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月亮》金河秋

4、骨折

　　送到医院，由于情况不算紧急，杨又晴的状态相当好，院前急救和院内医生交接之后，杨又晴便被转移到轮椅上先做初步检查。
　　医生初步检查之后，帮杨又晴身上一些软组织挫伤做了消毒和包扎处理，又检查了她的小腿，确认没有开放性外伤，应该是小腿胫骨骨折。
　　“有没有怀孕，打不打算备孕？”医生看了一眼杨又晴，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男人，此时的张行远正一手把着轮椅扶手，一手拿着手机跟他师父汇报动向。
　　杨又晴也顺着医生的眼光扭身看过去，连忙摆手道：“噢，没没没。”
　　张行远没有注意到面前两人的目光，但杨又晴心中波澜渐起。
　　坦诚来讲，她对医生这种微妙的反应有一点暗喜。在陌生人眼里，自己和这样的帅哥也是很相配嘛。
　　“那先去影像科拍个X光片吧。等片子出来了直接去骨科问结果，要不要动手术。”
　　“好。”张行远先应了声，微倾了下身子，推动轮椅，走向电梯口。
　　杨又晴真是好心态。一大早出了个小车祸，心情不降反升。
　　她觉得虽然被电瓶车撞了，但外卖小哥人挺老实的，跟他聊天也蛮有趣；虽然进了医院，可是居然能有长得如此周正的人民警察在为她推轮椅。医院里不少人可都看着呢。
　　这是何德何能啊，杨又晴非常自觉地反省道。
　　此时此刻，有必要跟黄桃分享分享。
　　杨又晴想拿手机，可是左手腕处因为软组织挫伤被包扎固定着，而手机插在左后裤袋里。今天出门衣服裹得蛮厚实，用右手去掏也困难重重。
　　“杨女士，你可以线上先缴一下费。”张行远弯腰在杨又晴身边提醒，正看见她在轮椅上左右挪动，“哪里不舒服？”他关切道，双手稳住了轮椅扶手。
　　“啊，好，没有……我手机在裤子口袋里，我拿不出来，你能帮一下下忙吗？”杨又晴略显尴尬。
　　“好。”张行远依旧一身正气，目不斜视，在杨又晴上身往前倾，屁股抬起时，没有一丝肢体接触，从容淡定地从她裤子口袋里取出了手机，递到杨又晴面前。
　　“谢谢啦，”杨又晴右手单手接下手机，“张警官，你忙吗，我这边能应付得了，可别耽误你上班了。那外卖小哥应该也快过来了吧。”
　　虽然主观上大部分人都不太喜欢被劝上班，不过人民警察为人民啊，杨又晴可不敢耽搁掉警察为人民服务的时间。
　　“等你X光拍了之后我需要对你进行一个现场询问。撞你的外卖员现在也正在派出所做笔录。”张行远不急不慢，手里还拿着杨又晴挂号和各项检查开的各种单据。
　　“噢，这样啊。”杨又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其实自己现在也正是被服务着的人民啊。

　　检查结果出来了，杨又晴是比较轻微的胫骨骨折，骨折比较稳定，对位良好，不需要住院手术，保守治疗打个石膏定期复查随诊就好。
　　正骨门诊处正在叫号，张行远和杨又晴到护士台报道后没等多久就听到了“请15号杨又晴女士到一门诊”。杨又晴侧身回头望了一眼张行远，毫不掩饰眼里的害怕。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何况在正骨门诊门口，这骨折复位的痛感可想而知，光是听着门背后传来的阵阵哀嚎都直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杨又晴是吧，胫骨骨折，要稍微费一点力气哟。”一诊室里坐着的医生是一个精干瘦削的老头，个子不低，背稍微有点驼，略突出的肩胛骨架起有些发黄的白大褂，看起来像武侠小说里常写的仙风道骨隐于世外的高人。
　　“老爷子手法挺好的，你别怕。”张行远在杨又晴背后小声说到，给她打了剂定心针。
　　小小诊室里，尽管有外面嘈杂的人声作环境音，这位老医生也听到了张行远的话。
　　他扶着眼镜抬起头看了眼出声的人，穿着警察制服，是个熟脸，应该也是以前办案子带人来时见识过自己的医术吧。
　　老爷子颇为得意，让杨又晴坐在高椅上，把她的左腿抬高放面前的诊疗台上。随即他大手一挥，先用剪刀剪掉了杨又晴的左裤腿，然后快准狠扭动她的脚和小腿迅速复位。
　　杨又晴正准备“啊”的惨叫一声，气还在喉腔没来得及顺出来时，老爷子已经开始裹石膏固定了。
　　果然如张警官所说啊。
　　杨又晴被张行远推出诊室后，立刻为张行远刚才那句话竖起了大拇指，老爷子果然有一手啊。仔细听，从一诊室里传出来的叫声确实比二诊室小很多。
　　张行远被这个大拇指架住了，他挠挠头，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刚才说的是反话……，前些年他正骨下手确实狠，没想到这么几年过去了，小老头年龄大了，医术也长进了。”
　　他其实还有话没说出来。高中时打篮球摔了一跤，导致他小臂骨折，当时看起来情况不严重，也为了不耽误学习，就是这个小老头给他正的骨打的石膏。
　　当时小老头下手没轻没重的，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妙龄男高都忍不住在诊室里哀嚎。
　　结果回去修养了一段时间依旧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到医院重新复查，骨折处没长好，最终张行远仍是没逃过挨一刀做了手术，到现在手臂上还留着一道小蜈蚣疤。
　　要不是这冬天穿得厚实，说不定小老头还能凭张行远小臂那条蜈蚣疤认出这位老顾客，毕竟他当时听说这个病人复查后还得重新做手术，也跑到住院部来瞧过哩。
　　张行远可不敢告诉杨又晴这么多，不然她可能接下来好几天都不会安心了。

