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故》妤姝姝

4、第 4 章

　　“这位沈娘子可真是观察入微，极善洞察人心啊。”杨彦刚办完事回到客栈，就听见卢云祁满是感叹的话。
　　“难得听卢郎君用这种语气来形容小娘子的。”杨彦调笑着坐到他面前。
　　卢云祁摇了摇头，感慨地叹了声：“那可不是什么寻常小娘子啊。”这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实在令人发笑，可之后无论杨彦怎么好奇，他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而杨彦则稍作喘气后立即将怀中查到的线索交给崔珩，但脸色却异常凝重。“阿郎，这是我今日查到的。”
　　崔珩展信一看，挺拔好看的眉宇微微皱起，随后又将信件递给了卢云祁。
　　“令人作呕！本来以为再简单不过的案子，竟又扯出这种腌臜事。”卢云祁匆匆瞥了几眼就厌恶地皱起眉头，将手中信件狠狠扔在桌上，拿起他那把白玉骨扇扇得呼呼作响，金色流苏也乱七八糟地晃着，看样子气得不轻。
　　房间内一时气氛沉闷，卢云祁气了半天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忙问杨彦：“找到门路没有？”
　　“我这忙了整整一天才查到的一点蛛丝马迹，连个真凭实据都没有，上哪儿给您找门路去？”杨彦为完成自家阿郎交代的任务，腿一点都没停下来过，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开始狼吞虎咽，嘴干得咽不下去，还连忙给自己倒杯水顺了顺。
　　“我们在此地力量有限，你家阿郎又不可暴露身份，看来需要找人帮忙了。”卢云祁也知他们现在处境，合起扇子与崔珩对视一眼，对彼此心中盘算了若指掌。

　　第二日清晨，周娘子一大早就赶完早市，匆匆来了青阳客栈。
　　她轻轻推开景钰的房门，本以为房间的主人还在酣然入睡，没想到一走进就看到景钰斜靠软榻之上，正透过半开的窗户往下方街道看去，身上晨光烟霞轻拢，似非尘世中人。
　　景钰听到动静回头望去，白晳脸庞上未施一丝粉黛，一双黑眸清澈如水，青丝柔顺披在身后，微风吹过，粉面含春，美目流盼。
　　“周娘子？”
　　“沈小……阿玉，今早刚买的白玉糕，新鲜出笼的，香甜得很，快尝尝。”周娘子回过神来，连忙带笑走上前去，将手中拎了一路的食盒摆到榻上。
　　“确实洁白如玉，闻着香气扑鼻，尝起来更是口感细腻，入口即化，着实算得上色香味俱全了。”景钰拿起一块盘中的糕点，轻尝一口说道。
　　“阿玉喜欢就好，这可是徐家点心铺子的招牌，要不是我和他家掌事娘子有些交情，这白玉糕可是要提前三日预订才能买到的呢。”周娘子听后笑意更深，神色中还带着微微的得意。
　　“徐家点心铺子？是开在河岸旁的那家吗？”景钰记得那天瞥见一面旗子上面写着大大的徐，底色花纹是糕点样式。
　　“就是那家，河边集市是我们这里最热闹的早市了，他们家是在那里开了很多年的老字号。”
　　“周娘子可听说了王大郎夫妻的事情？有人说凶手是一个与他们素不相识的女子，真是令人唏嘘啊。”景钰一边细尝糕点，一边摆出无聊的神态，像是随意交谈般，说起这几日康阳县中都在议论纷纷的事情。
　　“阿玉，你不知，可并非素不相识，而是王大郎的远房亲戚。听说在他们家暂住，偷盗钱财时被夫妻俩发现了，索性就把两口子都给杀了。”周娘子一听到景钰谈起这事，立马支棱起腰板，露出一副你小娘子家不知道，听我和你说的神色。
　　“竟然还是亲戚？听说官差在抓捕她时，捡到了张娘子的银镯子，那剩下的财物找到了吗？”景钰一脸惊讶和疑惑。
　　“那倒是没听说。”周娘子顿了下，明显被问住了，思索过后迟疑说道。
　　景钰听后没有再追问，又突然转移到另一个娘子们更感兴趣的话题。“不过这王大郎能毫不避讳娶了张娘子，还对她百般听从，倒真是令人看不出来啊。”
　　“那王大郎啊，虽说不务正业还常逛花楼，但是现在哪个男人不这样，只是花肠子多少罢了。”似是觉得景钰对市井传闻颇为感兴趣，与自己爱好一致，周娘子也不再过于拘谨，开始一边收拾房间，一边神色悠然地娓娓道来。
　　“但要说他对张娘子，那确实没话说，在外面对她言听计从，大事小事都是张娘子做主。虽然常去水袖坊喝酒，但还真没听说与别的哪个花娘勾搭不清呢。”
　　听其语气中还带着微微羡慕，景钰轻抿一口茶后，轻蔑一笑。“哼，男人的花花肠子可不分多和少。”
