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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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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安离开正极宫时心情实在不算好。
哪怕怡安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哪怕知晓亲缘之于皇家最是单薄,此刻仍不免气息低沉。
暮色四合,怡安面无表情地走在青砖砌的大道上,领路的宫人提着朱红的宫灯走在前方。
大道另一端迎面撞上几人,似是武将打扮,盖因天色暗淡,看不清来者身份。
怡安并未在意,只管走自己的。
行至跟前时,几人向怡安抱拳弯腰行礼。
“见过殿下。”
怡安点了点头,兀自往前走。
直到她听见陆策宣的声音在身后叫住她,“殿下。”
怡安回头,这才发现陆策宣站在那群武将中间。天光太暗,怡安只从高挑的身量和轮廓辨别出了他。
“陆将军?”
陆策宣从几人中走了出来,他抬手,示意其余人先走。
陆策宣则走至怡安跟前站定。
“这么巧。”怡安对他道,“天色这样晚了,将军还有要事需进宫面圣?”
陆策宣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从怡安脸上掠过,黑眸在夜色里微微发亮。他低声问:“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怡安听完只觉好笑,天这样黑,连人脸都难辨,也不知陆策宣是怎么判断出她心情不好的。
她摇了摇头,只道:“哪里。不过是被冷风吹得发蒙了,走路不自觉出神,适才没发现将军。”
说罢,怡安抬手将碎发挽于耳后,“时辰不早了,将军既是有要事需面圣不宜耽搁,我也该出宫了。”
陆策宣顿了顿。
他身量高,在暮色里站得近了也依旧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道:“我先送殿下出宫罢。”
怡安缓缓挑眉,道:“怎好如此麻烦,那些人还在等着将军……”
“不急一时。”陆策宣则道,“这个时辰陛下多半在用晚膳,去了正极殿也是要等的。”
见他执意要送,怡安不再推辞。
两人并排走在宫道上,中间隔着一人之间隔。
宫人走在前面,二人则放慢了步伐。
陆策宣问:“今日陛下召见了殿下?”
“不错。”怡安望着宫道尽头、目不斜视。
“敢问是为何事?”陆策宣又问。
“……想来陛下不曾来得及知会将军。”怡安笑了笑,“今日陛下替我们择定了婚期,就在一月二十一日。”
此话一出,陆策宣那边沉默了,半晌不言。
怡安以为他也是觉得日子太过仓促,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陆策宣清冷的声音响起,“殿下便是因此事……心情不佳?”
怡安闻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若说是,也不尽然是。
而且,此刻说“是”,显得她多嫌弃陆策宣似的。
于是怡安道:“今日是我生母懿庄先皇后的祭日。”
此话出了,陆策宣的脚步一停,似是有些无措。平日里低沉的声音也显得没那么稳重了,“抱歉,我、不知……”
怡安道:“将军何须道歉,母后故去二十多年,宫中早已不兴祭礼,将军不知也是正常。”
她继续往前走,陆策宣跟上她的步伐。
怡安将话题岔开,“陛下将你我婚期订在一月二十一,距今不足一月,属实仓促,不知将军如何想?”
陆策宣道:“殿下刚从正极殿出来,却没能叫陛下收回成命,想来是已成定局。”
怡安点了点头。
“既如此……只能尽力而为,力求不委屈了殿下。”陆策宣轻声道。
怡安则笑了笑,“谈不上委屈,左右你我都是‘二婚’。”
不管是民间还是勋贵宗室之间,二婚里头大操大办的都是少数。
怡安本意是调侃,只是陆策宣沉默着没有答话,想是心中不赞同。
以陆策宣如今的身份地位,婚事若是过于简陋,确实也失其脸面,他会在意也是人之常情。
这条宫道并不长,转眼便到了尽头。
陆策宣将怡安送至宫门口,怡安的车驾在此候着。
“天色已晚,殿下回府路上当心。”
怡安微微偏头,道:“京道太平,想来不会再发生半路冒出刺客的事了。”
她指的是钟淡月派人行刺那次。
陆策宣抿了抿唇瓣,他道:“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
怡安笑了笑,颔首道:“将军回去面圣吧,我先行一步了。”
说罢,怡安转身登车。
陆策宣站在原地,目送马车掉头远去,这才转身回宫。
马车上,怡安自顾自道:“陆将军哪都好,就是严肃了些。”
她每回开玩笑,他都不笑!
怡安摸着下巴思忖,该不会在陆策宣心里,她成了小肚鸡肠、仍记恨着上次恩怨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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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当日。
宫里在除夕夜备下了逐傩大戏。皇亲贵戚与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皆可携家眷进宫陪皇帝观赏傩戏。
夜幕低垂,华镫初上。露天的广场上搭好了戏台,两旁设下了坐席。
怡安来时不早也不晚,她的座次设在了宗亲席中第一排中央的绝佳观赏位。
康安公主的座就在她旁边。
怡安同她寒暄,“今日傩戏祈福消灾,姑姑怎么没把棠儿抱来?”
