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鱼》但为

5、金钱

　　于述飞的话果然如圣旨般奏效，从那以后，陈白和毛鬼每天中午都重复着同样的事，回来放东西，吃午饭，吃完立刻滚回去。
　　于述飞也同样如此，中午不再留店里睡午觉，回店里的频率和逗留时间越来越少，只有偶尔需要加班时才多留一会。
　　安言见他们如此忙碌，自然也不敢多添麻烦，每天就像个隐形人一样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习惯几天后，她对这里的陌生感逐渐消失。每天早早起来开门，等几个男生来拿东西，待他们走后，就开始每天固定的打扫，归类，偶尔也接待上门咨询的客户，应付几句留下电话。
　　她有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这里就是她的家，这个店就是她自己的店。
　　夜深人静时，她也会因这种越来越明显的习以为然感到恐惧，因为这就预示着她离原来的世界越来越远，她的人生轨道越来越偏。
　　转眼已在这里住了一个礼拜，安言对店里的一切已了然于心，很多从未见过的机器、零件，每天耳濡目染下，竟也认识地七七八八。
　　虽没有直接问过于述飞，但通过她的观察，对这个店的业务范围也大致了解。只是偶尔看到于述飞那张还带着些少年气息的脸，心中疑团重重。
　　明明还是绚烂的年纪，为何总感觉他身上藏着无数个秘密？看不穿也摸不透。
　　这天气温高达37度，店里尤为忙碌，从早到晚单子不停，于述飞连饭都没吃上几口就又出发去处理个紧急情况。陈白和毛鬼也不敢耽搁，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
　　“你们这行生意都这么好吗？”安言突然问。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打听他们工作上的事。
　　“夏天旺季都不差，但整个荣县我们最好。”陈白回答。
　　“为什么？”
　　“于哥技术好啊，都愿意找他。”
　　安言点点头，没再打扰他们吃饭，只在心里默默想事。吃完让他们赶紧走，自己一个人收拾。
　　晚上，于述飞再次回店已近十点，时间太晚，一身疲惫，卸下工具就准备走。
　　安言突然叫住他：“于述飞……”
　　“还有事？”他回头。
　　“我……”安言犹犹豫豫地不知怎么开口。
　　“有事就说。”
　　“……我能不能跟着你学手艺？”安言硬着头皮脱口而出。
　　于述飞僵在原地，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但看着安言此时无比认真的眼神，又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
　　“为什么要学？”他问。
　　“我想赚钱。”安言回答地很干脆。
　　于述飞愣了愣，又问：“开学后呢？”
　　安言露出淡淡苦笑：“我这样还上什么学！我不会上学了。”
　　“……”
　　他一时哑口无言，只静静地看着她，印象中，好似还从未仔细看过这张脸。
　　她面容算清秀，皮肤也白，但不是一般文静女生的长相。她的眉宇长得极好，带着英气，鼻梁挺，下颚线条明显，晃眼一看，整张脸有一种复古的文艺气质。
　　第一次见面时就让他印象深刻。
　　“这工作不适你干。”
　　留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说完后头也不回地就骑车离开了。
　　第二天于述飞再来店里，像是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安言本想再开口，但见他忙上忙下，始终没找到合适机会。
　　本想就此作罢时，突然听于述飞问她：“我要去一家单位修空调，你要没事，帮我去搭把手？”
　　安言有些惊讶：“我可以吗？”
　　于述飞说：“也没什么事，帮我扶一下梯子就行。”
　　“那店里……”
　　“没事，不管。”
　　说着，于述飞已经将工具绑在摩托车上，安言也快速收拾好锁了店门。
　　再次坐上他的摩托车，竟已是这样的身份。
　　*
　　迎面而来的风炙热滚烫，拍到脸上隐隐作痛。安言的手还是向后抓着，车速不快，但却要忍受高温的暴晒。
　　她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荒凉建筑，就像是看着她那越走?越偏的悲凉人生。
　　摩托车停在一个国家单位大门口，安言下车后跟在于述飞后面，见他左手扛了一把简易梯子，右手提着一个工具包，上前和门卫一顿交涉。门卫先是打电话到相关部门沟通，确认无误后又让他们作了登记，这才给他们发了出行牌，前前后后耽误了十多分钟才让进去。
　　经过一路暴晒，安言早已满头大汗，面色赤红，手拿重物的于述飞更是如此。她想帮忙，但于述飞根本不理她，她只好乖乖地跟在身后，随时听吩咐。
