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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雪落 ...

  •   下雪了,从寅正二刻一直落到申初,今岁的第一场雪,百姓人家唱着“瑞雪丰年”,深宫冷苑里白茫茫一片。
      阿颂不觉得这场雪是来哭祷阮筠(yun)的,寻常嫔妃,无显赫家世,也无争气的儿子,她的死亡不过是妃嫔墓里多个鬼,阮家账上多笔钱,栖月轩里新人笑,阮家院里故人哭。

      哭什么呢?哭宫里的娘娘薨逝,少了依靠。

      阿颂牵着李景许走在风雪之中,阮筠过身时她就在栖月轩,阮筠呕着最后一口气在太医赶到之前求她照顾好李景许,她应了。

      可那是对将死之人的安慰,她自身难保,断不会因为一个少不更事又绵软的皇子多一份失败的可能,故而当李仞问她阮筠生前说了什么时她说:“和嫔娘娘说不出话来,当时太医殿的太医也赶到了,儿臣站得远,栖月轩又乱,不曾听到和嫔说什么。”

      李仞把她叫到跟前,眉目之间多是慈爱,他拉着阿颂的手坐下来,轻拍她的后背替她舒缓这一夜所受的惊吓,彼时他是一个父亲,也是一个君王:“青棠,父皇知道你害怕,顾简之一定把你护的很好,不见刀兵不见血,他信仰人固有一死,看淡生死的人也怕你见生死吧。可是青棠,父皇要告诉你,你和青兰青薇青荷不同,你虽也是公主,却不会只是公主,你是花朝最尊贵的公主,你的出身和你的师承都是她们比不了的,明白吗?”

      阿颂瑟缩着脖颈,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眼珠左右滑动,落泪一行、两行、三行……她的胳臂被李仞钳制着,她得明白,若是连这都不明白,她也就无用了。

      “儿……儿臣,明白。”

      阿颂明白。
      无非是予她女儿红,又道师从悯苍公。

      “父皇知道你明白,知道!”李仞有种筹谋算计说破了却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的释怀,他满意极了,最后叮嘱阿颂一句,“不要学你的哥哥。”

      她的哥哥,她好多哥哥,不要学哪一个?
      是随阳坡池桉院那个,还是都不要学?
      大抵是都不要。

      叶静慈从外头进来,郑安进来禀报的时候阿颂已经起身站在一旁,叶静慈进来时李仞正把李景许托付给阿颂:“年节下,葬礼就不必大办了,栖月轩上下守灵,他身为人子也一道去,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青棠啊,你带他去,好好安顿,告诉栖月轩那些侍奉,和嫔是大封后宫之时抬的位份,如今玉殒,朕念及抚育皇子,勤谨知礼,再抬半位,封号不变,栖月轩上下办好丧仪,多加一个月月钱。倘若有偷懒耍滑,不敬和嫔,不顾十一皇子者,一律陪葬。”

      阿颂垂首:“是。”

      “还有,郑安,阮家那边你看着,年节下,天寒地冻的,丧仪许家中年轻一辈来送送就好了,多加关照。”

      “是。”

      阿颂牵着李景许从宫道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红尾撑着伞走在李景许一侧,阿颂就这么露在大雪之中。

      又下雪了,一月恍若一年。

      她脸上的妆容因方才落泪有些乱,雪片落下来,不多时她的脸便有微微泛红。

      “在花山的时候,我总爱雪天满山头地跑,一个人跑,累了便叫山中兽物驮我回家,起初师哥还来找我,后来也懒得找了,那时候我躺在马背上,面朝天,背朝地,任凭雪片怎么落,丝毫不觉得冷。”阿颂停下步子,“可是啊,杜大人,这才短短一个月,我便已经这样了。”

      阿颂头顶撑起一把伞,和在花山时候一样的一把伞,伞截断了落在她发间脸上的雪,她抬眼,杜寒英正站在雪中,雪落纷纷大如鹅毛,他穿着一身绯色官衣,外面披着幽兰鹤氅,大氅的领口兜住一晌风雪,恰如那日花山初见。

      阿颂又一次看到了他大氅上沾染的雪,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觉得有些刺眼。

      “杜大人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入宫的?”

      杜寒英来时身旁站着许司一,这时候许司一已经拉着红尾和李景许往一旁去了。

      “今晨有侍卫来报,说昨夜殿下回故云阁的路上曾有人设伏,又听闻和嫔娘娘薨逝,臣便将有人设伏一事禀报皇上,皇上就让臣来守着殿下了。”

      阿颂生起思索:“可他没有和我提起昨夜设伏一事。”

      “也就是说确实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红尾先察觉到的,但不知是谁。”

      “可有怀疑的人?”

