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坦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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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如织，昏黄的路灯将雨丝映成一片细密的金线。
雨中的人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风衣，肩背挺直，神色淡然，漆黑深邃的眼睛静静地望向他。
时鹿脑袋空了两秒，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清晰得吓人。
“你……”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直到李照昱催促地喊了他一声，时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握紧手里的背包，小跑到alpha身旁，补全了刚才的话：“你怎么过来了？”
伞沿遮住了雨幕，李照昱把时鹿往伞底拢了拢，自然地抬手将伞偏移到omega的那一边。
“下雨了，过来接你。”李照昱低声道，语气从容平静：“走吧，回家。”
一直到坐进车里，时鹿才感觉心口一直涌动的情绪慢慢平息。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那被96%信息素影响的恋爱脑，早就在这两年的药物作用下平息下去，怎么会在今天莫名其妙开始隐隐悸动？
啊对——药！
他还有一半的药物被尤里斯上校扣押着提交了晖光研究院审核，一定是药物的问题。
像是给自己的过失找到了完美的宣泄口，时鹿再次肯定，自己对李照昱完全没有任何想法。
如果有，那就是没吃药。
如果吃了药，那肯定就是药量还不够，对此他深信不疑。
“还查到什么了？”见他愣着，李照昱率先开口。
时鹿微微回神，隐去手稿里提到的极地研究所试剂，只直接问斯图尔特家族事。他对首都这些世代殷荣的贵族家族了解不多，像无头苍蝇一样自己摸索还不如直接问李照昱来得快。
李照昱倒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微顿了一会，大概猜到一些他查探的方向。
“覆灭了。”
时鹿惊呼：“覆灭了？”
李照昱低低嗯了声，斯图尔特三世建立极地研究所后，斯图尔特家族荣光过一段时间，但后辈太无能，首都贵族势力弱肉强食，很快被其他姓氏瓜分吞噬。
十年前，最后一个斯图尔特嫡系病逝后，这个曾经在百年前风光的家族，彻底宣布覆灭。
“那么大一个家族，说没就没了？！”
“因为联姻。”李照昱说。
斯图尔特家族的基因特殊，家族里大多都是omega，omega没有继承家族姓氏的权利，一代代联姻下来，家族自然逐渐没落。
现如今，还保留着斯图尔特姓氏的，只有曾经和斯图尔特联姻的家族，以中间名的方式，记录这个家族曾经的荣光。
默默听完，时鹿忍不住感概，都说鲸岛是牢狱之地，但跟首都的弱肉强食比起来，鲸岛似乎也没那么恶毒冷血。
“这种贵族一般都有世交的联姻对象，跟斯图尔特交好的都有谁？”时鹿问。
“不少。”
“走得最近的呢？”
李照昱顿了顿，低声道：“威尔森。”
首都执行官肖恩·威尔森家族所在的，威尔森。
他话音刚落，车载屏幕陡然进来一通电话。
铃声响起，来电的赫然就是威尔森家族那个捧在心上疼的小儿子、李照昱的联姻对象：
柯林·威尔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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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鹿没掺和这对联姻对象的甜蜜电话粥，车子刚一停下，就利索上了楼。
回家刚推开门，圆滚滚的4396就在门口举着两个滑稽的长手臂放礼炮迎接他。
略略打过招呼后，他直奔一楼李照昱的书房。
想找到斯图尔特家族的线索，就得从威尔森家族入手，李照昱是威尔森家族的“准女婿”，时鹿不敢奢求他站在自己这边。
书房没有过多装饰，简约干净，桌上堆叠了一大沓晖光军械区提交的报告，都是最新的军械机器开发进展，略略翻了几眼，看不懂一点。
李照昱天天批这玩意，也挺不容易的。
除此以外，只有两副照片，被仔细地装裱好。
桌上的风景照上，冰川绵延，白雪铺地，画面的中间是一座海边的小木屋，是时鹿当时捡到李照昱的地方。
另一张照片更不陌生，正正好就是下午刚刚见过的，秦明谦拍摄的五岁的时鹿。
两张照片齐齐整整地摆在堆叠着报告的桌面上，显得格格不入。
楼下的李照昱在跟他的联姻对象聊着电话，楼上的书房里却明晃晃摆着跟前任的回忆。
时鹿莫名感觉到一股荒诞，巨大的荒诞感让他定在原地，愣愣地盯着那照片出神。
书房的灯倏忽打开，头顶骤然亮起的光线闪得他眼睛一闭。
“想找什么？”
李照昱似乎不意外他的闯入，时鹿垂着眼，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他确定，当年主动抽身离开的人是眼前的李照昱，负心切断两人的联系的也是李照昱。
