑜放下茶盏，起身站在窗边，看着眼前一片血红，眼中满是志在必得。此刻月光照耀在梅林之中，赋予了梅林在暗夜之中新的生机。
　　一直到卯时，落雪微停，月色朦胧之际，南阳王府的马车才重新出现在车道上。此刻，月光洒满大地，楼阁里再次响起了悠扬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