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鱼》但为

6、谋生

　　从赌场回去的路上，夕阳西下。红色的摩托车飞驰在县城的老路上，柔和的晚风轻拂而过，两人却再也无言。
　　那晚，安言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闭上眼睛，脑中反复循环的是那一阵阵刺耳的摩托声，是那个穿梭在白领办公区的孤独身影，还有那间赌场里的烟雾缭绕……
　　而这些，都是20岁的于述飞。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安言又抬眼，呆呆地看着破旧的天花板。
　　不知道自己的20岁又会是什么样？
　　第二天中午，到了饭点于述飞还迟迟未归，店里就他们三人围在一起吃盒饭。
　　安言突然问：“你们这一行，全是男的吗？”
　　陈白笑：“哪个女的能干下我们这活儿？又脏又累，要技术还要力气。”
　　毛鬼插话：“谁说的？老王那老婆不也跟着干？”
　　“人老王那老婆是正常女人吗？块头比我们两个都大，嘴巴也能说，谈业务全靠他老婆。”
　　安言在一旁听着，心里的期望又落下几分。
　　这天，县城终于又迎来一场大暴雨，师徒三人没法外出干活，只能留店里加班。前几天收回来几台二手空调，趁这大雨天气刚好可以一并检修。
　　来了一个多星期，几个男生很少在店里待这么长时间，安言看着他们忙上忙下也不敢打扰，只在旁边安静看着。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除了帮忙点点外卖，什么也做不了。
　　午后，雨势仍不见小，外面狂风暴雨，店里干得热火朝天。
　　“陈白，找截铁丝。”于述飞朝陈白叫了一声。
　　“陈白，铁丝。”半天没反应，他又叫了一声。
　　“我这挪不开手，毛鬼帮哥找一下。”陈白又朝毛鬼大吼。
　　“难不成我是闲的？我这忙得快晕了！”毛鬼浑身也冒着火。
　　就在于述飞快要爆发的临界点，安言的声音从角落里冒了出来：“我来吧，我知道在哪。”
　　听见声音，于述飞抬头看着她，见她毫不犹豫朝一堆零件走去，在各式各样的废铜烂铁中准确地找到一截铁丝递过来。
　　“这种行吗？”她问。
　　于述飞点了点头，接过铁丝，终是把那口气憋了回去，又默不作声地忙手里的事。
　　但安言的这一动作，就像打开了一条快速通道，接下来几个小时，陈白和毛鬼轮流对她提出需求，一会找零件，一会儿递工具，一会儿搭把手。几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忙得不亦乐乎。
　　只有于述飞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埋头干活。
　　晚餐还是在店里一起吃，难得天气凉快，几人商量着点了个小龙虾外卖，还让老板送了几瓶冰啤酒。一桌子色香味俱全，一天的疲倦一扫而光。
　　正吃得高兴时，安言突然看着于述飞，小心谨慎地问了句：“我能不能跟着你学一些简单的活儿，就像今天这样，哪怕是搭把手，递个东西，都行。”
　　于述飞手里剥小龙虾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应该是没想到，已经过了好几天，这姑娘还在执着这件事。
　　就在他不知如何回答时，陈白突然插嘴：“我觉得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今下午就多亏有安言。”
　　“我觉得也成，现在这店里，安言比我都熟悉。”毛鬼也没心没肺地边吃边建议。
　　见于述飞迟迟不说话，安言又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就想做点事。”
　　于述飞这才抬眼看了看她，冷冷地答了一句：“好。”
　　“谢谢。”安言面色凝重地笑了笑。
　　又听他冷冰冰地说：“其他事你也干不了，先辅助吧。每天8点开门，帮我们订盒饭，记订单，店里的机器、零件、消耗品，入库出库都要明确登记，每月汇总。”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每天80块工资，多了也请不起。”
　　“好。”安言心里记下了，认真点点头。
　　于述飞看着她，不知想了些什么，又说：“只是开学前这一个多月，就当暑期工。”
　　“我这不用学生。”
　　听他这样讲，安言沉默着埋下头，没再说话。
　　“那安妹妹算是我们的半个师妹了？”毛鬼说。
　　安言听后一脸窘迫。但令她窘迫的不是这个身份，而是她难以开口的那些话。
　　她难以开口的是自己手里的钱只剩不到200块，她难以开口的是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一线生存希望，她难以开口的是她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只求一份谋生之道，苟且活着。
　　她这寄生虫一般的人生，如今能讨个暑期工的身份，领着80块的日薪，已是她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大自由和尊严。
　　至于于述飞说的开学后，那就等开学后再说吧！
　　*
　　在得到于述飞的正式应允后，安言便真的把这件事当作一份正经工作来干。如果以前只是闲来没事旁观学习，那现在就是尽心尽责，主动进步。
　　她自制了客户登记表、订单表、出货表，在她的严格把关下，这个小打小闹的门店也渐渐有了正规军的势头。
