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鱼》但为

25、气球

　　女生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男生稍微迟疑了一下，但又很快回：“这附近见个客户。”
　　这个答案让现场又陷入沉默。好在，没一会儿车子就到了，男生将女生的行李一一搬到后备箱，见女生上车离开后，又在原地抽了半支烟，望着黑夜发了会儿呆，这才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去。
　　当晚安言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床时房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但桌上有给她留的早饭。吃完早饭后，刚打开手机，就看见班级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参考答案出来了！
　　那天下午，安言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觉得自己既无用，又失败。回想当初誓言旦旦的赌约，如今在这样的分数面前，简直就像个笑话。
　　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啊！
　　不仅自作多情，还自不量力……
　　晚上十点，于述飞师徒三人回来了，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每天都是忙到这个点才回家。
　　毛鬼进门后将手里的西瓜拿去厨房切块，陈白则是在客厅大喊安言的名字，叫她出来吃西瓜。
　　喊了几声没动静，又去敲了敲门：“安言，出来吃西瓜。”
　　“我不吃了，你们吃吧！”安言在里面回了一声。
　　陈白以为她在忙便也没管她，回到客厅交代一句后，就和毛鬼自顾自吃了起来。
　　于述飞听后朝主卧看了一眼，也没多问，拿着衣服就进了浴室。
　　半个多小时后，家里逐渐变得安静，毛鬼和陈白也都回了卧室，开门关门的声音，安言听得清清楚楚。
　　本以为今晚不用再面对于述飞，但没一会儿就收到他的消息：出来一下，我在天台等你。
　　随着，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安言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门跟着出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此刻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完这几阶楼梯，明明一厢情愿单恋的是自己，明明一厢情愿打赌的是自己，明明一厢情愿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的也是自己。
　　结果，反而是自己委屈了起来。
　　推开门，于述飞正靠在墙边上抽烟，见她到了，又把烟灭了。
　　天台上没有灯，只有万家灯火投射过来的一些明亮，勉强能看清对方的样子。
　　安言走过去后，于述飞开门见山就问：“多少分？”
　　安言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坦白道：“我输了。”
　　三个字刚一说出口，就委屈地红了眼眶，连着最后两个字的声音也跟着哽咽。
　　“所以，是多少分？”他又问。
　　“663左右。”她说。
　　于述飞大概知道这个分数的水平，上清北是不大可能，但已经可以上一个很好的985.
　　看着她清瘦的脸颊，还有那双委屈至极的红通通的眼睛，心软得跟什么一样。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慰说：“这么高的分数还哭？其他人还要不要活了？”
　　安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我才不管其他人，我只想让你回去复读。”
　　这话说出口，只觉得越来越委屈，好似把这学期的辛酸泪全都累加在了这里。
　　他笑了笑：“这个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辛苦没白费，知道吗？”
　　“对我来说这个事很重要。”她瘪着嘴边哭边说。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安言。”于述飞顿了顿，尽量调整好自己的语气，“你只是在替我感到惋惜和委屈，你明白吗？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必须回学校复读，也不代表我回去复读就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见她只是流着泪不说话，于述飞轻声叹了口气，又忍不住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手指划过她脸颊后，又说：“我现在这样很好，你也很好。你这分数可以报考一个很好的大学，到时候离开这个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完成你想完成的那些梦想。明白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突然变得沙哑。
　　安言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哭着说：“我不好。我喜欢你，我不想离开你。”
　　于述飞看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女孩，听着女孩哭着对自己说“我喜欢你”，只觉心如刀绞，痛得难以呼吸。
　　他不忍直视她，掏出一只烟，但没点烟，只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别喜欢我这种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点就明白了。”
　　眼角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安言却努力挤出一丝笑：“我不要你给我什么东西，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也不行吗？”
　　手里的烟突然被于述飞掐断，他嘲讽似地冷笑一声：“我不会喜欢你，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女孩的心还在颤抖，又听他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感情也不是喜欢，你只是在感谢我，你对我有依赖。我收留你也好，照顾你也罢，随你怎么想，你要愿意的话，以后折算成钱还我也行，一码归一码，不要和感情混为一谈。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黑不见底的天台上，夜风徐徐而来，于述飞的一字一句传进耳朵，安言的心就像被刀割般难受，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你喜欢的人是黄萱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只觉得连最后一点自尊心都没有了，却还是问出了口。
