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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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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夕花晨,是他为这一剑取的名字吗?
真是一个很合衬的名字……
李寒衣怔愣地望着这个人,清俊的脸上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对她的渴慕大胆而炽烈,半分也不遮掩。
她在这样热烈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脸,气息有些乱了,握住剑的手也捏得紧了些,剑梢颤了一颤:“什么为你所创……你到底是谁?”
道士面带春风,极自然地张口:“我是……”还没说出什么,神色却黯然下来。
李寒衣眼见他彷徨挣扎,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她,但过了许久,他到底还是答到:“我是赵玉真啊……”
李寒衣听着这个三岁小孩也不会信的答案,观察着他的神色,恼怒已被疑惑取代。
她开始思索,他为什么非得说自己是赵玉真呢?她心里清楚,他不可能是,是个人都不会信他的话的。
他的道法或许可以重现道剑仙的昔日风采,但一个死人是不可能站在这里与她比剑的。
明知骗不了任何人,他也坚持这个回答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说出他真实的身份?
李寒衣有些无奈了,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机缘。可是如果他有难言之隐,一直这般打哑谜又叫她该如何帮他呢?
她叹了口气:“好啊,你是赵玉真。世人皆知赵玉真道剑双修,可你只使道法,我如何信你?”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可她其实并不觉得道士有可能召得出无量剑阵。
他大龙象力已臻化境,但像赵玉真那般不世出的天才,青城山已经有过一个,出现第二个的可能有多大?就算青城山真的有如此气运,那他如此天分还被埋没山门、至今仍籍籍无名的可能又有多大?
道士看穿李寒衣心中所想,明白她并不信他,李寒衣也知道他看穿了,只是谁都没有戳破。
道士垂下头,没有多加辩解,只是有些落寞,低低地道:“我险些忘了,小仙女现在这年纪,还不认得我。”
李寒衣叹然,简直有些想笑了,她循循善诱,几乎是哄他道:“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认得你了。”
道士抬头望她,眸中盈着点点碎光,郑重地点头:“好,我要出剑了。”
心念动,则天地动。
肃杀而磅礴的剑气似乎压得天边的夕阳也生出惧意,生生往地平线下躲得只能看到一线的光了。云霞剧烈地涌动,澎湃如惊涛骇浪。远方传来沉闷却震耳的声响,大地随之震动,像是地壳自地底深处断裂。不可抗拒的剑势沿着大地的裂隙,留下永不被人间忘怀的刻印。
李寒衣禁不住这样强大的剑意,身子晃了一晃,竟被剑势掀开。
她落下屋顶踩着那株枯木的冠顶借了借力,跃下去后用尽全力将长剑楔进青石地面中,金石摩擦的刺耳声响过了好一阵才止息,她双手都紧紧握住剑柄,几乎半跪在地,才终于稳住身形。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意,脸上只余惊愕,什么话都说不出,只一味仰着头看他。
道士的桃木剑立在他眼前,他两指缓缓自剑身拭过,衣袂与袍袖在剑气掀起的长风中猎猎作响。
半遮半挡之下李寒衣看不清他表情,却出奇地听得清他的喃喃低语:“一成一败,谓之一劫,自此天地已前,则有无量劫矣。”
李寒衣不可置信,不管心中有何猜测,她都不敢肯定,她仰着头,睁大了眼睛遥遥望着他,高声发问:“道士,你这是什么剑法?”
道士垂眸看她,幽深的眼神叫李寒衣看不懂情绪。
道士没有说话,百尺剑影自他身后缓缓显现。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柄长剑化出千万剑影,万千鲜红的桃木剑影,化作摧枯拉朽的一方剑阵。
李寒衣不受控地回忆起传说中道剑仙赵玉真的剑法,“以无量破万法,以一剑破万剑”。
如果那就是眼前的这一剑,那么李寒衣相信这句话。
道士脸上现出一个凄楚的笑:“无量剑,无量劫,入此劫之人,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他一剑斩下,李寒衣方才月夕花晨一剑积聚的剑势便尽数被他劈散。云浪息定,夕照黯然,漫天的花瓣几乎瞬间凋零。
然而他对这方院落心有垂怜,院中桃花瓣依旧轻盈娇嫩,遗世独立于风势之外。
剑势渐渐止息,他脚下轻点,翩然落回地面,站定之后随手捏了个决,一挥,花瓣便聚成朵朵盛放的桃花,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重又栖回枝头。
四野寂静,人也无声。
李寒衣执剑站在他不远处,视线还未从无量剑阵中收回。她有些怔愣地望着不远处的那片天空,那里现下安宁祥和,远处是云卷云舒,好像刚才的剑阵从未存在过。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剑仙一剑,可渝千古”。
多年以后,她也会有天上而来、举世无双的剑仙一剑,每一个有幸目睹月夕花晨的人的心头,都会浮现这八个字。但此刻的李寒衣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剑,已不似凡尘中剑,九天之上若真有仙人,当是如此风采。
没有任何言语能描述李寒衣此刻的心情,她抱着剑,脚下踌躇,终是不自觉朝前迈了一步。此刻她不是叱咤江湖的那个李寒衣,只是一个微红着脸、咬咬嘴唇才敢再次发问的少女:“你究竟是谁?”
道士想要回答她,却忽的眉头一皱,摇摇欲坠地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倒在地。
李寒衣本能地扑过去要扶他,却被他一拂袖挥开了。
他往后急剧退了几步,厉声一喝:“别过来!”
李寒衣从不曾害怕过什么,此刻却真的被他吓住,心中生怯,不知到底该不该上前。
道士看清她神色,到底不忍,于痛苦中颤抖着声音安抚她:“没事的,只是……不要碰我……”
可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没事,李寒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苍白的指尖毫无征兆地渐渐变得透明,这变化自指尖蔓延开,很快攀上他的衣袖,她透过宽大的袍袖都能看到他身后的院墙。
她呼吸一滞,视线触及道士的脸,心中便忽然生出惊惧,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已红了眼眶。
她听道士的话,不过去碰他,声音却颤抖:“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伤得很重?对不起,我不该……我带你去找大夫!一定有人能救你的!”
道士看着她,好像那一阵剧痛已渐渐结束,痛苦神色被他压下,他轻轻叹了口气,对李寒衣说道:“小仙女,我没有时间了。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李寒衣用力摇头:“不会的,你跟我走,会有人能救——”
道士打断她:“小仙女。”
院中桃树早已是枯木一具,全凭道士的真气才得以满树桃花开,现下道士力竭,桃树也现出几分颓唐。
朵朵桃花悄然纷落,李寒衣眼见一朵就落上了道士左臂那几近透明的衣衫,然后浑若无物般的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穿过了他的手臂。
花朵本是凋零散落之相,那之后却忽的焕发生机,萎靡的花瓣立时舒展开来绽放得全盛,而后花瓣聚拢,花萼向上包裹,一朵花苞渐渐泛起青色,随之越发变得微小,终于在真正落地之前消失不见了。
好像一朵桃花生命旅程的倒放,就这么被她的双眼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