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似当时否》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3、三

　　一推门，李寒衣就被一院春风撞了满怀。
　　古朴院墙围了四周，墙角三三两两开着不知名的小花，院中齐齐整整铺满了青石板，只在前方不远处留出一片土地，种着一棵……枯死许久的桃树。
　　那桃树若活着，此刻满树桃花当云蒸霞蔚，可惜如今已成了枯木。树干犹不甘心地挺立院中，干瘪僵硬的枝条直刺天际，远处半轮昏黄夕阳，落日霞光铺满天幕，照得枯枝在地上投下一片张牙舞爪的影子。四周不见桃花开，却有满院鲜妍娇嫩的桃花瓣随风轻舞。
　　道士一身紫衣，盘腿在树下打坐，桃木剑剑梢扎进土中，稳稳立在他身旁。几片花瓣落在他发上肩头，他浑然不觉。
　　笼在夕阳中的身影，恍如仙人临世。
　　李寒衣看得一时失了神，道士却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来看她，带着极温柔的笑容。
　　他站起身，转向李寒衣，两人就这样在庭院中相对而立。
　　李寒衣喃喃问了一句：“这桃树已经死了，哪里来的花瓣呢？”
　　这句话问得轻，道士却听见了。他抬眸望了一眼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一抬手，那千千万万片花瓣忽的顿在当空。下一刻，他手臂一挥，四散的花瓣有如扑火的飞蛾，一片片源源不绝地朝那株枯死的桃树聚拢而去。
　　不过转瞬之间，一院花瓣便栖满枯枝，在梢头聚成朵朵桃花。树干枝条仍旧枯瘦颓败，但此刻冠盖如云，一如李寒衣想象的那般，是云蒸霞蔚的一树花。
　　枯木逢春犹再发，李寒衣看得呆了：“这是…什么武功？”
　　“道法，大龙象力。”
　　随着这句回答，李寒衣终于将目光从桃树移到了道士身上。
　　道剑仙赵玉真，青城山开宗立派以来，第一位道剑兼修的弟子，道法、剑法皆是门中第一人，十六岁成为青城山开山以来最年轻的天师，传说中出生之时满室霞光，是那神仙转世。
　　到他三十二岁仙逝之时，方圆百里百花杀尽，漫山走兽一齐悲号，无数飞鸟围绕剑仙所居的福禄庭，绕飞三月不愿离去，白昼日落，坠了半边天的陨星。
　　后世传说皆言，那是他羽化成仙的征兆，落入凡尘的神仙终于重又飞升回那凡人所不能及的仙境。
　　青城山至高道法大龙象力，正是随着道剑仙的传说，一并扬名大江南北。
　　李寒衣心中对他使的这武功已隐有猜测，但亲口听到他的回答，还是难掩震撼。
　　只一抬手便能一一制住空中翩飞着的数不清的柔嫩花瓣，还能分毫不损地让这无数花瓣尽栖枯枝之上，生造出这一树桃花开的烂漫盛景。
　　他这道法，至大，天地弗能含也；至微，神明弗能领也。不知若是那位道剑仙起死回生，可否与此人一较高下。
　　当今的青城山，竟真藏着这样一位隐世高人。
　　李寒衣好奇，不知他的剑法是否也同他的道法一样厉害。既遇上了，她今日必得问他一剑。
　　道士一手抽走立在地上的桃木剑，朝李寒衣的方向走来，话音在竭力隐忍中还是透着点伤心：“小仙女，我好想你。”
　　他直走到李寒衣身前，迫得她必须仰头看他。
　　四目相接时，李寒衣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思念与不舍，蒙着一层隐隐的泪光，看得她呼吸一滞。
　　“小仙女，你已经是我的妻子，就不能再嫁给别人啦。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来带我下山。”