　　于述飞沉默了一会儿，不冷不热地说：“专心把志愿填好，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说完，转身朝向黑夜，掏出火机，埋头把手里断掉一半的烟点燃。
　　*
　　那之后的几天，于述飞晚上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甚至有两天直接睡在仓库。安言也问过毛鬼，毛鬼只说于述飞最近的确很忙，连他都很少见两面。
　　虽这样听着，但安言心里很难不将那晚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就像年初那次，他像是在故意躲着她。
　　那天凌晨，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去了天台。
　　夜静得可怕，从天台眺望，眼下是万家灯火，抬头却是清冷月光。巨幅夜幕中，好像万物都有自己真实的模样！只有自己，就如一只浑浑噩噩的气球，没有方向，也失去了形状。
　　她从小到大都是比旁人更为敏感的一个人，怕养父母不喜欢，怕奶奶不喜欢，又怕姑姑一家不喜欢，因而处处谨小慎微，处处察言观色，习惯于去顺从，去讨好，去妥协。
　　久而久之，她好像已经丧失了原本的性格，好像已经丧失了对很多事的正确感知和判断。
　　以至于当初遇到韦治的事情后，她没有直接面对，而是一味躲避和忍让。是自己优柔寡断的处理，才导致事情发展到了不受控制的一步，因而被姑姑讨厌赶出家门。
　　也正因如此，她才在后来又稀里糊涂地就接受了于述飞的帮助，把自己当作是一只可怜的寄生虫，像病急乱投医似的，无缘由地信任他，依赖他，一次又一次地拉他下水，给他带来麻烦。
　　从头到尾，她看清过自己吗？她做过一次自己吗？
　　安言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如今，于述飞为了躲她连家都不愿意回，她甚至开始怀疑，会不会连喜欢他的这颗心，自己也没看清？会不会真如他所说，这只是一种错误的习惯和依赖？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呢？她已经无从追溯。
　　如今住在他的房子里，霸占着他的房间，却因自己的迷失和软弱无能，让他有家不能回。
　　“安言，你这18年，活得可真失败啊！”她在内心嘲笑自己。
　　就这样的活法，也配喜欢一个人？
　　今晚，就连月色也在讽刺她。
　　*
　　第二天早上，安言很早就出门了，她先去处理了一些事情，然后直接去了于述飞的店里。见到他时，他正在打电话，几天不见，胡渣都冒头了，眼圈也布满青黑色。
　　见她来，于述飞先是神色一变，然后又故作镇定地结束通话。
　　“很忙吗？”安言面露笑容问。
　　于述飞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还好。”
　　“我有事跟你说，耽误你两三分钟可以吗？”
　　“你说，我给你倒杯水。”
　　说着，他转身便要去拿杯子，少见的客气。
　　安言赶紧阻止：“不用，不用，我不渴，说完我就走。”
　　于述飞更加困惑，感觉她过于反常，但又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我今天搬回老家，这一年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说这话时，安言表现得坦然大方，脸上笑得也很自然，相比以前的拘谨和敏感，完全判若两人。
　　于述飞听后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问：“因为我吗？”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想要搬回去，你都收留我一年了，我已经非常感谢了，真的！”安言笑着解释，“这次是我自己想回去，毕竟那才是我的家嘛！”
　　于述飞觉得眼前的女孩突然变得很陌生，陌生到怀疑其真实性。
　　“如果因为上次那件事……”
　　“真的不是。”安言直接打断他，又耐心解释说：“真的和那事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我已经成年了，也毕业了，想回自己家了，仅此而已。”
　　顿了顿又说：“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我被抛弃过很多次，所以我一直活得小心谨慎，活得唯唯诺诺，以至于活到18岁，我好像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包括这一年，我也一直在依赖大家，在给大家添麻烦。所以我决定回老家，我想试着学会做自己，我想试着自己面对人生。”她又笑了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于述飞听着这段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问：“想好了吗？”
　　安言点了点头：“想好了。”
　　于述飞勉强勾了勾嘴角：“你决定好就行。”
　　“谢谢。”
　　“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买了车票。”
　　那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了想又才道：“其实你也不要想太多，一直以来，没人觉得你在添麻烦，陈白和毛鬼也都挺喜欢你。”
　　“好，我知道，我也很谢谢他们。”
　　又想到什么：“你姑父的事……”
　　“放心吧，我没事了，我能处理好。”
　　听安言说得这么自信洒脱，于述飞也没再多问，只说：“如果回学校办事，有需要随时回来。”
　　安言却笑着道：“从我家回学校也挺很方便的，有什么事坐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又接着说：“对了，早上我已经把我的东西全都邮寄回老家了，主卧已经收拾好，你搬回去住吧，以后不用再给我留房间了……”
　　于述飞暗暗握紧了拳头，脸上却强笑着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点。”
　　安言点了点头，在于述飞的注目下，留下一个明亮的笑容，转身离去。
　　只是谁都不知道，在半小时后的大巴车上，一个女孩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逐渐远去的风景，泣不成声，泪流不止！
　　眼前一片模糊，随之远去的是女孩18年的人生，是那场酸楚的暗恋，是她生命中最幸运的那次相遇……
　　那晚，于述飞搬回了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