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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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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白天耽误了,于述飞忙完当天的活儿已是晚上9点。他原本想直接回家,但途中还是忍不住转了个弯。
店门果然还是大打开,灯光也照得透亮。视线扫去,却看见小姑娘一会儿弯腰,一会起身,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大晚上干什么呢?也不关门。”他垂眼看了下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两个榔头。
安言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榔头落下差点砸在脚上,见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面前,全身裹挟着难以忽视的男性荷尔蒙,一时有些慌张。
“见你们一直没回来,反正我也没事,就收拾收拾。”她说。
于述飞左右一看,怪不得进门后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这凌乱的仓库,已经被小姑娘规整得七七八八,货物集中,零件分类摆放,杂物也单独堆在一个角落。
又扫了一眼她的双手,不忍直视。
“这些你不用管,怪脏的。”
“没关系的。”安言搓了搓手,又很快藏到身后,回答得窘迫。
见她乖乖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T恤衫的圆形衣领已被汗水浸湿,卡其色的裤子也东一块西一块的印迹,和清秀白净的一张脸形成鲜明对比。
于述飞回过神来,弯下腰把落在她脚边的榔头捡起来放到另一处:“我们的东西自己有数,你这样一搞,我们还怎么找?”他又看了看被打扫得一层不染的水泥地,“你看着店就行,没什么具体事。”
“……对不起。”安言感到内疚,“你们要用什么给我说,我来找。”
于述飞倒是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干咳了一声,又才说:“关门休息吧,以后不用特意等我们,如果晚上要回店里,我会提前给你打电话。你电话多少?”说着,右手已经掏出手机准备输入。
却见对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我没手机。”
准备按键的右手僵住,于述飞抬眼看了她一下,露出不察觉的吃惊后,又很快恢复正常,像没事人一样收回手机,随便问了一句:“晚饭吃的什么?”
“面。”
于述飞暗自点点头:“那我走了,你锁好门。”
“嗯,好。”
*
回去后自然是没法轻易入睡,毛鬼和陈白两人的轮番轰炸让于述飞头疼得很,最后他只警告了一句:“她开学就搬走,安分点,别惹事。”之后便再也不说话。
两个徒弟也是懂他脾气的人,得到这句指令后立马闭嘴,避开他的视线两人单独开小会讨论。经过一晚上的盘问,虽然不知细节,但也了解地大差不差。总体来说就是师傅原本和安妹妹认识,安妹妹遇到一些情况暂时没地去,师傅好心收留了她,顺便让她帮忙看店。
“让我们安分点,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毛鬼忿忿不平抱怨,不甘心他的女神怎么就跟他师傅搅一块去了,“就他那一副祸国殃民的皮囊,安妹妹肯定是被他那张脸给蛊惑了。”
“小声点,小心被于哥听到。”陈白拍拍他的肩膀,既是警告又是安慰,“我倒觉得很正常,于哥老大不小了,有技术又能赚钱,我要是妹子,我也喜欢他。”
毛鬼气得跳起来,圈住陈白的脖子,作势狠狠发力:“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其他妹子我管不着,但安妹妹不行,安妹妹是我先喜欢的。”
陈白被勒得咳了两声,费了半天劲才推开他,无语道:“就我们这条件,要钱没钱,要文凭没文凭,要不是于哥好心收留,连吃饭都成问题,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一句大实话,让毛鬼有气发不出,憋得满脸通红。
这一晚上,各有各的心思。
和第一次在这里留宿时不同,安言这晚老老实实地躺到了床上,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下他施舍的这个小空间。铁质床架,床板稍硬,下面一床棉被,上面一层薄席,枕头凉凉的,像麦秆做的。下午她用清水仔仔细细擦过一遍,现在闻不出什么明显味道。
大门锁好了,帘子也放了下来,她整个人已被层层包围,庆幸这世界上还有这片方寸之地供她自由呼吸。
从昨晚到此刻,她的人生仿佛经历了一场浩荡的大起大落,就像养父母意外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精疲力尽。她已经超过30个小时没阖眼了。
带着几分未知几分恐惧,她被迫接纳了这个陌生的夜晚,自生自灭般沉沉睡去。
*
不知是不是幻觉,好似从未睡过这么长的觉,第二天再次睁眼已不知是何年何月,身处何地。迷迷糊糊中有零件碰撞的声音传来,安言侧过头,蓝色的帘子透过隐隐约约的光线,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不远处一晃一晃。
似想到什么,她立马弹坐起来,整理好衣服后掀帘出去。
“起来了?”于述飞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忙自己手里的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安言一脸窘迫,“你怎么不叫醒我?”
“才不到8点,叫你干什么?”于述飞将找到的零件装进一个袋子,又说:“想睡就睡,这没人管你。”
安言没搭话,先去洗手间洗脸刷牙。等再次出来,于述飞已经跨坐在摩托车上准备出发。
“那有包子,中午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太晚你就自己解决。”
安言扫了一眼桌上的包子,难为情道:“好,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如果有人找,你让他打我手机,墙上有我号码。”
“嗯,知道了。”
交代完这两件事后,于述飞托着一台空调就忙去了。安言拿起小桌上的早餐,还是热乎的,就如此刻她胸口流动的血液。
暂时也不知道做什么,也不敢再乱动店里的机器零件,大把时间,安言只好没事找事。
她先找了一根毛巾把店里暴露在外的地方仔仔细细都擦了一遍,然后又用拖把把过道和门口的油污反复清理。他们坐的椅子,吃饭用的小桌子,都搬去卫生间用洗衣粉洗刷干净,完了后再搬去门口暴晒。顺便还把几个男生用来擦身体的帕子用肥皂反复搓洗,也拿出去暴晒。
做完这一切后,已经过12点了,安言看了看外面,也不知道还等不等他们吃午饭。
正在纠结时,昨天见到的两个男生骑着摩托车回来了。看着她,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艹,我们这是换店了?”其中一个男生看着焕然一新的店铺戏谑道。
安言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默默地看着他们来来去去卸货、搬货、洗脸洗手。
等一切搞定后,其中一个男生才朝她走来笑着说:“我叫陈白,昨天认识过,还记得吗?”
