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鱼》但为

36、陌生

　　Z大图书馆的外边是一片枫树林，每到秋天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学生来这拍照。安言从图书馆出来时匆匆而过，双脚踩在枫叶上吱吱作响，她突然驻足望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枫叶已经红透了。
　　安言今天穿的是一件驼色大衣，里面配的是米白色高领毛衣，长发披在肩上，皮肤在枫叶的映衬下愈加白里透红。她肩上背着一个帆布包，手里还拿着刚借来的两本书，远处看去，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清丽脱俗的气质。即便只驻足了短短半分钟时间，在人群中，还是能一眼就注意到她。
　　闫漾过来打招呼时安言刚准备要走，看到对方出现在这里她也很是意外。
　　“闫总，你怎么会在这？”
　　“想去你们学校图书馆看看，刚好路过这里。”闫漾温和地笑着。
　　Z大作为国内知名985大学，吸引了很多企业来学校开展校企合作项目，既为企业培养储备人才，同时也给学生提供了学习实践的机会。闫漾就是新力电器人工智能项目组的企业负责人。
　　就在上个月，安言通过层层塞选，终于加入了这个项目。
　　安言反应了一瞬，突然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需要借书吗？用我的学生证吧，明天给我就行。”
　　闫漾眼睛里含着淡淡的笑容，看了一眼安言手上的学生证，迟疑了两秒后收下了。
　　“谢谢，如果有需要我就借用一下。”
　　见她手里拿着刚借来的书，又问：“你借的什么书？”
　　安言下意识藏了一下，又局促地笑了笑：“人工智能方面的，就想多看看。”
　　“你对这领域很感兴趣？”闫漾问。
　　安言点了点头：“嗯，以后想往这方面发展。”
　　闫漾嘴角微微上扬，赞许般道：“项目组机会很多，以后多交流。”
　　“嗯，我会努力的，谢谢闫总。”
　　*
　　安言加入的这个人工智能项目组除了企业方面的人员，大多都是学校研究生。学校是为了给大三大四的学生提供学习实践的机会，才放出少量名额给本科生的。所以进组后，安言面临的压力和挑战都是前所未有。
　　目前他们正在做一个智能语音的项目，安言在图书馆借的书，也全都是和这个项目有关。
　　既要兼顾学业，又要忙着项目上的事，她每天的时间被安排地满满当当，已经连续好多个周末都没休息过。
　　于述飞知道她忙，这几个月也没去找过她，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又是4个多月了。
　　南方的12月阴冷潮湿，被窝里的棉被怎么摸都是冰的，安言是怕冷体质，每到这个季节，她都会在被窝里放两个热水袋。
　　在开水房等水开的间隙，她给于述飞拨了一个电话。最近是项目测试的关键阶段，每天一睁眼都有好几十个待办事项等着她，她实在太累，累得只是每晚睡觉前给于述飞发几个字报平安，发完倒头就睡。
　　两人的聊天框里，连续好多天都只有重复的两排字。
　　安言：回宿舍了。
　　于述飞：好。
　　直到刚才，看着开水炉上的指示灯，听着机器里面咕噜咕噜的响着，安言才突然想起，她已经好久没听到于述飞的声音了。
　　“喂！”电话刚接通，那个熟悉的声音就传到耳边。
　　“你在哪？”安言拖着疲倦的气息问。
　　“回家路上。”于述飞很快又反问，“你呢？回宿舍了吗？”
　　“嗯，刚回来一会儿，正在等开水灌热水袋。”安言看着开水炉的指示灯变绿，但也没有立马去接，只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框上。
　　于述飞像是能窥探到她现在的样子，在电话那头沉着声音说：“累了就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安言撅着嘴，带着一点撒娇的声音道：“明天又要忙一天，没时间。”
　　于述飞顿了顿：“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安言独自摇了摇头：“就是太累了，想和你说说话。”说完，她听到那边有打火机的声音，又软绵绵道：“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于述飞没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手里的烟最终有没有被点燃。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要不要我过来陪你几天？”
　　安言先是惊喜了一下，但又很快蔫下去。
　　“还是不要了，你来了我也没时间。”她手指抠着门框，丧着一张脸说。
　　“嗯。”于述飞轻叹了口气，“水开没有？”
　　“嗯。”水早就开了，这会儿一直是绿灯。
　　“快去接水，接完回宿舍睡觉。”他带着些命令的口吻说。
　　“嗯。”安言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哑哑的，依依不舍的。
　　挂了电话，开水房变得异常安静，安言抱着两个暖烘烘的热水袋走在暗淡无光的走廊里，又开始想他了。
　　*
　　这一年的元旦悄然而至，荣县的节日氛围比往年更为浓重，好多商家都举办了跨年主题活动来吸引年轻消费者。
　　安言背着包坐在出租车上，望着街边各式各样的新年装置，心情也跟着躁动起来。
　　她是偷偷回来的，谁也没告诉。
