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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般若,般若……”

      好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的名字了。

      白泠身处黑暗中,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又做噩梦了。

      午夜入眠时,故人常相见。

      梦中,自己还在陇南。有时是个好梦,可以趴在祖母膝下,听她唠叨着后院的纷乱杂事。有时,是个摆不脱的梦魇,她看见很多人浑身是血,在掖幽庭里向她哭泣。

      梦里,她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无能为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重现。

      又是一次噩梦,她心中逐渐麻木,仿若一个旁观者,局外人。

      “般若……”

      有人焦急地在耳边呼喊着自己,在抱着自己的肩膀。

      白泠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后背全是冷汗,四肢无力,头脑发胀,耳朵嗡嗡作响。

      “可是梦魇了?”

      白泠目光朦胧,不知何时,她在梦中已是泪流满面,整个人颤抖不已,彷佛被无尽的痛苦吞噬,无力自拔,沉沦在梦魇中。

      身体被人紧紧抱着,她回头望去,却看见一个让她再难忘怀的脸,她咬紧牙关,唇齿间飘出两个字:“陛下。”

      李谨之把她揽在怀里,感受到她那单薄的肩膀不停地抽搐抖动着,泪眼朦胧,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涌向咽喉,竟一时不能言语。

      白泠用尽力气,挣脱了李谨之的臂膀,从他怀中挣脱。

      李谨之的眼眸深邃地看着她,狭长的丹凤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深情,还隐约闪烁着水光。

      他尚是皇子时,便有宫女在背后议论。七皇子的眼眸像极了他的生母,好似一股化不开的浓墨,沾染清水,融化作透彻乌黑明亮的墨水,黑得那么彻底动人,和人对视时,让人难以别开眼眸。

      此刻,这双眼眸的主人正深深地注视着般若。

      看到这双眼眸,般若掩藏在心底的仇恨和痛苦汹涌而出,各种念头凌乱交织,结成密网,结在心口,她越是想逃脱,那网便扯得越紧。

      她的心仿佛被那张无形的大网死死扣住,只想不顾一切地逃离:“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她什么都不求了,她舍弃尚在襁褓的女儿,舍弃家族荣光,舍弃一切,只想在寺庙中了却此生,为故人赎罪。

      可为什么,他从不肯放过自己!

      隔着五六年的光景,李谨之终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清冷又缠绵。

      李谨之眼眸垂下,缓缓看向她满脸的泪痕,喉头慢慢滚动。很快,他开口道:“朕原本也遵循你的意思,不打算见你的。”

      “只是,这几年阿芙长大了,她前不久哭则喊着想见见娘,朕不想骗她,就想着让她见见你。”

      提及孩子,白泠眼神掩不住的孤寂,床褥下的双手有些颤抖,身影破碎,容色更添几分凄绝。

      李谨之看着她,只想扇自己,更加悔恨自己的小人行径。他明明知道孩子是她的死穴,是她用半条命换来的,还要用孩子为借口,惹她更加伤心。

      身为君王,他竟只能用孩子来挽留妻子,愿她能够看在孩子的份上,能留下来,伴在自己身边。

      般若的神态不复方才决绝,不知是不是李谨之的错觉,她的声音带了丝柔情:“我看孩子几眼,之后就回去。”

      只是看阿芙几眼,就又要离开吗?

      李谨之身体向她微微倾斜,克制着抱着她的欲望,心底盘算这下一步的打算。只要她肯在宫中住下,一切皆可从长计议。

      她最是心软,哪怕是在她眼前折了自己的脸面,哭点眼泪,小作委屈,只要能留下她,只要能……

      李谨之心中来回盘算,果真还是阿芙有用,至少能暂时留住她一段时间。

      他又加了句:“阿芙最近长大了,越来越像你了。”

      白泠低头沉默不语,半响都没有回话。

      李谨之不知从哪儿掏出了几搭宣纸,细细摆在般若窗前:“你瞧,这都是阿芙今日才写好的字。”

      他特地让阿芙今日多写了几篇,哄得她抄写得手都发酸了。方才离开乾清宫时,他将这几幅字一并带走了,想着能让般若看看,果然派上用场了。

      他将门前点燃的烛火取来,手端着灯盏,让白泠看清楚。

      白泠本不欲与他多言半句,可看到字帖,还是没有阻拦,任由他靠近自己,把字帖放在被褥上细细观看。

      看着眼前人没有继续反抗,李谨之心中甚是喜悦,果然还是阿芙有用。他把烛火抬在白泠身旁,双臂装若无意地搂着她,贪婪地触碰她的体温。

      白泠的注意力全在字帖上,没有注意到身旁靠近的人。

      字帖上的字迹稚嫩,仿佛能看到幼女认真临摹,一笔一划的模样。

      六年来,她从未见过阿芙。

      皇宫时不时送来书信,她一封未拆,全部都烧毁了。

      李谨之后来发现她从不拆信,便改了方法,直接送来画卷。宫廷画师平日作山水画居多,可送来的画轴里多是小女孩。

      幼女从襁褓婴儿,到蹒跚走路的孩子,画中描绘得栩栩如生。

      她初次看到画轴时,未曾打开,而和往日一样,让宫人直接烧毁。宫人一反常态地没有听从,径直在她面前打开了画。

      画中的女儿娇俏惹人可爱,她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别不开眼睛。

      从那之后,每每宫中送来画卷,她都珍爱有加,小心收藏在屋内,时不时拿出来观看。

      李谨之似乎得知她收下了画,每隔段时间,便让画师作画送来。后来的画卷里不仅有阿芙,甚至还有他。

      父女其乐融融地在花园游玩,他在画中推着女儿荡秋千。

      画中的他格外英俊潇洒,白泠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特地为之。若是没有皇帝许可,谁敢私下描绘皇帝面容。

      她倒也没有说什么,照旧收了起来,但从此不再打开看了。

      她今日第一次看到阿芙的字,只是为何这字越看越眼熟。

      白泠微微蹙眉:“阿芙临摹的是谁?”