他走得够彻底，也足够狠心，才让浸在信息素里疯魔的时鹿醒悟过来。
可眼下看，李照昱走得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彻底。
如果是两年前的时鹿看到这两张照片，又或者，如果重逢以后的时鹿还是两年前那个恋爱脑，不用等李照昱开口说什么，时鹿已经马不停蹄贴上去给他找无数开脱的理由，重归于好了。
但现在是现在，时鹿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恋爱脑的疯狗，他吃了药治了病，除了记性不好感情有点麻木以外，一切顺遂，他不再想重蹈覆辙。
他没说话，李照昱没有追问，只越过他，在上锁的架上取下了两本册子递过去。
是威尔森和斯图尔特的家族树图谱。
“出嫁的omega会从斯图尔特家族树里除名，但可以在威尔森家族里找到。”他解释道。
两本册子有点沉，时鹿双手抱着，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李照昱就像在他脑子放了监控，他想找什么、做什么，对方一清二楚，没有追问，也没有干涉，只静静地默许。
转身欲走，alpha从后面喊住他：“肖恩明天晚上有一场宴会，柯林电话来问我意愿，已经拒绝了。”
他在解释，但他越解释，时鹿心里那股荒诞感就越来越强烈。
他不算聪明，但也不傻。
重逢以来，默许暧昧的态度、似有若无的接触……都不是向来淡漠的李照昱会做的事情。这一切，只可能存活在四年前的李照昱身上。
时鹿缓缓转身，李照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向他，时鹿在他绷直的背和绷紧的下颌上感觉到一点被审判的紧张。
在紧张什么？
“李照昱。”他冷静道：“我刚刚看过4396录入的识别系统，只有四个人，你、凯瑟琳，还有一个叫克里斯的，剩下的，只有我。”
抬起眼，他直接问道：“为什么4396系统里没有柯林？”
“因为他不重要。”李照昱几乎没有犹豫地说。
逐渐膨胀的荒诞扩大再扩大，最终在脑海里炸开。
两年前不死心的时鹿可能会庆幸，如今的时鹿只觉得荒谬可笑。
李照昱当初为了治好柯林的病，远渡重洋去极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帮他找药剂师。没成想，出了意外，被路过的时鹿救了，被迫跟时鹿在一起待了两年。两年期限一到，他头也不回地跑回首都。
时鹿因为标记断裂反应住进ICU的时候，全国铺天盖地的，连鲸岛都轰轰烈烈地宣布首都政府执行官家的小儿子和晖光继承人的这桩天作之合的姻缘。
如今，这才过去两年。
李照昱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柯林不重要，联姻也不重要……
那鲸岛算什么呢？两年前的时鹿又算什么呢？
为了这么不重要的东西能义无反顾抛弃的东西，难道时鹿还能说服自己，当初李照昱走肯定是另有隐情吗？
即使有，没有任何解释的离开，不给任何沟通的可能，就算有苦衷有隐情，也实在没有再重新开始的必要了。
有些坑，踩过一次，已经粉身碎骨，再来一次，怕是要一命归西。
现在的时鹿，很惜命，算了吧。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走？”
话一问出口，时鹿自己都惊了一下。
他无比确保自己的头脑十分清醒，也他不觉得自己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内心就是有一股激流，不断涌起来刺激着、逼迫着他开口，哀求的追问声在脑海里震耳欲聋。
——那是两年前的，那个不甘心的他自己。
如果柯林不重要，如果家族的联姻不重要，那两年前的时鹿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莫名地遭受不告而别的分离？
话音一落，书房一片沉寂。
李照昱微垂着头，一半侧脸隐在光线的阴影处，晦暗不明。
时间流速仿佛静止，沉寂的书房内，时鹿静静等了很久，李照昱没有答话。
许久，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
“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
不算太意外的回答，时鹿低低哦了一声。
问出那个问题，已经算是他给了两年前苦苦挣扎的时鹿一个答复。
至于李照昱的答案如何，他不敢细想。为了柯林和家族使命离开，已经是时鹿最能接受的理由。
他来首都才几天，已经见识了首都各个势力的斡旋，他不敢细想那背后更深的原因。
就像他从来都不敢去想，当初他在冰原上刚刚好就捡到昏迷不醒的李照昱，到底是不是一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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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时鹿突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来，他那个藏着平衡剂和其他药品的箱子还在晖光扣着。