　　最近项目进入收尾阶段，她手里的工作减少了些，闫漾特地给她放了几天假期，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知道消息后，她忍住没告诉于述飞，而是偷偷买了回荣县的火车票，放假当天就连夜赶回去。
　　可惜事情太临时，又恰逢节假日，安言只抢到一张晚上的硬座票，全程要十多个小时，到了荣县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9点过。
　　出站后，她打了个车直接到荣飞电器门口，虽然一晚上没怎么闭眼，现在又饥肠辘辘，可一想立马可以见到于述飞，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车子在荣飞电器门口停下，安言进去后，却不见他人，就连毛鬼和陈白也不见人影，店里只有一名面生的女销售人员接待了她。
　　“请问于述飞现在在哪？”安言问。
　　女销售上下看了她一眼，面带笑容道：“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
　　安言：“我是他朋友，找他有点事。”
　　“那您可以给他打电话，或者在这等他一下，他应该去仓库了，不确定什么时候过来。”女销售说。
　　自从高三那年于述飞不让安言插手店里的事后，她便很少过问他工作上的事，只听说过他新租了仓库，但也从没去过。
　　就连他店里何时换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销售她也不知道。
　　安言问女销售：“能不能麻烦给我个地址？我过去找他。”
　　女销售看安言文文静静的一个女生，背着个包来找她老板，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她不想给老板惹事，只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
　　安言一时愣在原地，她从没想过再次回到荣飞电器，竟连个人也找不到？
　　放佛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突然萦绕在心间，让她这才意识到，这里早已不是当初收留她的那个破旧仓库，她也早已不是这里的打杂小妹。眼前的漂亮销售，和那个不知道地址的新仓库，对她而言都是陌生世界。
　　而那个世界里，有于述飞，有陈白，有毛鬼。只有她，成了局外人。
　　安言挤出了一丝笑容表示感谢，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扭头一看，李佳佳笑盈盈地朝她走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佳佳问。
　　安言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回说：“早上刚到。”
　　李佳佳看她还背着包，一脸疑惑：“于哥没去接你？”
　　安言一脸尴尬地笑：“我自己回来的，还没告诉他。”
　　李佳佳似懂非懂地问：“是想给于哥一点惊喜？”
　　安言窘迫地没说话，她看了一眼旁边女销售员的表情，现在看来，惊喜已经成惊吓了。
　　“他们在仓库那边，要不我带你去找他们？”李佳佳赶紧补了一句。
　　安言摇了摇头：“算了，我就在这等吧。”
　　经过刚才那一茬，她早已没了兴致。加上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也没休息好，此刻正晕晕沉沉，还不如在这休息一下。
　　“嫂子，要不我们去喝杯奶茶吧？好久没看到你了，想跟你说说话。”安言突然提议。
　　李佳佳笑呵呵点头：“好啊。”
　　说着，两人在女销售满脸疑惑的注目下离开了店，朝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奶茶店去了。
　　奶茶店里暖气十足，刚走进去，整个身子都被热流包围，血液瞬间活跃起来。安言找了个靠里的位子坐下，点了两杯热奶茶。
　　“你先坐着，我去上个洗手间。”李佳佳说。
　　“好。”安言看着李佳佳，她还是那样温柔，那样招人喜欢。不过时隔半年不见，整个人胖了些，脸色也红润不少，看来毛鬼对他媳妇儿还不错！
　　李佳佳回来后，两人一言一语说了些日常，这时安言才知道，李佳佳现在也在店里帮忙，她守着旁边的老店，女销售守着新店，两边业务都没丢。
　　“那个女销售才来几个月，好像是于哥的一位高中女同学介绍的，说是她老家的亲戚，那嘴巴，可甜可能说了。”李佳佳说。
　　安言一听高中女同学，第一反应就是黄萱。但她没多问，只笑了笑：“是挺能干的。”
　　“后面可能还会来个人，我这干不了多久了。”李佳佳说。
　　“怎么了？”安言看着她。
　　“我怀孕了，3个多月了。”李佳佳难为情地笑了笑。
　　安言听后大为惊喜：“真的！恭喜恭喜，太好了！”
　　怪不得见她胖了些，冬天衣服宽大，都没看出来。
　　安言自从听说这个消息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不断地嘘寒问暖，生怕毛鬼没把李佳佳照顾好。
　　以至于看到于述飞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整个人完全没反应过来。脸上挂着笑，表情却瞬间僵化。
　　*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于述飞的声音有些喘，看样子是着急赶过来的。不过说话的语气不是质问，就像是一句自然而然的开场白。
　　安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李佳佳突然起身说：“于哥到了，那我就先去忙了，你们慢慢聊。”
　　说完，满脸笑容地离开了。安言这才明白过来，应该是李佳佳通知的于述飞。