　　就连挨着的几家店铺也注意到了安言的存在，时不时会有吃瓜群众来转一圈，打听打听。
　　虽然安言没什么多余的话，但没几日功夫，关于她的八卦传言已经更新好几个版本。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安言自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如今的境遇也没有心思去搭理这些闲言碎语。
　　有一天中午，于述飞在回店前去隔壁商铺买烟，女老板笑眯眯地问：“小于交女朋友了？真漂亮，连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周围人都羡慕死了。”
　　于述飞一边给钱，一边皱眉，但也没心思解释，拿起烟就离开了。回店里后多看了安言两眼，见她没什么不对劲，也就没多问。
　　安言当然不会多想，她现在只想做好本职工作，每天赚点生活费。
　　于述飞倒也是体贴，每晚下班后都会将当天的80元转到她的手机上，就像是知道她缺钱似的，没这80元，明天的日子好似就过不下去了。
　　不过安言也完全对得起这80元的日薪，以前店里的业务全靠于述飞用脑子记，虽然脑子好，但总有忙得晕头转向出差错的时候。现在有人帮忙把关，有人每天把数据清清楚楚地发给他，他的确轻松不少，也算是解放了半个人出来。
　　那天，于述飞突然对安言说，有个单位宿舍的单子，里面结构复杂，数量多，需求也各式各样，需要一个人去帮忙登记。
　　安言收到信号后，极力推荐自己。
　　于述飞有些犹豫地看着她：“要忙一整天，外面很热。”
　　安言却朝他笑了笑：“我可以，真的。”
　　于述飞看着她的笑容，想了想道：“拿上纸和笔，把门锁好。”
　　安言兴奋极了，几下收拾好出门。
　　出来时，于述飞已经在摩托车上等她。这次坐上他的摩托车，是真的已经换了一个身份了。
　　“扶好。”
　　听到的还是那句话，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黑色T恤。
　　于述飞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油门一踩便出发了。
　　没一会儿，摩托车在一家店门口停下，安言以为是到了，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宿舍楼。
　　“先下来。”于述飞已经熄火准备下车。
　　“这么快就到了吗？”
　　安言跟着他下车，然后又跟在他后面进入这间店，是一家卖服饰的店。
　　“自己去挑个防晒衣，防晒帽。”
　　安言局促地看着他：“不用……不需要吧……”
　　“赶紧的，没时间了。”
　　安言见他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也不敢再犹豫，拿了最普通的大众款就去前台结账。
　　服务员说：“一共245，微信还是支付宝？”
　　安言正打开微信，后面已经伸手出来，“支付宝。”
　　“叮”的一声，付款成功。
　　“穿好再出来。”他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自己先走一步。
　　这一系列操作丝毫不带商量。安言心里叹口气，难为情地退出手机页面，默默收好手机，又麻利地穿好防晒衣，戴好防晒帽，全副武装走出店门。
　　于述飞见她出来，灭掉手里刚点燃不久的烟，重新启动摩托车载着她穿梭在烈日下。
　　这笔单子比较复杂，于述飞带着安言连续跑了三天才基本谈妥。两人的配合意想不到地默契，于述飞主要和负责人商谈，安言负责在旁边拍照，记数据，记要求。不多话，但只要于述飞一个眼神，她便明白要干什么。
　　为了节省时间，两人中午也没赶回店里，就随便在外面吃一顿。这段时间跟着几个男生一起吃饭，安言早就习惯了盒饭的味道，遇到爱吃的菜就多吃点，遇到不爱吃的肥肉就混着米饭一起吞下去，总归是能吃饱的。
　　最后一天中午，他们收工比较晚，下午也不用再去。于述飞就载着她来到一家中餐馆，有空调的那种。
　　“今天为什么来这里啊？”安言问。
　　“吃饭哪来的为什么？”于述飞漫不经心地回。
　　“不吃盒饭吗？”
　　“签单了还吃什么盒饭？”
　　好像理所当然。安言也就不问了。
　　于述飞把菜单推到她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我不挑，都行。”
　　“没有都行这道菜，你挑两个喜欢的，我也挑两个。”
　　于述飞像是下命令似的让点菜，安言不服从也不行，便点了一个辣子鸡，一个麻婆豆腐，以前她最爱吃的菜。
　　“我点好了。”她又把菜单推给于述飞。
　　于述飞没看菜单，口头加了一个酸菜鱼，一个炝炒凤尾。
　　“饮料呢？”他又问。
　　“我喝茶水就行。”
　　于述飞却转头对服务员说，：“一扎冰冻西瓜汁。”
　　安言想要阻止，却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他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她乖乖闭嘴。
　　于述飞好像看出她的顾虑，突然说了一句：“这几天辛苦了，这顿是员工福利。”
　　有了这个名义，一顿饭吃得心安理得，食欲大增。两个人各自的记忆中，都很久没有这样一顿幸福又平静的家常饭。
　　如果余生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那也算是好的。
　　然而，总有人不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