简明扼要跟李照昱提了一嘴，对方似乎早有准备，alpha应了一声：“克里斯已经拦下来了。”
“谁？”
李照昱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克里斯·伯克，你认识。”
是4396登记里的人名，。
但时鹿还是一脸迷茫：“我连晖光研究院都没去过，我怎么认识……”
话音未完，他突然顿住，眉心微蹙，记忆库里似乎真的模模糊糊在4396之外出现过这个名字。
李照昱提醒道：“三年前，我视频开会的时候，你见过，很多次，还跟他吵过架。”
“有吗？”他不确定地问，脸上迷惑的模样不像作假。
李照昱放下手中的餐具，眼底的神色逐渐认真起来。
克里斯作为李照昱的副手，在李照昱流落鲸岛的时候跟他联系不少，那时正好撞上时鹿的发病期，不讲道理的omega一口咬定那个半夜跟他联系的一定是他在外面偷偷养的情人。
李照昱无奈，多番解释，但犯病期间的时鹿整个人偏执又混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认定的事也轻易不让更改。
omega大发一通脾气，戳心窝子的话一句一句地从口里蹦出来，一边说着狠话，一边用通红的眼倔强地瞪他，眼眶里不断上涌的水汽不争气地往外掉。
那时的李照昱也心里烦躁，中央塔和晖光的任务黑压压地落在他肩上，家族和首都的责难和催促命令一道道传来，他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明明自己已经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可看着时鹿哭得通红的眼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最终也只是无奈地把人拢进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仔细帮omega擦去脸上未干的泪水。
可眼下，时鹿脸上的困惑真真切切，他是真的记不起来克里斯是谁，也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
重逢以来，时鹿言行举止挑不出错漏，却总隐隐约约像隔了一层雾，现在连具体的人名都记不清。
李照昱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想起每天早上时鹿服用的那些药片，李照昱沉声开口：“周庭都给你吃了什么药？”
时鹿闻言，脸色也变了，语气很冲：“周庭虽然不着调，但总不会害我，你别总是阴阳怪气的。”
李照昱定定看着他，平静的话里带着些冷意：“你倒是护着他。”
晚饭不欢而散。
李照昱一会还有个会要开，等他忙完出来的时候，客厅空无一人，时鹿也不在自己房里。
桌子上零散摆着几袋颜色不一的药片，注射完的针管散落在地上，一看就是有人负气故意扔的。
无声叹了口气，李照昱略微收拾了下，朝4396问道：“他人呢？”
圆滚滚的机器人扭着身子，一扭一扭地引着他往一层的阳台走。
落地窗外的首都夜景灯火通明，刚吃完药的时鹿瘫倒在阳台的吊篮沙发上，脸上还盖着一份晖光的内部材料。
用机密材料挡光，也是真不见外。
阳台冷白色的光照在omega裸露的肩膀上，嫩红的腺体在一片白皙中格外突出，李照昱轻易就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
黝黑深沉的眼暗了暗，墨绿色的披风盖在身上，李照昱低声说：“我知道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但塔和那些人都在盯着你，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脸上的材料被拿下来，时鹿直直地望向他：“李照昱，我是要活命的。”
“你们晖光研究院垄断了市面上所有AO药剂用品，抑制剂、阻隔剂、甚至迷情剂、催情剂全部——全部都是针对腺体机能正常的alpha和omega推出的。里面的元素、用量，保不齐哪一种物质含量稍微高一点点，就会直接摧毁一个实验体的生命。”
“首都不把实验体当人，鲸院稍微好一些，这些年七七八八，针对实验体的药剂慢慢开发出来了。可是……”
他顿了顿，垂下了眼，眼睫微颤：“可是李照昱，来不及了……平衡剂推出来了，从以前每天打一次，慢慢研发升级成7天打一次，或许在未来周庭能再作出创举把药效延长到一个月……
但是、但是，打的剂量越高，慢慢能吸收的元素就越来越少，功效越来越低，最后等来的还是腺体坏死，功能紊乱，原地等死。”
他微微抬头，眼底的悲伤满得将近溢出来：“我会死。”
“不仅一个我会死，鲸岛上3769个实验体都会死，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说话的现在，这个数字已经慢慢消减下去了。”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坦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