　　见李佳佳离开，于述飞坐到她的位子上，看着面容憔悴的安言，又问：“几点到的？”
　　“9点过。”安言移开眼神，喝了一口奶茶。
　　“夜车？”于述飞歪了下脑袋。
　　安言点了点头。
　　他呼了一口气：“吃饭没？”
　　安言又摇了摇头。
　　于述飞见她情绪有些不对劲，但也没多问，只牵起她的手起身：“先去吃饭，吃完饭回去睡一觉。”
　　等安言乖乖地跟他站起来后，他又伸手将她的包背在肩上，牵着她去了旁边的一家面馆。
　　于述飞给她点了一碗清淡的排骨面，又加了一份青菜和一个煎蛋。
　　“能吃多少吃多少。”他将筷子掰开递给她。
　　安言看着面前的这一大碗面陷入了疑惑。其实都是她爱吃的，只是把红汤变成了清汤。
　　“你不吃吗？”她问于述飞。
　　“我还不饿。”
　　安言也就没管他，自顾自埋头吃起来。以前她很少坐这种硬座夜车，没想到会如此耗身体，刚才在李佳佳面前还能撑一下，可在于述飞面前，是彻底不想伪装了。
　　“下次买不到动车票的话跟我说，我给你订机票。”吃着吃着，于述飞的声音突然从对面传来。
　　安言抬眼看了下他，咬着嘴唇，带着点委屈道：“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于述飞想说什么，但看她这幅样子，又忍住了，只勾了勾嘴角：“快吃吧！”
　　虽然早就饥肠辘辘，但其实熬了夜后胃口并不好，安言努力吃了一大半就放下筷子了。
　　“吃不下了。”她小声嘟囔。
　　于述飞也没说什么，端过她的碗，几下就把剩下小半碗吃得干干净净。
　　回到他家已经快中午，陈白在仓库干活儿，这会儿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于述飞把她的包放进主卧，回头对她说：“白天家里没人，你想先洗个澡还是想直接睡都行，我去忙点事，晚饭前再来接你。”
　　安言点点头：“嗯。”
　　“钥匙放桌上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去忙吧，我知道。”
　　于述飞走后，安言这才仔细环视他的房间，差不多一年没来了，没怎么变，就是隐隐约约有一种陌生感。
　　她不知道这种陌生感是因为早上在店里发生的事而产生的心里暗示，还是真实的存在。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与他渐行渐远的恐惧。
　　在火车上坐了一晚，身上沾满烟味和泡面味，安言先去洗了个澡才睡下。于述飞的床铺也有淡淡的烟味，但她并不讨厌，反而让她捕捉到一丝久违的熟悉感，让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于述飞回来时已经下午四点过，房子里静悄悄的，安言还在睡。卫生间里有安言洗澡换下的衣物，应该是没来得及洗，于述飞看了一眼，便拿起肥皂顺手洗了。
　　洗完后又等了一会，安言还是没起。见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半，他这才走过去敲了敲卧室的门：“安言，醒了吗？”
　　里面没有应答声，但床有响动，于述飞知道她醒了，就在外面又等了一会儿。可等了好几分钟里面人还是没出来，他便没再等，直接开门就进去了。
　　才看见被子里的人还睡得好好的，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藏在棉被下，只漏了半张脸在外面，明显还没睡饱。
　　这时，陈白又发来群消息，说他们准备出发了。
　　于述飞看着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实在不忍叫醒，便回了一条：晚半小时。
　　发完消息后，他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将她身上的棉被扯下来一些，让她鼻子露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又凑近她的脸蛋小声说了句：“可以醒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于述飞的气息落在她脸上，安言眉头皱了皱，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其实她从刚才听见敲门声就醒了，只是被窝里实在太舒服，不想动。
　　于述飞见她懒着不想动，干脆伸手将她扶起来，“晚上我叫大家一起吃饭，陈白他们这会儿已经出发了。”他一边帮她醒瞌睡，一边说。
　　“没睡醒。”安言晕晕沉沉地说。
　　“晚上再睡。”于述飞又起身将她拉起，“去卫生间洗把冷水脸就清醒了。”
　　安言在他的强制叫醒服务下，迷迷糊糊就进了卫生间，等冷水扑在脸上后，这才逐渐清醒。看着眼前的洗漱台，她突然记起她洗澡换下的内衣内裤还没来得及洗，本来打算睡醒后再洗的，可如今一件也找不着了。安言下意识往阳台看了一眼，果然在上面挂着。
　　这时，于述飞正拿着她的背包和外套出来，见她东张西望的，便问：“怎么了？”
　　“你洗我衣服干什么？”安言顶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说。
　　于述飞把外套递给她让她穿上：“你自己又不洗？”
　　“谁说我不洗了？我只是太困了，想睡一觉再洗。”安言一边穿衣服，一边红着脸反驳。
　　“好了，又不是第一次洗。”于述飞推着她的肩膀往门口走，“搞快点，其他人已经到了。”
　　安言见他背着自己的书包，又问：“背包干什么？”
　　于述飞看着她：“你想住家里？”
　　安言反应过来，默默地穿鞋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