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月亮》金河秋

5、祝你生日快乐

　　下午的派出所人也不算少，时不时有人急冲冲地跑进来，又急冲冲地跑出去；有大声争吵，恶语相向；有相互拉扯，动手动脚。每天都有很多丑恶在这里上演，可谓人间戏场。
　　杨又晴带着双拐坐在派出所连排金属椅子的一侧，默默盘算着待会怎么协商赔偿。
　　间隔一个座位，外卖小哥同样坐在这具有金属光泽的冷冰冰的椅子上，倾身向前，双手握拳。
　　早上仅一面之缘的老警官走向当事双方，各看了一眼，“你们这个交通事故是比较轻微的，造成的后果不大，当事双方呢也相当友好。当然事故是外卖员这边全责，赔偿的话就有双方协商，协商好这件事就结束，协商不下来我们再进行下一步处理。”
　　“姐，你的伤情我刚听警察叔叔说了，真对不起，把你撞骨折了。姐，你说个数吧。”
　　“我？”杨又晴清清嗓子，像是要发难。”
　　“姐，我能再补充一点吗？不是卖惨哈。”外卖小哥看起来相当紧张，害怕杨又晴接下来要说的数字自己承受不起，着急说道，“姐，我现在手上攒了几万块钱，是计划娶老婆的。原本打算今年就去我女朋友家过年把婚结了，现在出了这个意外，我肯定是要负责的。只不过前些天我女朋友也把腿给撞折了嘛，现在就没剩太多了。”
　　这么公开地谈论余额对这个年轻小伙子来说有点羞耻，他挠挠后脑勺，下定决心，“姐，你就根据你实际情况说吧，我把老婆本给你。”
　　“老婆本”这几个字引得众人哄笑。
　　老警官轻咳了一声，“存款就存款，什么‘把老婆本给你’嘛，让人家小姑娘多不好意思。”
　　杨又晴只是佯装发难，并不是会狮子大开口的人。她自己估算过赔偿数额，骨折程度不严重，只打了石膏，医药费加上误工费、营养费和其他的杂项，不至于让外卖小哥大出血。
　　“我这个伤其实问题不大，只是要养上一两个月。费用的话，我个人觉得两万块钱可以了。”
　　杨又晴说完后看向外卖小哥，只见他头埋得很深，双手微微发抖，稍稍犹豫了一会，吐出一个响亮的“行”字。
　　意外事故就此告一段落。刚才的协调现场，张行远也在。他不作声地站在大厅的一角，处理着自己手头上的杂务，不时往连排座椅那个方向瞟上几眼。
　　杨又晴拄着拐走出派出所，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此时张行远也从所里走了出来，穿着常服，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和一双黑色运动鞋。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张行远走近杨又晴问道，并抬手解锁了停在一旁停车场的一辆黑色轿车。
　　“啊，我？我住得有点远，已经在打车了。”杨又晴抿嘴一笑，表示感谢，举起手机的打车界面在张行远眼前晃了晃。
　　“好，你行动不便，注意安全。”张行远在公事公办的语气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杨又晴，“祝你生日快乐。”
　　随即他再次迈着大步子走向停车场，一个探身隐入黑车之中。

