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月亮》金河秋

3、被动权

　　“桃子，我这一天班上得又快累死了。”杨又晴在下午四点半一如往常地挤上了人流量巨大的一班地铁回家，没有一个空座位。
　　本来在店里就已经站了一个中午了，现在还要再坚持硬四十多分钟，杨又晴回家一开门直扑到床上大鹏展翅似地趴着，侧着头看小厨房里黄桃炒菜的身影。
　　“又晴，你一天这么辛苦，月薪才五千，还没有升职空间。我说，你要不换一份工作吧。”黄桃的声音在抽油烟机的运转声下稍显模糊。
　　杨又晴捞着床上那过气了的卡皮巴拉玩偶枕在头下，皱着眉垂下眼睛，聚焦在已经泛黄的手机壳上。
　　摇奶茶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不用动脑子，不用想其他，每天跟不一样的顾客进行一下友善礼貌的浅社交，有时还能给他们指指路，帮帮忙，杨又晴觉得这样的工作没什么负担。但是黄桃说得也在理，不读研，不找稳定工作，在A城体面地留下来简直如天方夜谭。
　　“好嘞，来吃饭吧！”黄桃围裙一摘，把菜摆上桌。
　　杨又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坐到饭桌旁，抄起筷子，“桃子，你做菜太好吃了！”指着面前的油焖大虾和凉拌茄子赞不绝口，“要不咱俩创业开饭店吧！肯定能赚！”
　　“嘿嘿，等我读完研再说。”黄桃一挑眉，断掉了杨又晴那未成形的小财路。
　　“对了，我有一个不换工作的理由！我能看美女！”杨又晴口中的美女其实不是虚指，而是一个特指。
　　除了每天看形形色色的各类路人外，杨又晴总能被一个身材曼妙、凹凸有致、烈焰红唇，每一丝头发看起来都被精致打理过，艳而不俗，生人勿近的大美女所吸引。
　　为了看她，杨又晴甚至主动换班，早上八点半去开早备料，只为美女路过店门时有机会匆匆一撇。这美女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看得杨又晴是如痴如醉。
　　太幼稚了，这跟中学时为了看喜欢的隔壁班男生跑大老远上厕所有什么区别。杨又晴这样做了，可惜没有一次引得美女的侧目。当然，以前的隔壁班男生也没侧目看过她。
　　一起摇奶茶的同事阿喻经常笑杨又晴，他说只见过看男生看得眼睛发直的女同事，还没见过杨又晴这般对女生上头的。
　　“有计划去认识认识那个大美女吗？”阿喻曾经这么问过她。
　　“当然！我只是没出手，我肯定出手就有！”杨又晴嬉笑着回复到。但她明亮的眼眸灰了一刹，一眨眼，抬起头，又恢复了水润。