      李谨之侧过头,眼睛微抬,让自己显得多情动人,声音温柔:“阿芙一直在临摹你。”

      白泠一时语塞,竟找不到什么话回他。

      自己的字算不得出众。

      当年她寄养在祖母院中,祖母一心礼佛。为了讨老祖宗欢心,她临摹瘦金体,日日抄诵佛经送给祖母和诸位伯母们。

      但相较于书法大家,自己永远难以望其项背。

      白泠皱眉:“胡闹。”

      李谨之连忙说道:“哪里的话,阿芙是你的亲骨肉,临摹你的字迹……”

      白泠咬着嘴唇,忍者继续看下去的心思,将字帖推到旁边:“我不过一个姑子,怎么能是公主的生母呢。”

      李谨之愣神,她的反应到时超出自己的逾期。若是当年,她定会盘问,当年自己明明烧毁了所有的书信痕迹,他如何让阿芙临摹自己的字迹呢。

      如此,正好可以拿出当年她写出的书信,重温其中情愫。

      一句胡闹,反而堵住自己的嘴了。

      不过自己也不算空手而归,李谨之偷偷拢在白泠身侧的手臂紧了紧,白泠一直没有反抗自己的靠近,那是不是……

      “陛下要抱我到几时?”

      李谨之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双臂:“朕没有抱你,只不过在端烛台。”

      白泠没有回应:“陛下深夜来访,就是为了让我看公主字帖的吗?”

      李谨之抿了抿嘴,佯怒指了指床铺旁的某物:“都怪这只小畜生。”

      什么?

      白泠疑惑地转过头,才发现自己的床脚边躲着一只黑色幼犬。

      屋内昏暗,自己又沉于吓人的梦魇,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它。

      它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吭,怯生生地望向白泠。

      “阿芙一直嚷着想要小狗,朕命人抱了一只过来,没想到它太活泼了些,居然从轿子上跳了下来,一路跑到了……”

      “陛下。”

      白泠打断了李谨之的话:“既然已经找到了,就把它抱回去吧。”

      她以前从不唤自己陛下,都是直接唤谨之的。

      李谨之抿抿嘴,安静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月光下,般若脸色惨白,青丝散落在后,衬得身影纤薄。让李谨之恍惚忆起成亲之时,她面若桃花,头戴凤冠,神情羞涩地看着自己。

      世事变迁,她的容颜一如往日夺目,可神态已与往日完全不同,眼神破碎又绝望,一心求死。

      他低垂的侧脸满是柔情,月色流转间,那眸色恍惚夹杂几丝祈求:“般若。”

      白泠直视着李谨之,说道:“般若已经死了,陛下莫要认错人。”

      李谨之手指在袖中微微用力,压下内心的慌乱:“般若,我……”

      白泠喊道:“她已经死了!”

      小狗被吓得一抖,在角落轻声哼叫,浑身发抖,蜷缩在角落。

      “朕很想你。”

      白泠一巴掌扇了过去,狠狠打在李谨之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屋内,连屋外都一边安静。

      李谨之没有丝毫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白泠身体柔弱,即使使出了十分力气,也不过堪堪留下一道红印。

      脸上的巴掌印虽然疼痛,但抵不过内心的害怕。错过良机,他们还有几次见面的机会。

      这么多年,无数封书信如雪花飞向法明寺,都渺无音讯。连派去的暗探都被她躲走了,他只能借着寻狗的名义,偷偷看她一样。

      与日夜难捱的痛楚悔恨相比,一巴掌又算得上什么呢。

      “出去!”

      白泠浑身无力,连和他周旋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谨之眸色沉沉,眼底积涌暗波,起身欲走,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了声音。

      “等等,”白泠开口:“我不喜狗,把它抱走。”

      李谨之看着缩在木柜下,瑟瑟发抖的小狗,心中想到: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般若从前最喜欢这些动物,他思来想去,特地命人准备了几只品性上佳的狗崽,让阿芙挑选了只最可人的幼崽。

      这狗若是胆子活泼些,能撒个欢,让般若心软,开口留下这个狗。日后,自己就可以常常抱着阿芙来看这个狗崽,见她多少有了些理由。

      没想到,它连撒欢讨好的本事都没有。

      李谨之面无表情,说道:“朕打算在生辰上将这狗送给阿芙,谁知道不知怎么跑到了你这里,朕才一路追进来。”

      一片安静,没有回应。

      李谨之清了清喉咙,高声说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侍从打开门,弓着腰说道:“陛下。”

      “把这畜生抱出去。”

      侍从应声,连忙抱起小狗,退了出去。

      这些女官和内侍们都在廊下候着,夜里安静,他们都听到了屋内的争吵声。

      自然还有巴掌声。

      谁都不敢看李谨之的脸,侍从抱着小狗,恨不得将头埋进狗毛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李谨之面无表情,直径走了出去。

      走的时候,李谨之狠狠瞪了侍卫一眼:“秦子旭,你竟如此无能,连个畜生都看不好!”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穿到屋内,让白泠听到。

      秦子旭心下了然,连忙答道:“卑职无能,请陛下责罚。”

      李谨之冷哼一声:“罚你半个月俸禄。”

      秦子旭跪在地上,说道:“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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