      阿颂犹疑片刻,还是说:“我不知道,但深夜在宫中设伏,必是能在宫中留宿之人,夜宴之后王爷皇子都散去了……”

      “大公主。”

      阿颂抬眸,她眼中的平静足够她走过千百场风霜雪骤,这才是悯苍公关门弟子该有的风范。

      “我说不好,”阿颂转身往前走,杜寒英便撑着伞跟着她走,许司一和红尾并李景许走在后面,许司一让李景许走在他俩中间。
      五个人,两把伞,一场雪,新落的雪还未来得及清扫,雪上的脚印一行一行往前延伸,出了前面那道门就会有侍卫太监值守,不好再说话了,“我想不到她有杀我的理由,而且这样急迫,除非她和某一个皇子达成共识。我只知道从昨夜始,我的每一日都不好过。”

      “殿下错了,不是从昨夜始,是从殿下见到臣的那一刻起,您的每一个日夜都不好过。”杜寒英的声音恰如伞外的风雪一般清冷,“殿下还记得茵儿吗?”

      “那个死在井里的侍奉?故云阁里那个?”
      “是。”

      “她怎么了?”
      “臣查到了往京都这一路给殿下下药的人,经由茵儿和此人,臣又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图样。”

      “图样?”
      “狸奴。”

      “狸奴……”阿颂驻足,“白玉令!”

      李景许从夜里哭到天明,反倒是跪灵的时候他一声不吭,一滴泪也没落,阿颂站在栖月轩门口远远看进去,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杜寒英陪她在栖月轩站着,一直等照顾李景许的女使将李景许带走才往故云阁回转。

      上一次在明华宫阿颂没有告诉李仞的是,花山脚下让官府的马在一夜之间全部丧命的那些人身上皆有一处图样——狸奴,而杜寒英口中她带人剿灭的匪窝正是有着狸奴图样的人的一处老巢,换句话说——

      “杜寒英,这一次我是真的给你带来麻烦了。”

      风雪天天总是暗的很快,当天光不再眷顾,人身上便铺满暗影,可幸有地上的积雪映照,白茫茫,亮堂堂。

      “你是说这些人信奉狸奴,身上还配有白玉令?”杜寒英沉思着。

      阿颂不由得提醒他:“我是说我招惹了这些人,你与我一处,等同于是我给你惹了麻烦。”

      杜寒英状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阿颂说:“我的殿下啊,你我早就说好了同舟共济,便是要相互扶持相互拉扯着往前走,你的事我的事最后都是你我的事,事情发生我们想法子解决,怎么会有给彼此惹麻烦一说?只说眼下这件事,虽说可能是冲着你去,是你招惹了那些人,可到底是我带去花山的,还给你下药,这事在我看来已经天大了,我也只是在皇寺嘴上赔了个不是,要你今日的说法,我该以死谢罪。”

      阿颂静静听他说,说完了才开口:“封禅一路你都在我歇息的帐外巡视走动,在皇寺,你不也在我房外守了我一夜吗?你让杜熙跟在我身边,明里暗里都生怕我有半分闪失。你惶恐,想给我赔不是,却发现你能给我的在我这样的处境里一样都不需要,而我需要的你给不了。我们彼此都害怕给彼此添麻烦,然而人就是这样,只要还会生出愧疚,就还不是坏人,对吧?”

      “殿下怎么知道……是,只要还会生出愧疚,就不算是坏人,”杜寒英正色道,“可是殿下,你我之间不能有愧疚,一旦有所愧疚就会生出软处,有了软处就是有了……”

      “死路!”

      阿颂明白了,这些天的杜寒英并不是真正的杜寒英,他沉稳而非轻浮,深邃而非浅薄,花山初见是真的他,这几日无非是他给世人的一面,就像她初见时给他的那面一样,或许他们是一样的人,被迫成为一样的人。

      “殿下不会想要一条死路,那便尽情地惹麻烦,只要在殿下看来走得通,殿下走得,臣也走得。”

      风雪都停了,积雪成堆,化雪时候最冷了。

      “花山的雪总比这要大,积雪能有数人高,小时候我眼睛不好,看雪看久了会难受,故而每到冬来落雪,师哥都会给我寻一条护眼带,后来我的眼睛好了,花山再落雪的时候我偷偷跑出去撒欢儿,我走的每一条路都不是寻常路,见过狼,见过虎,也见过灵鹿与灵狐。老师说我性子野,说我是天地纯澈之本色,我从听不懂这话到听得懂,然而圣旨来的时候我还在坚守我所谓的本色,”阿颂轻笑,“杜寒英,我走的路从不寻常,甚至豺狼虎豹环伺,你可走好了。”

      杜寒英目光坚定亦灼灼,他道:“巧了,这地方我活了许多年,最少不了豺狼虎豹,但至少跟着殿下还有灵狐与灵鹿,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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