　　“哦哟，‘祝你生日快乐’，杨又晴，你的春天到了。”黄桃横躺在沙发上，听着杨又晴绘声绘色地讲着今天的经历。

　　下午四点钟，黄桃在书桌前听见门锁转动，还以为是什么贼人来撬锁，可这也不是撬锁的好时机啊。
　　听到动静，她拿着一个拖把头站在门口蹲守，结果门一开，一个更粗的铁棍子探进来，直接给她整懵了。
　　这杨又晴出门的时候还嘻嘻笑笑，完好无损；怎么这会儿回来还带着个拐，不过仍然容光焕发。
　　在医院的时候，张行远确实帮活动不便的杨又晴拿出了手机，不过当时杨又晴情绪起起伏伏的，又不太方便打字，一时之间忘了告诉黄桃发生的事情。
　　杨又晴这一回来，嘴角就压不住笑，赶紧拉着黄桃分享。她拉了一把单人椅坐下，左腿搭在沙发上，把拐一扔，先是手舞足蹈地复刻早上被撞的经过，讲到高潮处，她又抄起拐一比一还原。
　　“哇偶，好惊心动魄啊。”黄桃三分冷漠三分捧场一分同情。
　　接着，杨又晴开始描述起那个男人。
　　男人!黄桃支起一只手搭在下巴，开始出现了玩味的表情。
　　边听着杨又晴夸大其词，讲那个男人是如何高大，如何帅气，如何正直，如何体贴，如何负责，黄桃一边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小女孩。
　　此时的杨又晴可能还不足以称为女人，初入社会几个月，留着一脸的学生稚气。稍长的刘海，齐肩的短发，发质确实很好，乌黑、油亮、顺滑。
　　诶，怎么用的一样的洗发水和护发素，这发质差别这么大呢，还是基因的问题吧。黄桃稍微偏了一点正题。
　　再说回来，杨又晴在大学的时候就不怎么打扮，现在也是。
　　眉眼、鼻子、嘴巴和轮廓，不出挑但耐看。
　　肤色比较偏橄榄皮，白不白全靠光线。脸上还留着几个新出的暗红痘印，随着杨又晴此时夸张的脸部肌肉运动上下飞舞。
　　模样确实是人堆里的平均数，这身材呢，一六八的身高，一百斤的体重，走出去也算瘦瘦高高。稍微不足的就是没胸没屁股吧。
　　黄桃的嘴角明目张胆地咧开了。
　　杨又晴肯定是及格线以上的模样。
　　不过听她搜肠刮肚想尽一切赞誉词汇描述那个警察，黄桃不禁想，杨又晴这小子人格魅力还挺大，都让警察给她送糖了。
　　难道这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也是时候体验一下沐浴爱河的滋味了，小又晴，出动吧！
　　“这张警官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杨又晴一愣，两只眼睛睁得圆愣愣的。
　　“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这倒是有，呐。”杨又晴打开手机通讯录，一直滑到最后，出现了一个“张警官”。
　　“你应该这样，“黄桃一把拿过手机重新编辑，“好了！”
　　AAA张警官[星星眼emoji]
　　杨又晴：……我谢谢你。

　　张警官为什么要祝她生日快乐呢，杨又晴没想明白。
　　黄桃说因为这是因为她人格魅力大，当然是胡说。
　　杨又晴自己心里门清，这么几个小时哪有什么人格魅力可展现的啊。
　　或许……今天是张警官的好人好事日，要心怀善意做好事？
　　嗯，极大概率是陌生人之间的善意。只要人人都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就能变成美好的明天。

　　黄桃还出了一个主意，给杨又晴和张警官的进一步接触创造机会，那就是在某一个工作日去派出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地送锦旗！
　　杨又晴思量了一会，说干就干！张警官向我释放了善意，我也向他释放释放，为他的加官进爵献一份力。
　　只写张警官一个人是不是不太好，还有另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也出警了。到时候只有张警官一个人的名，他会不会遭人嫉妒被穿小鞋啊。
　　“姐妹，你现在考虑的不是张警官的职场安危，你要为你人生的第一份爱情考虑啊！我来！“
　　黄桃再次一把拿过杨又晴的手机，打开购物平台，三下五除二，“好了，付钱吧，等你腿好一点就送去。”
　　只见和商家客服的对话框里几个大字：人民好警察，帅气暖人心。
　　好！杨又晴一咬牙，豁出去了，到时候就这么送过去。

　　过了两周，还没到拆石膏的时间，但杨又晴活动比之前自如了很多，已经可以拄单拐行走了。黄桃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催着杨又晴快快行动。
　　“桃，我觉得你先别急我的，去急急你的考研。”
　　“没事没事，我学业友情两手抓。我愿意为你~~”
　　“你不会还想和我一起去吧。”杨又晴觉得黄桃心怀不轨。
　　“嘻嘻，当然，我可要为你的爱情事业添砖加瓦，带上我嘛。”

　　杨又晴左边提着锦旗，右手拄着拐，身旁还立着一个要在一线吃瓜的黄桃，站在派出所门前。
　　有一点慌张，有一点尴尬。杨又晴压低了头上戴着的鸭舌帽的帽沿，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口罩戴上。
　　派出所里一位民警注意到了她俩，把二人接待进来询问来由。
　　还是熟悉的银白色连排铁椅，杨又晴坐回了两周前坐过的位置。只要往右看一点，就能看到之前张警官站过的那个角落。
　　“不好意思啊，张警官他刚正好有事出去了，现在不在，要么我替你们转交吧。”
　　“好吧。”没有看到杨又晴口中已经神话了的张警官，黄桃的落寞是肉眼可见的。
　　杨又晴也有点失落，但当民警带着她俩参观了一下张警官的工位，看到了办公桌一个笔记本上“张行远”三个字后，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回到家里，杨又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通讯录，编辑修改。
　　AAA张行远[星星眼emoji]
　　随即，手机里弹出了一条来自这个AAA张行远[星星眼emoji]的短信消息：谢谢你，辛苦你来送锦旗。
　　杨又晴一下从沙发上弹射起来，如范进中举一般：“啊啊啊啊！他居然给我发消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