康安公主答道:“她胆儿小,若是被傩舞吓哭了,反倒惊扰了众人雅兴。”
怡安笑道:“姑姑思虑的是,大冷天抱来了还要委屈棠儿陪我们受冻。”
不多时,席上便坐满了。
两边的座次皆有讲究,右边坐的是皇室宗亲,左边坐的是朝中大臣。
陆策宣是武将之表率,他的座次也很前,与怡安隔着戏台相对。
陆析雨作为家眷跟随陆策宣来了。
今日陆析雨穿着喜庆的绛红衣袍,鲜衣更显少年人风姿,将人衬得更加清隽挺拔。
怡安注意到陆策宣的右侧还坐着一位衣着雍容妇人。
她虽梳的发髻成熟、衣着也老成,但瞧着面容仍是年轻的,想来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
怡安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康安公主,“姑姑,那位夫人瞧着面生,她是?”
康安公主顺着怡安的视线望过去,然后道:“那位是定远王妃,定远王前几年新取的续弦。”
那就是陆策宣的继母。
“瞧着甚是年轻。”怡安道。
康安公主笑了一声,“这男人取续弦哪个不是盯着年轻漂亮的,那位新王妃只比策宣大了四岁。”
怡安点头,不再多言。
定远王早年征战,落下了伤病,身体一直不大好,自先帝驾崩后,定远王便多年不曾进京。
今年特殊,他的儿子陆策宣立下赫赫战功凯旋,年后还要与怡安成婚。
于情于理,定远王这做父亲的都该出席。只是他仍以年事已高、加之伤病为托辞,自己留在封地,让年轻的王妃赴京。
酉时末,皇帝携着左右两名宠妃、以及太后驾临。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三呼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赵容穿着威仪的龙袍,抬手道。
众人落座后,康安公主往高台上打眼一瞧,低声道:“陛下身边何时又添了新人,左手边那位娘娘不曾见过。”
边上的敬恩侯夫人答:“殿下还不知道吧,那位苏才人进宫不久,虽位分低,但恩宠快赶上丽妃娘娘了。”
怡安抬头,只见赵容右手边坐着美丽华贵的丽妃,左手边温婉娴静的女子便是那日曾与黎寅月在御花园撞见的采女苏薇。
怡安垂眸。
只听赵容举起酒杯道:“今日除夕佳节,朕与众卿暂卸朝纲之繁重,一同观傩戏祈福消灾,躬逢盛世,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陛下圣明。”
众人跟着赵容饮下一杯热酒。
赵容将酒盏放下,他目光扫过底下群臣时,落在了陆策宣身边的陆析雨身上。
他眯起眼,“座上这位便是陆卿的独子、定远王的小孙儿罢,快上前来叫朕看看。”
陆析雨猝不及防被点名后依旧冷静地起身,从席上走至台前,叩首一拜,“小民陆析雨参见陛下。”
“陆、析、雨。”赵容念道,“好名字。”
“早就听闻陆卿这位独子承其风骨,钟灵毓秀,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陆策宣起身推掌道:“犬子愚钝,不堪陛下盛赞。”
“欸——这愚钝与否可不是陆卿说得算。”赵容摩挲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盯着陆析雨。
怡安端坐在席上,她半阖着眼眸,轻轻摇动手里的酒杯。
酒液轻晃,怡安听见赵容考问陆析雨功课。
陆析雨脊背笔直、不卑不亢地回话。
怡安的目光也随着众人落在他身上,少年对答如流的模样实在耀眼,只是不知这份耀眼又刺痛了多少人。
如此项庄舞剑、实则意在沛公。
怡安的视线移到了对座的陆策宣身上。只见他面容沉静地望着台上的儿子、神色中并无骄傲,依旧波澜不惊如一寻常看客。
怡安抿了一口温酒。
最后,丽妃适时出来圆场,她攀着赵容的手臂娇声道:“陛下也真是的,正值佳节良辰,怎好端端地考起了学问?瞧把陆小公子都弄紧张了。”
赵容笑了两声,“爱妃说的是,子肖父,长成后堪为栋梁,朕一时起了惜才之心,倒是望了场合。”
他望向台下的少年唤,“陆析雨。”
陆析雨恭谦地低下头听候皇命。
“不必紧张,你答得很好。朕也不白白考问你。”说罢,赵容缓缓抬手,御开金口,“赏。”
这段插曲结束,逐傩仪式便开始了。
戴着狰狞面具、身穿斑斓彩衣的舞者已经侯了多时,他们随着紧密的鼓点登台,手握剑、戟、扇、鞭之流的武器,扮演着威武天神或嚣张鬼怪的角色,锣鼓声越响,他们的舞步也越发矫健轻快。
见傩者,百病消。
祈求来年消灾去病、诸事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