　　面对杨又晴的这番豪言，上帝决定让她掌握被动权。
　　又是早起开店的一天。深冬之中，天色渐亮，浓雾未消。少见的几抹亮色是远处的车灯和几个斑斓人影。
　　“嘟、嘟——”粗哑的喇叭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店门前的路上，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了路旁。
　　只见司机叼着亮着火星子的烟，下 车把身上的棉服裹得更紧了一点，跺跺脚，朝奶茶店里喊去“货来了”，便拐到车尾拉开后门。
　　“诶！”杨又晴随即应声，抄起墙边挂钩上的货物清单表，也跺了跺脚，小跑到车后。
　　边核对边搬货，尽管此时气温也就零度上下，这么来回几趟的搬运，杨又晴口中哈出的雾气也热潮潮了。
　　“好了，最后一箱了，我来吧。”杨又晴把表夹在自己胸口和货物之中，准备一起带回。刚走到路边，一个没注意，表单滑落出来掉到地上。
　　杨又晴侧身低头看了一眼，用自己的鞋尖蹭着表给它顺到人行道路沿石边，先把货给盘进店里去放下。
　　码好货之后，白色面包车已经隐于雾气之中，杨又晴一路轻快去捡表。
　　“嘀嘀——”又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伴随尖锐的刹车声划破浓雾，引得路上行人侧目。
　　只见路上一片狼藉，醒目的黄色外卖箱滚落在稍远处，近处是一辆倒在地上的电瓶车，部分零件散落在附近，外卖员身手敏捷地跳了车，站在路旁，一脸愁容地望着趴在地上的杨又晴。
　　“呀！”同事阿喻最先冲了出来，蹲到杨又晴身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杨又晴皱着眉，“感觉不太好，我腿疼，刚撞我腿上了。”
　　她尽力支起一个胳膊撑住上半身，抬眼先看了看自己的腿，嗯，还在就好，又环顾了一下现场，没有残肢，没有血迹，幸好没有想象的惨烈。
　　已经拨了110和120，在等警察和医务人员到来的时候，杨又晴和外卖小哥一搭一搭地聊了起来。
　　“姐姐，实在是对不起。你放心，我不会跑的，会负责的。”小哥目光诚恳。
　　“你这是接单了吗？骑这么快！”杨又晴坐在原地双手撑地，有一丝怨气。
　　“哎呀，也不算，我这正准备去送女朋友上班呢。”外卖小哥亮了一下手机屏幕，“没事，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叫她自己去。”
　　“你每天这个时候都要送她吗？”
　　“也不是。你说好巧不巧，我女朋友她刚好最近脚骨折了，但是年底嘛，公司抓人抓得紧，让她及时上岗。你知道的，工业园那边又偏又远，打车不方便，这几天都是我送她。”
　　“你们这距离可不近啊!这是从东城往西城赶啊。”
　　“其实平日里我就住西城那边，只不过……嘿嘿，昨晚我去朋友家玩，喝了点小酒，就留在他家睡了一晚，所以今天早上走得比较急，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等等，喝酒！”杨又晴瞪圆了眼睛，歪头看向外卖小哥，“你不会酒驾吧！”
　　“那不至于吧，我都清醒了！”小哥连忙摆摆手。
　　“这可是呈堂证供，”杨又晴拒绝了与小哥的目光交汇，翘着嘴头摆向另一边，可是从腿部传来的阵痛让她的动作可没那么洒脱。
　　“你这会儿去送你女朋友来得及吗？”
　　“如果现在走还来得及，我出发得早，这会耽误了一点点时间也能赶上。”小哥眼睛一转，突然大惊失色，“姐，你不会要撺掇我肇事逃逸吧！不可能，我是不会走的!”
　　“你怎么还阴谋论上了。我相信你，待会警察来了，你要是还能赶上，就先送你女朋友去吧，送完了再过来。”
　　“姐，你人真好。”外卖小哥撅着嘴扭头看向杨又晴，一脸感激，再一回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身穿黑色棉质警服的警员吓得一个激灵，“警察叔叔好！”吓得边说边敬了个礼。
　　杨又晴目睹了一切，看得哈哈大笑。她的笑声特别具有感染力，外卖小哥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直到这个警员冷冰冰地瞟了杨又晴一眼，她这才收住嘴。

　　“你们俩是当事人吧，聊得还挺好。”这位“警察叔叔”双手插在腰间的腰带上，目光落在杨又晴动弹不得的左腿上，“你这腿……120打了吗？”
　　“打了打了。”杨又晴看着“警察叔叔”还在愣神，外卖小哥连忙帮腔道。
　　为什么愣神？和中学时在教室里看到隔壁班的班草走过窗前一个道理，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少年穿着运动校服，带起一阵清香的洗衣粉味。
　　杨又晴犯花痴了。她犯花痴不显山不露水的，当事人一般都察觉不到。只不过她还没试过在警察身上犯花痴，不知道这类职业选手心里是否了然。
　　眼前的这个警察，即便穿着这么厚的执勤服，身姿依旧那么挺拔，大高个肯定一米八往上了。
　　杨又晴仰着头抬眼看上他的脸，从侧面打来的日光勾勒出下颌、鼻梁还有眉骨的线条，一脸体制内板正的帅气，最多也就三十出头。下巴颏上冒出短短的青色胡茬，大概是一夜没睡，很符合职业调性。
　　杨又晴心里暗滋滋地盘算着，就差一句“我愿意”了。
　　杨又晴尽量避免着和警察的眼神交汇，但她头抬起的目光和警察斜下来的眼神一霎那还是相撞了，她赶紧眨巴眨巴眼，伪装起来，定定神，嘴角还挂着一丝侥幸的笑。
　　“对了，警察叔叔，外卖小哥那有点事，可以让他先走吗？我俩约好了的。”杨又晴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聊天。
　　“我姓张，不用喊叔叔。”张行远听了一耳杨又晴和快递小哥报的身份证号，低着头做记录，“你们确定说好了啊，那你先把身份证出示一下，电话也留一下。”他头也没抬，用手上的笔指了指外卖小哥。
　　此时救护车也正好来了，杨又晴的腿先做了简单的固定包扎，然后被抬上担架推进了救护车。
　　“有没有陪同人员。”坐在车厢一侧的急救医生对着车外喊。
　　“不需要吧，”杨又晴拍拍医生的手腕，“让阿喻跟店长说一声就行。”
　　“已经说过了。”站在车门外的阿喻应声道。奶茶店里必须有人在岗，他也不方便陪同。
　　“我跟着去吧。”张行远跟一起出警的师父简要沟通了一下情况，随即一个跨步登上了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