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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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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两个月,安言老家的那位大爷终于联系了于述飞,说是有了中间人的消息,应该能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
于述飞知道后,第二天就开车去了一趟蓬镇,在老大爷的牵线下,几经周折,多处打点,终于见到了那位中间人。
对方是一个50多岁的大姐,是外县人,那几年在周围几个镇子做豆腐生意,经常走街串巷,自然也就接触到这样的事。
大姐说,她不是做人口拐卖生意的,只是有的人家实在不想养,就拜托她帮忙四处打听哪家要养的,她做个中间人牵线而已。
大姐说:“那个年代这样的事也不少,有的是家里太穷养不起,有的是想要男孩不想要女孩,有的是孩子生了病,这世间啊,什么样的父母都有……”
于述飞问:“蓬镇有颗黄角树,那附近有户姓安的人家,您还有没有印象?大约18年前。”
大姐看着于述飞问:“你是那家什么人啊?”
于述飞说:“我是他朋友。”
大姐语重心长道:“小伙子,当事人没来找,你找干什么?有些事啊,别过问太多。”
于述飞一脸诚恳:“她家只剩她一个人了,麻烦您帮帮忙。”
大姐明显有些动容,叹了口气说:“现在时代变了,说不说也无妨。只不过啊,说出来后,不一定是你们想听的结果,反而让日子不太平,徒增烦恼。”
于述飞赶紧说:“您放心,我有分寸。”
大姐听了这话,盯着于述飞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那家人我记得,以前经常在我那买豆腐。他们以前有个小孩,没养活,后面听信算命的说他们夫妻克子,不能生,只能养,所以就问到我这里来。”
大姐想了想,又说:“后来我打听到云台镇有户姓郑的人家要送女儿,就当了两家的中间人,5000块成交的,还给我包了个600块的红包。”
“5000块……什么意思……”于述飞越听越不对劲。
“当然是安家付给那家5000块,你以为免费送啊?”大姐说。
“那不就是卖女儿吗?”于述飞一脸震惊。
大姐干笑一声:“所以我就说宁愿不知道真相,你偏不信。”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卖?”于述飞又问。
“还能为什么,想要儿子呗!”大姐回忆着,“后来那家生了两个儿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我记得那个哥哥当时也才三岁,现在也差不多二十来岁了。”
于述飞的确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真相。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大姐说的话,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
不过他还是让大姐写了一个大概地址,离开时又给大姐塞了一个红包表示感谢。
云台镇离蓬镇并不远,只有30多公里路,可如果没有当年的知情人,被送走的女儿,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
自从安言离开后,于述飞一直没联系过她,不出意外的话,就在两个月后,安言就会彻底摆脱这些烂到底的人和事,去过新的人生。
直到一天下午,于述飞正在给客户介绍机器性能,突然接到了乔老师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办法联系上安言。填志愿的最后两天了,安言却一直没动静,电话也联系不上。
和乔老师通完话后,于述飞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安言,电话是通的,但一直没人接。他也来不及多想,把客户交给了陈白,立马打了个车去了蓬镇。
路上也一直在打电话,但还是一样的结果。回想起安言离开那天的反常,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心中莫名就开始慌张。
在于述飞的催促下,车子开得很快,一小时就到了蓬镇。下车后他直奔她家里,却见大门却锁,前后找了个遍都不见人。问了问周围的邻居和路人,也一无所获。安言在这里,就像个透明人,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
于述飞在附近转了几圈后,又去蓬镇街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依然不见人影。
他心里越来越慌,总感觉出了什么事。
情急之下,他又打车回了荣县,凭着记忆找到安言姑姑家。敲了半天门,一个人也没有,在门口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一个女人回家,女人一听说是找安言,什么话也不想听,直接把他轰走。
此时电话已经打了几十个,但依旧没人接听。他人生中,还从未有如此想骂脏话的时候。
再次回到蓬镇已快天黑,他现在也没其他办法,只能守在安言家门口一分一秒地等待。
等到快要8点时,电话突然响了,幕上显示“安言”两个字,那瞬间,于述飞只觉得怒火中烧,接通后立马一声低吼:“你在哪?”
电话那边明显有些错愕,小心翼翼问:“我在镇上,马上回家,怎么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工作时间不能带手机,我把电话放包里了。”
“工作?”于述飞气笑,“什么工作一整天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大家满世界找你?”
“我……找我做什么?”
于述飞想继续发脾气,却又忍了忍说:“先回家,我在你家门口。”
“……”
挂了电话,一头雾水的安言也来不及多想,一路小跑回了家。
快到时,远远就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脸疲倦地倚靠在墙边,手里燃着一支烟,但一直没吸,好像只是为了有一丝光亮作伴。
安言很少见到他这般模样,萎靡,孤独,和刚才电话里的气势汹汹简直判若两人。
她走到他身边,按了大门旁边的一个按钮,一颗橘黄色的灯泡亮了。
“这有路灯。”她说。
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又问:“你这是怎么了?着急找我做什么?”
“为什么没填志愿?”于述飞丢掉烟头直接问,语气虽平静,但入耳并不好听。
“你怎么知道?”
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于述飞干笑了声:“在上什么班?能赚多少钱?让你连大学都不想上了?”
“你在说什么?”安言皱着眉头问,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接到电话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发脾气。
“为什么没填志愿?”他又问,一双凛冽的目光咄咄逼人。
安言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填。”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没想好?明天是最后一天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今天跟老板请了假,明天留了一天时间填志愿。”
听她这样说,于述飞心中的怒火才算降了些,沉默片刻后又才问:“你在什么地方上班?做什么的?”