　　真是一番花前月下、良辰好景，李寒衣听了这话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登时大怒，当即举剑劈来：“登徒子！谁嫁过你？！”
　　道士轻轻一旋身，就跃到半丈之外，抬手用大龙象力化去了这一击的浩瀚剑势。
　　李寒衣目光凛冽：“别给我使这些道法，出你的剑！”
　　道士眉眼弯弯，语气轻快：“你摘了面具，让我再看看你的脸，我就出剑。”
　　李寒衣一时气结，用尽全力又出了一剑。道士身法翩然，剑梢只追着他的衣袂，二人的身影鸿雁一般自院中掠过。
　　李寒衣剑势凌厉，道士不再与她打机锋，提了桃木剑，轻轻松松便在她剑下走过几招。
　　李寒衣一心想逼他出全力，奈何两人实力悬殊，她的剑总被道士挡得轻易，她一时不察，道士一剑迎面挥来，只剑气就将她的面具劈成两半。
　　她躲过这道剑气，运了轻功掠上屋顶，一转头，就见道士也翩翩然落在了对面的屋顶，隔着庭院与她遥遥相望。
　　站在高处，她看到庭院外的风景。
　　四周桃树成海，花海无边无际，远处除了桃树还是桃树，好像无论如何举目远望，这世间除了桃树还是什么也没有。
　　二人打了这一阵子，天际的夕阳却半分也没有下沉，泛红的夕照将天地笼在其中，此间的人似乎往哪个方向都没有逃脱的出路。
　　视线扫过庭院中枯死的桃树，栖在枯枝上的满树花瓣闪着点点细碎难辨的光，那是蕴在花瓣中的真气正一点点地反哺枝干。桃木干裂剥落的树皮一点一点焕出生机，僵硬枯瘦的枝条也渐渐变得柔软轻盈。
　　这株病木在悄然复苏。
　　道士目光温柔地看了看那桃树，带着点讨好和恳求，问她：“小仙女，陪我等一等好不好？再等一会儿，就有桃子吃了。”
　　她低头瞧了瞧地上裂成两半的面具，平静地看向道士，轻声说道：“吃桃子？”
　　道士已眼含泪光，只是隔得太远，李寒衣未曾看到。
　　他用力点了点头：“嗯，吃桃子。”
　　李寒衣举起长剑，夕阳落于剑身，折射出乍现的寒芒，一如那冷寂月光。四处的角落里，缕缕细风携着剑意自地面卷起，袭过云霞般的树冠，卷起静止在枝头的花海，带着幕天席地的桃花瓣汇集成汹涌的剑意。
　　庭院中的满树花瓣也叫这一剑卷了个干净，失了花瓣中的真气滋养，桃树的枝干又迅速枯萎了下去。
　　花香，月影，这是月夕花晨此剑所成的片刻。
　　李寒衣目光如刀，朝着道士甩了过去：“吃桃子？我让你……吃个屁！”
　　她将这一剑朝道士挥去，身随剑动，转瞬就到了道士身前。
　　道士并没有因为她毁了他的桃树生气，也没有即刻拔剑来挡她的剑势，他只是极安静极认真地看着，像是见到了他已经怀念许久许久的一剑。
　　李寒衣在他眼中越来越近，她的面容也越发清晰，他目光专注，除了眼前这个人，好像别的什么都没能入他的眼，只余浓重的思念压得他眼角眉梢都染上疲倦。
　　他还是没有出剑。
　　李寒衣这一剑没有遇到阻挡，直朝道士命门刺去。
　　道士突然地不抵挡叫李寒衣全无预料，剑势覆水难收，她只能竭力悬崖勒马。
　　剑梢最终停在道士的咽喉处，若李寒衣方才没能收住手，此刻他已血溅当场。
　　他却浑然不觉一般，痴痴看着李寒衣，喃喃道：“小仙女，你真好看。”
　　李寒衣看不懂他此刻的神情，她自知和这道士没有什么前缘，自然也不会知道他这都是为什么。
　　道士眉眼弯弯，亲昵地道：“小仙女的剑法也一样好看，原来月夕花晨是为我而创的吗？小仙女，我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