　　A城的冬天从早到晚都是灰蒙蒙的，路边早秃的行道树只剩光溜溜的灰褐色树干暴露在冷冽的空气里。油黑的电线切割着天与天之间的连线，上面站着几只肥溜溜的麻雀，时而扯着嗓子嚎几句。
　　杨又晴坐在轮椅上，由张行远帮忙着推到了医院大厅。
　　“你得去买个轮椅或者双拐，现在这个轮椅是向医院借的，也推不出去。”
　　“现在吗，那我在线上叫个跑腿帮我带一副双拐过来吧。”
　　“行，拐送过来了就直接去警局吧。责任认定很快就会下来，你的伤情我们也都清楚了。”张行远顿了顿，“我先回警局了。”
　　张行远把杨又晴推到大厅的一侧安置好，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迈着大步子消失在人流与霾气之中。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杨又晴回过神来。
　　她这二十多年，接触到的异性屈指可数。别说她以前声称喜欢过那么多校园帅哥，全都是见色起意，然后自己一个人在背地里暗自遐想。
　　今天早上第一次见张警官，虽然他不是审美取向上那种白净阳光大男孩，但也是一出现就会让人感叹好正的形象。穿上制服那模样，真是人民可靠的好帮手的绝佳代言人。
　　张警官人也体贴，今天一整个上午都陪着在医院跑上跑下的，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等等，这不会就是他不陪我等双拐的原因吗？杨又晴的思维开始发散，难道是我不够细心给他备瓶水让他歇一下，还是觉得我和他在一处有点闹误会……
　　杨又晴越想越在意这个迅速离去的背影，到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挂号、取药、问路等各种闹慌慌的行人，杨又晴心中烦闷的情绪渐渐升起。
　　刚才还好好的，就是张警官这一走，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明明今天还有机会等着看心心念念的美艳小姐姐；明明今天穿身上的这条裤子能留个全尸，这还花了三百块钱呢；明明今天蹦蹦跳跳去上班，一转头坐轮椅上了；明明……明明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下好了，杨又晴彻底被惹恼了，今天可是自己22岁的生日！
　　生日，原本对于杨又晴来说，只要自己记得，然后在那天开开心心地度过就行了。她不是特别注重形式，有没有蛋糕和礼物之类的也无关紧要。
　　之前好几个生日，杨又晴都是自己一个人到一些极具人文气息，还没被过度开发的社区街道溜达一整天。这是一种获取能量的方式。
　　可是今天这个生日显然不同了。
　　首先她居然没有在早上起床时就想起来自己的生日；其次好好的一日之初遭遇了车祸，平白无故花钱吃痛；再者美女没看到，现在帅哥也跑了。
　　总之都怪那个外卖小哥，让我同时痛失金钱和健康！待会进局子要狠狠讹他一笔。
　　杨又晴现在真是炸毛了，看哪哪都不顺眼。要是她眼睛装的是激光，路过的狗都会被她扫射得灰飞烟灭，估摸着A城也快成一片废墟了。
　　最后幸好双拐送来得及时，小狗幸免遇难。
　　想到待会还要去警察局见张警官，那个善解人意的杨又晴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