安言点了点头,却刻意保持着距离:“你好,我叫安言。”
到这个份上,两人才算正式认识。
“他是毛鬼,”陈白一把将旁边的人拽过来,“今年18岁,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一个。”
“你好。”安言也朝这个男生笑了笑,也算是正式打招呼。
毛鬼没说话,只害羞地看了她一眼。
“你们吃饭了吗?”安言主动问。
“还没呢,等于哥一起。”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去买饭。”
“谁知道,刚才打电话说临时去个地方,让我们先回。”陈白想了想说,“再等等吧,实在不行我们先吃。”
安言点点头表示同意。
“把门关上,空调打开,热死了。”毛鬼突然冒了一句。
正当他走过去关门时,安言条件性反射般忽地神色一变,下意识说了句:“我去买饭。”
说完,不等两个男生反应,已经快速跨门而去。
于述飞回店里时,见门外晒着桌子椅子,大门却紧闭,推门一看,只有两个男生躺在床上凉快,却不见女孩的身影。
“她人呢?”他问。
“说买饭去了。”陈白回。
“你们让她去买饭?”于述飞一脸不悦地盯着两个大男人。
“本来没打算让她去买,我们说关门开空调,她一下就跑出去了,都来不及阻止。”陈白辩解,生怕他于哥生气。
于述飞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和幽静封闭的屋子,再一看躺在单人床上的两个小伙子,瞬间明白了什么,面无表情道:“起来把门打开,吹风扇。”说完便进卫生间洗脸了。
两个徒弟不明所以,一阵哀嚎。
于述飞洗完脸出来,见两人半天不动,也没多解释,直接去把空调关了,大门打开,又将两人从床上拽起来,黑着一张脸道:“以后别躺这床上。”
刚说完,还不等两人抱怨,便见安言提着两大口袋回来。一眼扫去,打包的是几份炒菜,有菜有肉,看着就挺丰盛。
毛鬼惊呼:“今天什么日子,终于不吃盒饭了……”嘴上说着,手上又麻利地把桌椅摆好,饥肠辘辘地等着。
于述飞瞪了毛鬼一眼,又盯着桌上的几盒炒菜,没说话。
直到吃饭时,他才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们几个大男人,没那么讲究,你管好自己就行。”
安言不知道他具体指的哪件事,小心谨慎地问:“怎么了吗?”
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接触下来,安言觉得自己竟有些怕他。可能是因为在他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情绪变化,也可能是因为寄人篱下的过度敏感。总之,她已经尽量在顾及对方的情绪。
“平时我们都吃盒饭,你要吃不习惯可以单独吃。”于述飞冷漠地说。
听他这样一说,安言拿筷子的手忽然顿住,难为情地看了眼手里的饭,又才默默动筷。
一旁的陈白和毛鬼听于述飞这副语气,又见安言局促的表情,内心保护欲爆棚,恨不得当场把他掐死。无奈又在气场上被死死压制,只好闭口不言专心干饭。
就在气氛陷于僵局时,于述飞突然从兜里拿出一部手机递到安言面前,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漫不经心地说:“这拿去,二手的,方便联系,我门三个的号码都在上面。”
安言看着面前的白色手机,愣了一下,又毫不犹豫推回去:“不用,我不能要。”
“也不是特意给你,主要是方便我们几个,有事可以往店里打电话。”于述飞没搭理她的动作。
安言犹豫了片刻,暂时没找到更好的反驳理由,只好慢吞吞地将手机收起来。
“电话多少,我存一下。”毛鬼问。
“对,我也存一个。”陈白也赶紧拿出手机。
好似从这一刻起,这四人才有了真正实质性的关联。互相知道名字,互有联系方式。
“你今年多大?”毛鬼趁热打铁问。
“17.”
“比我小一岁,那我以后就直接叫你名字了?”
“都可以。”安言浅浅笑了笑。
“你在上学吗?高二?”陈白又问。
“马上高三了。”安言老老实实地回。
“荣中?”
安言点点头。
“那你成绩应该很好啊,荣中都是好学生,我们于哥以前就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情打断:“还吃不吃了?不吃干活去。”
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气氛又陷入僵局。
“这店里的空调,白天不能用。”午饭吃到一半,于述飞又冷冷地补了一句惹怒众生的话。
“为什么?”毛鬼惊呆。
“省电。”
“不是吧于哥,你抠门也不是这样抠的,这36、7度的天气,不开空调中午怎么睡觉?”
“受不了就回去睡。”于述飞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地回。
可陈白和毛鬼已经被热得没有半点食欲。
安言似懂非懂般看着三人,不敢说话,只默默嚼着嘴里的白米饭。好像不只她怕他,所有人都怕他。
这时,于述飞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安言下意识扫了一眼屏幕,看到“赌场杨老板”几个字。心里刚咯噔了一下,就见他拿走了电话,起身走到一旁才按了接通。
也许是对这几个字的好奇,安言第一次有了想偷听别人电话的想法。无奈相隔几米,加上于述飞像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安言只陆陆续续听到“过几天一定”“我知道”“麻烦了”等字眼。
在好奇心的驱动下,她忍不住抬头看去,于述飞挂了电话回头,刚好和她的视线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