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月亮》金河秋

6、阿喻

　　接下来该怎么做？杨又晴激动之余，复制了手机通讯录上留的张行远的电话，打开微信，粘贴，搜索。
　　添加到通讯录吗？会不会显得太主动了。杨又晴甚至还没有因为私人情感原因主动加过异性好友。
　　她甚至不怎么主动加好友，也从来没有发过朋友圈。除了与几个相熟的好友会在网络上日常聊天之外，基本没有建立过新的社交网。现在加张行远，能给他看的也只有一片空白。
　　犹豫之时，微信联系人那里冒出一个小红点：我是张行远。
　　看看人家！这才是行动力max。

　　加上微信好友之后，张行远立刻编辑了信息过来：
　　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我刚发的短信。
　　谢谢你来送锦旗，很可惜上午我出了一趟警，不在派出所。
　　你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他随后发送了一张照片：杨又晴包裹得严严实实站在正中间，看不出什么表情，和接待她的民警一起举着写有“人民好警察，帅气暖人心”的那面锦旗，旁边的黄桃倒是笑得没心没肺，还用手比了个大拇指。

　　好羞耻啊！杨又晴对锦旗上那几个字简直不敢细看，这张照片她都不想再打开放大。
　　要是她和黄桃角色互换，那应该也能取下帽子和口罩在一旁从容淡定面带微笑地比个耶。
　　可惜自己是当事人啊，还是一个让办案民警成为自己crush的当事人。
　　这样的情况怎么能坦然卸下最后一道防线举起这面羞耻的锦旗呢！
　　大家不都说在喜欢的人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嘛，杨又晴是真的不敢赤裸裸地表露出心里的小九九。

　　杨又晴按捺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回复道：
　　我在家休息了半个月，现在腿好很多了。
　　锦旗是真心的，没有什么麻烦的。

　　好的，谢谢了。
　　好好保养，祝你早日康复。

　　嗯嗯[笑脸]

　　这就over了？这两人的聊天框干净得跟我奶奶的初中课本一样。
　　我奶奶没读过初中。
　　黄桃如是评价道。
　　一个送了生日礼物，一个送了锦旗。很明显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嘛，怎么如此公事公办！恋爱小白的追夫之路，长路漫漫啊。