“在一家餐馆帮忙。”
于述飞上下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每天要干多少活儿,就回来这几天,瘦得跟什么一样,双手皮肤也糙得不行,哪像一个女孩子的手!
实在不忍直视,他将眼神移到一边,无力地吐了一口气。
“多少钱一天?”
“50。”
“从早干到晚?”
“早上8点,晚上不一定,根据客人情况。”
于述飞不想再问,侧身看了一眼大门:“家里有吃的吗?一天没吃饭了。”
安言赶紧掏出钥匙开门:“有面条可以吗?”
“随便,能吃就行。”
打开门,按了墙上开关,白织灯把屋里照得透亮。
“你先坐一下,我马上就好。”
安言说着,就直接进了厨房。
于述飞跟着走进去,四周望了望。上次来情况紧急,根本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她家。
她家是农村最普通的水泥平房,应该有几十年了,附近很多村民都建起了小楼房,像这样的平房已不多见。墙壁刮了白,但粗糙,家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是一些平常不过的木柜、木桌、木凳,虽简约,不过被规整得井井有条,一看就是安言的风格。
房顶有把老式电风扇,上面还有明显的灰尘。右墙边还有一台老式电视机,用布帘盖着,看样子应该长时间没被打开过。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对面墙上的三副遗像,两个中年人,一个老年人,应该就是安言的养父母和奶奶。不知为何,于述飞看着三副遗像并不害怕,只觉得他们面容祥和。
屋里有三间卧室,有两间锁着门,安言住的那一间是打开的,他上次进去过,但也没仔细看。在门口瞧了瞧,里面也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木质衣柜,就是安言的书桌,上面堆满了书和试卷。
他下意识检查了一下门窗,虽然老旧,但都还比较结实,可以从里面反锁。
“吃饭了。”安言在外面喊了一声。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坐在饭桌前,一晚热腾腾的鸡蛋面端了过来。
“你不吃吗?”他问。
“我在餐馆吃过了,老板包一日三餐。”
他想了想问:“饭菜好吗?”
安言笑了笑:“挺好的。赶紧吃吧,快坨了。”
于述飞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埋头吃起来。
在他吃饭的空档,安言又去烧了壶水,给他倒了一杯放在桌上。可能是真的饿了,于述飞没一会就把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安言将碗收去厨房洗了,又才回来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填志愿的?”
“……”于述飞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你同学袁晟,是我一个弟弟,听他说的。”
“他怎么知道的?”
“应该是听你们老师提起了,具体我也没问。”
安言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那上次我晕倒,你去学校,也是他告诉你的。”
“嗯。”于述飞故作自然地点点头。
听他这样说,安言也没再多想,只听于述飞问:“志愿的事你怎么想的?就没有心仪的大学?”
安言想了想说:“也不是,只是有些学校学费全免,我还在考虑。”
于述飞极为不解地皱皱眉:“你就是为这事纠结到现在?”
“算是吧!”
于述飞一肚子火气不知不觉又冒上来,他极力压制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为了一点小事耽误人生大事。你喜欢什么学校,你喜欢什么专业,你以后想要干什么,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顿了顿又说:“那几千块的学费,有你人生重要吗?”
安言很少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时间哑口无言,只默默地埋头听着。
对普通家庭来说,在这样的分数面前,几千块学费的确不重要,但她不一样,她的每一分钱都需要自己想办法。
于述飞看着她的表情,自然是明白她的担忧,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又才问:“你最喜欢哪所学校?”
“Z大。”她说。
“专业呢?”
“计算机或者软件工程相关的。”
于述飞听后,毫不犹豫道:“电脑拿出来,我们现在就填。”
“现在?”安言看了下时间,都已经9点过,“我明天请了一天假,可以自己填的。”
“现在就填。”于述飞明显信不过她。
安言见他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也没再争执,电脑搬来,报考资料搬来,和他并排坐着就开始一番研究。
农村的夜晚异常安静,夏天的深夜,在一座不起眼的平房里,白织灯一直亮到了晚上11点。十多分钟前,于述飞起身要走,安言问:“这么晚应该没车了,你怎么回去?”
于述飞看了看手机说:“毛鬼帮我叫了一辆车,他朋友的。”
“那我送你到马路上。”
于述飞赶紧拦住她:“早点关门休息吧,不用管我,车马上就到了。”
说完也不等安言反应,打开手机电筒就往马路方向小跑出去。
安言一直站在门口为他留着灯,直到那束光亮掉了个方向,消失在黑暗中。
熄了灯躺在床上,脑中想的依然是靠在墙边的那个落寞身影。
她没问他这一天到底做了些什么,但是当她拿起手机看到几十个未接来电的那一刻,心跳快得不行。
即便全世界都抛弃了她,但仍有一个人,因为担心她,给她打了一下午的电话,仍有一个人,在黑夜中等她回家。
怎么能不心动呢?
如果连这种情感都不是真实的,那什么才是真实的?
志愿已经填好,第二天,安言并没有休息,依旧早早起床去镇上的餐厅打工。昨天报考的学校,享受不了学费减免政策,她算了一下,两个多月打工赚的钱,刚好可以支付一学年学费,加上以前节约下来的生活费,也还能勉强度过开学后的两三个月。至于其他费用,上大学后可以勤工俭学,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可以争取奖学金,总还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