　　“阿玉，你方才说什么？”周娘子正在整理床铺，一时间没听清景钰的话。
　　“没什么，只是见过的薄情寡义之人多了，便觉得男子没几个是好东西。”
　　“你才多大啊，能见过多少郎君？”周娘子听后微微一笑，没把景钰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未经世事的单纯小女儿心思。
　　“其实啊，不管他是好是坏，女子嫁人后，终究都是要依附男子的，有时候知道也当作不知道，毕竟以后还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周娘子虽嘴上习以为常般说起，可脸色却有些黯淡，那些精明能干也仿佛随之被掩盖。
　　景钰看着周娘子慢慢停下来的打扫动作，垂下眼眸开口说道，“娘子先别忙了，帮我将崔郎君和卢郎君请过来一趟。”
　　“好，我这就去。”周娘子猛得收起思绪，勉强挂起笑意应和。
　　崔珩和卢云祁来到景钰房中，看着周娘子走出去帮他们关上门。
　　卢云祁眨着一双含情眼看向景钰问道，“不知沈小娘子找我们何事？”
　　“我要见康阳县县令。”景钰开门见山。
　　“王明恪？你要见他？他现在可是一心想把你抓回去，强行画押来保住他的乌纱帽呢。”
　　“抓回去？我难道不是被此案无辜牵连的受害者吗？”景钰一脸我是柔弱女子的担惊受怕模样，但那双翦水秋瞳却满含笑意。
　　“嘶~那天在县衙你是醒着的？沈小娘子好演技啊！”卢云祁属实没有想到景钰那天是装的，毕竟刚见面时她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水鬼模样，自己看了都有些发憷，生怕还没等大夫到景钰就先断气了。
　　“不及卢郎君，哦，不对，是表哥技高一筹。”景钰谦虚一笑。“表妹那日不该使小性子跑出去，连累表哥担心去县衙奔走，表哥没有生表妹的气吧？”
　　“咳咳……你见王明恪做什么？”卢云祁尴尬地转移话题，他也算得上识人无数了，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除了崔珩和自家老头还没人敢这么使唤他，现在竟然被眼前这个小娘子给拿捏了，这要是传出去自己这个京城纨绔公子之首以后还怎么混。
　　崔珩望着两人忍不住摇摇头，他知道好友与这位沈娘子对上是讨不到好的，但几句话就败下阵来，连他也不忍心想抓紧结束这场一看就胜负已分的对局。
　　“沈娘子有了新的线索要县衙出力？”
　　“自然，王明恪想要尽快了结这个案子，总不能高高挂起、坐收渔翁吧？”景钰略显苍白的嘴唇勾起，莞尔一笑，在渐渐升起的晨光中与崔珩对视良久。

　　康阳县衙，王明恪今日又被属下从爱妾的温香软玉中拖出来，心情自然不大美好，可看到卢云祁等一行人时，又硬是挤出了一副笑脸恭迎的表情。
　　“卢郎君，不知何事大驾光临？”
　　“王县令，某知道你的难处，这不是来帮你排忧解难了吗？”卢云祁一身华丽锦袍，金冠玉带，摇着他拿从不离身的白玉扇子施施走来。
　　“额……帮我排忧解难？”王明恪听后讪讪的笑道，心想这京城著名纨绔子竟然还想查案？没有人告状他就该谢天谢地了好嘛。再说了，你那表妹可是杀人案的嫌疑人，知不知道避嫌啊！
　　“怎么？王县令信不过某？”卢云祁见王明恪迟迟不做声，立即拖着长长的尾音质问，一双桃花眼眯起，一副你不信我，我就要开始闹了的神情。
　　王明恪见状瞬间冷汗直流，就连脸色都有些发青。“不敢不敢，卢郎君能出手相助，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哈哈哈哈哈，王县令，某是与你说笑呢，你怎么还当真了？”卢云祁大笑道。“不跟县令兜圈子了，其实是某表妹坚持要来一趟，她醒之后隐约想起来一些事，可能是关于凶手的线索。”
　　“哦！卢家小娘子想起了案子线索？”王明恪顿时喜出望外，本以为自己夹在卢家和百姓中间，要苦苦陷入两难境地，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有了出路。
　　“小娘子现在何处？！”
　　“王县令不认得我了？”景钰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二人交谈，见王明恪到现在也没认出自己，不免觉得好笑。
　　“你是卢家小娘子？！”
　　王明恪是真的没有认出来，前几日在公堂上的那个女子身穿粗布，浑身湿透，头发胡乱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狼狈至极。