　　走了好一段路后，两人来到一个办公区，刚走进去，就感受到一阵舒适的凉意，安言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两口。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有负责人来接应，在他的带领下，两人继续往里走。一路上遇到好些身穿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各个都光鲜亮丽，神采奕奕，见到满头大汗的他们，也不失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安言和于述飞穿梭在他们中间，狼狈地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最后他们进了一个大约有20多人的大办公室里，需要检修的就是这里的空调。于述飞在负责人的带领下，直接来到指定地方。他全程面无表情，不目斜视，架好梯子就爬了上去。
　　虽说让她来帮忙，但安言在下面什么也没做，就帮忙扶好梯子全程盯着。偶尔看了看周围的上班族，对上他们异样的眼光，又窘迫地移开视线。
　　抬头一看，才不到十分钟，上面的于述飞已经灰头土脸。空调里藏着的灰尘一阵又一阵地扑到他的头发和脸上，身上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也都成了兜灰的工具，安言抬眼时，刚好有灰尘落在她的眼睛里，让她忍不住揉了揉。
　　“站远点，我叫你再过来。”于述飞看了她一眼。
　　安言没说话，但也没动，只是埋下头，稳稳地扶着梯子。
　　于述飞也没再管她，继续专注手里的活儿。对于这些常规问题他早已熟练，不到半小时就搞定。下来后，也没多余的话，麻利收好工具，扛着梯子，又无声无息地从办公区穿过。
　　出来后，负责人又带着他们到了一个独立办公室，拿了一张单子给于述飞，说是这三个月的结算单，让他确认签字。
　　于述飞一双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但也没在意，接过单子看了一眼，拿着笔就签了。
　　负责人接过后说：“上季度的钱应该今天能付，这季度就再等等流程。”
　　于述飞点点头：“麻烦了。”
　　安言在一旁看着全程不说话，等离开办公区后才问了一句：“上季度的钱，今天才给？”
　　于述飞走在前面，喘着气说：“你以为钱这么好赚？”
　　停顿了几秒后又道：“赚钱轻松的是里面那些人。”他提了提快要滑落的梯子，“就刚才那负责人，签个单子的事，每季度在我这拿30%的回扣。”
　　说完，他忽然看了她一眼，像开玩笑似的道：“说不定你以后也在那里面坐着。”
　　安言一路听着，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总觉得心里酸酸的，不太好受。
　　到门口将工具绑好后，两人又顶着太阳上路了。
　　*
　　一天时间，安言跟着于述飞去了4个地方，有居民楼，有学校，也有单位，中途两人就在路边小店一人吃了一碗面，原地休息了半小时。
　　下午5点左右，于述飞骑车来到一个独栋小楼，本想让安言在外面等着，但犹豫了一下，又决定让她跟着。
　　“这是哪？”
　　“一个私人赌场。”
　　安言想到那天他接的那通电话，表情有些惊慌：“我们来这干什么？”
　　“办点事。”相比安言的忐忑，于述飞却显得极为淡定。
　　他敲了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小伙子出来看了一眼，还特意看了看旁边的安言。
　　“她是谁？”小伙子问。
　　“我店里打工的学生。”于述飞说。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门开了。
　　进去后，两人没走正厅，而是在小伙子的带领下从旁边进入一个包间。
　　门一推开，满屋子烟味如同浓厚的迷雾，瞬间将人吞噬，安言被呛得差点呼吸不过。缓过神定睛一看，一桌麻将八只眼睛齐齐看过来，尤其集中在她身上。她对上几人的目光，下意识往于述飞身边靠了靠，紧张地全身冒冷汗。
　　于述飞叫了一声：“杨老板。”
　　正对面的一个中年男子这才将目光转向于述飞，嘴里叼着烟笑了笑说：“来了。”
　　于述飞微微颔首：“现在空吗？我把最后一笔结了。”
　　杨老板听着，但没表态，又摸了两把后，才慢吞吞地招了招手。
　　这时，领他们进来的小伙子去换了杨老板的位子，杨老板起身后走过来，看了一眼于述飞说：“坐。”
　　于述飞一脸客气：“不坐了，我办完事就走，还有活儿等着呢。”顿了一下，又问：“钱我刚才已经转过来了，数目没问题吧？”
　　杨老板也不多说，将手里的烟摁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又去抽屉里拿了一张条子递给于述飞，“拿去吧，也就是你，我才这样。”
　　于述飞接过条子，确认了一下说：“谢谢杨老板，以后有需要用得上的地方，尽管打电话。”
　　杨老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安言，又去麻将桌上了。
　　于述飞带着安言自觉退了出去，在小伙子的引路下，两人出了这栋楼的大门。
　　安言一路跟在旁边，心跳从始至终没有平静过。她偷偷看了眼于述飞的侧脸，黯然无色，似早已习以为常。犹豫好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为什么要还他们钱啊？”
　　她声音很轻，想到那几人的目光，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到赌场当然是还赌债。”于述飞淡淡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