　　以杨又晴目前的恢复情况，能出门活动。现在她可没心思管什么追夫之路，毕竟自己眼前的饭碗都快保不住了。
　　年底奶茶店里人手吃紧，尽管杨又晴腿上还打着石膏，店长仍一直催着杨又晴快回来上班。听听这是人言否？万恶的资本主义不放过压榨每一点劳动力的机会。但资本主义才是真的有驭人之道，一面给个巴掌一面给个枣，店长说年底上的班会加工资给奖金。
　　从来没在金钱面前抬起过头，在休息了半个月之后，杨又晴瘸着腿哼哧哼哧地蹦跶回店里继续摇奶茶了。
　　现在她是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弯着往后收，搁在一张带有滑轮的小圆凳上。
　　这张小圆凳还是阿喻给准备的。听说杨又晴要回来上班了，他主动调整了一下两人分配的工作。他负责在料理台上备料、制作、补货等，杨又晴站在点单机前帮客人点单、出单、打包等。
　　阿喻人一向很好，尽管看着不修边幅，说话也粗声粗气的，但做事很有条理，每当店里出了新品，他上手学得也很快。杨又晴刚来这家店的时候，刚从兼职转为全职，好多事项不会，泡茶机怎么用，点单机怎么使，原料不够怎么补，单子出问题了怎么解决，都是阿喻一点一点地教她做。
　　你快点学哦，我马上就要回家继承家业了。阿喻在店里经常这样说道。
　　最开始他常挂在嘴边的是：我要去酒吧里当男模。
　　初来乍到的杨又晴看了他一眼，委婉地说了一句：可以的，你身高是够的。
　　后来每次杨又晴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跑来问他时，他总是讲解得细致又到位。一遇到紧急情况，立刻接上杨又晴手里的活，大喊一声：我来。
　　他有时候也会这样评价自己：要是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有在这里打工这么认真，我早就考上厦大了。
　　要是读书期间的阿喻能看到自己的未来，会不会更尽力学习，为自己多挣一个机会呢。
　　阿喻说，他以前上课从来不听讲的，上课就睡觉，下课玩手机。他妈妈也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到学校直接跟老师讲不用管他，只要不犯事就行。
　　之后阿喻就走上了体育生这条路，不过看他现在的身材，有一说一，是看不出什么体育生的底子的。没有扎实的肌肉，没有挺拔的身材，只能说这条路子也没走得很顺利。
　　阿喻来自福建的一个小县城。
　　全中国一千多个县城，大抵都差不多吧。杨又晴也同样来自一个小县城，经济不发达，以农业为主，人口流出大，从县城南步行走到城北只要一个多小时。县城里大多数家长的态度是考公考编才是正路，杨又晴爸妈就在其中。因此毕业后她的出走在家里也是掀起了一阵风浪。
　　跟阿喻聊过之后才发现，其实县城之间的差距也可以拉得很大。
　　阿喻家所在的县城，光是从网络图片上就可以看出山清水秀，自然风光极好，夜景更是能显露其繁华，灯火通明，流光溢彩，一张空中俯视图根本包含不了县城阑珊全貌。
　　福建有很多阿喻所在的这样的县城，一个大家族里有很多人外出经商，有跑去广州深圳的，有跑去北京上海的；更有甚者，早在清末的时候，就坐着小渔船去到东南亚甚至美国谋生，一家子里面有数个在国外经营营生的亲戚朋友不足为奇。
　　阿喻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还是世界明灯的时候，他家有好几个亲戚偷偷坐着小渔船黑到美国去，前些年赚到票子后，又坐着小渔船黑回来，然后直接大手一挥，拿出几百万购置房产，搞什么收租啊投资啊分红。
　　当然也有回不来的，在海上遇到风浪台风之类的，直接了无音信了。
　　风浪越大鱼越贵嘛。
　　阿喻爸妈没有出国，他们经营着一个小物流公司，主要帮小微企业在省内运送大件物品。要是阿喻不在奶茶店做了，回去继承家业的话，每个月工资可能跟在店里差不多，但是回家住之后生活成本那是大大减少了，每日也不用那么辛苦，以后可以当个二代少爷了。
　　计划着明年年初回去，可阿喻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了，边摇奶茶边规划着明年的打算。
　　先考个大货车驾照，这样下班之后再去送几趟货，钱就直接进自己兜里了；再学做菜，摇奶茶这活总在饭点最忙，饮食会不规律，要回去自己做点好吃的调理一下。
　　阿喻年纪只比杨又晴大三岁，但人生经历可不少。去年的时候，他跟他表哥和朋友一起做跨境电商，一共三十几个人的小公司，主营业务是卖一些工艺比较一般的日用瓷器和茶具出口到欧洲。公司每个月的电费网费都是以万计数，而收入直接是以百万计。
　　这样的工作为了方便对接国外的客户，经常昼夜颠倒，熬得很累，但是收入确实很高。阿喻说，那些老外基本不懂什么瓷器工艺，在网上就跟他讲，这是青花啊，那是珐琅啊，把他们忽悠得一阵一阵的，这生意就成了，收到货之后还给好评宣传呢。
　　当时他们这帮人的工作电脑界面常常是一半百度百科一半翻译软件，再加一半聊天窗口，然后钱包就越赚越胀了。
　　果然无奸不商啊。
　　其实从古至今很多生意都是赚一个信息差和中间商的钱，像曾经的丝绸之路、茶马古道啊，以及现在很多物流电商。
　　地球村地球村，话是这么说，其实东半球和西半球还是相隔着十万八千里，气候、人文、物产，那差别可太大了。这中间，都是商机。
　　有一点杨又晴想不明白：阿喻，你以前过得都是月入几万的好日子，怎么现在跑来摇奶茶了呢？
　　原因嘛，很简单。公司做大了想扩张业务，大家的意见想法都不太一致，也都不妥协，最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咯。所以说，创业别找熟人，这是实话。
　　摇奶茶主要是因为这个店是我一个朋友开的，前段时间缺人手，我就来帮衬帮衬。
　　一切都合理了。
　　阿喻的轨道好像一直都不在学校里，他对读大学的认知还停留在读个好学校出来，可以直接包分配，到一个好单位工作。
　　在摇奶茶之前，杨又晴几乎没有结交到过脱轨的人。
　　中考分流进入职高的同学，高考只考上专科的同学，与他们的关系似乎只有三年的同学情谊，三年之后，各自就从对方的世界消失了。
　　当然也有一些因为学习成绩不太好而外出打工的年纪相仿的亲戚，但大家只有在过年甚至时隔好几年才能走动走动，关系也就比陌生人近一点，基本没怎么聊过天。
　　有一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人很难赚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
　　同样，人也很难看到自己认知以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