　　而今天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贵族女郎，只见她身穿浅绿色百褶如意月裙，一头锦缎般的乌发用一支翠玉珊瑚簪子挽成揽月髻，貌若桃花，容色清丽，气度高雅，任谁都不会将这二人联系起来的啊。
　　“王大人，此番请表哥陪我来，一是不忍那夫妇二人无端被杀，二是凶手故意袭击于我，妄图栽赃嫁祸，还望县令明察，使死者瞑目、沉冤昭雪。”
　　王明恪本来对景钰是卢云祁所谓的远房表妹身份深存疑虑，但仔细想想，卢云祁再混不吝，也不可能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杀人嫌犯来淌这趟浑水吧。
　　再者今日看到这卢家小娘子黛眉如远山，清眸若春水，桃腮带笑，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娴静，真真如尘世仙子般令人心生敬意、不敢亵渎。
　　并且王明恪观她入公堂时神态悠闲、端庄得体，看样子并不为这案子有什么担忧，眼神中还带着些许高傲与漠然，以及一丝被人加害的恼怒和气愤，世家贵女之姿态委实表现的淋漓尽致。
　　“卢家小娘子，不知有何线索要告诉本县？”王明恪此时的心中已经信了八分。
　　“小女这几日休养期间，脑中忽然模糊想起，那凶手将我带到河边之后袭击了我，但是推我下河又是过了许久，在我快坚持不住时，有人救了我，随后的事情小女就不清楚了。”景钰皱着眉头，状似痛苦回忆道。
　　“对了，听说救我的是县衙的赵捕头，不知可否让小女感谢一二。”
　　“当然，当然。”王明恪一脸赔笑，“快！把赵大叫过来，说贵人有事要见他。”
　　众人在等赵大期间，又聊回案子。“卢小娘子亲眼看见那凶手将你带到河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只清醒一瞬，天色似乎刚亮，四周漆黑看不太真切，不过身下土地松软潮湿，耳边的水流声倒是清晰得很。”
　　“可有人看见小娘子清晨在王大郎家附近徘徊，随后又出现在河边集市，当众跳了河啊。”
　　“王县令真的认为那是我吗？我为何杀人之后又冒险回去？又为何会蠢到在最热闹的河边集市现身，当众跳河？”景钰面带怒色、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反问，过后似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又慢慢深吸口气地坐了下来。
　　“再说了，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王家夫妻扯上关系，我的记忆只停留在与表哥争吵之后跑了出去，随后的事情便没有印象了，头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
　　卢云祁看景钰不再说话，立即转头认真地问向王明恪，神色严肃。“王县令，我只说一句，有人真正看见过某表妹的脸吗？”
　　“这……”王明恪反驳不出一句话。
　　就在王明恪坐立难安时，赵大走了进来，看见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大人。”
　　“正好，王县令说有人看见某表妹出现，还遭捕快追捕，不如就请这位郎君辨认一番吧。”卢云祁又悠闲地摇起了他那把白玉骨扇。
　　王明恪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赵大，我问你，当初追捕那个嫌犯时，你可在场，可能辨认？”
　　“回大人，属下在场，但此人并没有露出脸，属下只能依稀认出身形。”赵大思索了一番，没有给出明确回答。
　　“那你过来认一认这位娘子。”
　　“可是她？”王明恪着急问向赵大。
　　赵大仔细端详了许久，看着景钰断然说道，“不是，身形有些相仿，但确实不是！”
　　“你真能确定？”
　　“那人身高虽然看着与这位娘子有些相似，但是实则身形奇怪，像是弓着背、含着腰，也比这位娘子要、粗壮些，总之就是感觉十分别扭。”赵大回忆着那天看到的背影，坚定说道。
　　“王县令，迟则生变，还是赶快派人去河边搜查吧。”卢云祁在旁幽幽提醒道。
　　王明恪深吸了一口气，“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