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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游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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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乐同样惊讶:“阿耶,你认识他?快详细说说!”
“来,我们边吃边说。”庾叶声招呼众人。
周博士送来的早点还挺丰盛的,有粥有菜有饼。粥五碗,菜三盘,还有十张胡饼。
装菜的食盒总共三层,看着不算大,却容纳得下如此多的食物。
“这周上啊是我的一位故人周珩之子,早年我与他父亲在生意上有来往,常能见到他。周珩妻子早逝,家中唯有一儿一女,儿子周上,女儿周清。后来周上娶了妻,名为孙蕴,亦为商贾之女。
“可惜不久后周珩病故,因怕睹物思人,周上便携妻子与小妹隐居在了沣河边上的村落里。”庾叶声一面往胡饼里夹着菜一面说道。
庾乐这才明白为何昨日去她们家时觉得并不像是穷苦人家,两位娘子的谈吐也不似目不识丁之人,竟是如此因由。
“阿耶,我为何不认识他?”庾欢喝着粥问。
庾叶声笑着说:“你能有几次迈出过家门,怎会认识他?”
“那人家懒嘛,就想在家待着。”庾欢不好意思道。
庾乐点着头,心说:“不愧是我妹妹。”
殷简很快喝完了粥,放下碗道:“我这便回去叫小花来,诸位稍等片刻。”说罢就走了。
这间名为夜雨的客房位于客栈西北角,坐北朝南,离西面的桃香苑仅一片竹林之隔。
晨光跃过竹林自屋子侧窗投落,窗上竹影轻扫,时闻簌簌之声。
几人安静吃着早点,静到听不见碗筷相碰。
庾乐正好坐在那片竹影对面,望着窗发呆。
怎么能不患得患失,这样的生活实在太美好,她只怕明天就突然梦醒。
她一生都是理想主义者,却总会在刚刚看到希望的时候被现实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她的一生都在落雪,连阳光都是没有温度的。
她来这个世界只有一天,但却幸福过她的一整段生命。
她期盼的未来如今终于成为了现在。
这里当然有阴谋也有恶人,但这里开放包容,人与人之间充满温情与关怀。
这是历史长河中最好的时代。
……但是不要真哭出来好吗!
庾乐赶紧低下头擦眼泪,没忍住笑了起来。
李司砚偏头去看,见她在笑,便已了然,没有问她为什么流泪。
四目相对的一瞬,他也不由得跟着她一起笑。
庾欢好奇地凑过来:“阿姐,姐夫,你们在笑什么,我也要听!”
“哎,怎么称呼泰白哥哥呢你。”庾乐用手肘碰了碰她。
庾叶声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唰地一下直起了腰:“不成,明日便是你们二人大婚之日,我再不回家去帮着张罗你们阿娘可得跟我急。”
说罢匆匆擦了擦嘴着急忙慌地要走,庾欢问:“阿姐,我能和阿耶一同回去么?阿娘若是要罚阿耶浇花锄草,我能帮帮他。”
庾乐笑着向她挥手:“去吧。”
二人走后,庾乐和李司砚将桌子上的碗碟收回食盒内。
周博士直挺挺地坐在一旁,没有动作。
收拾完不久,殷简就和杨画一道来了。
杨画挎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块碎花布。
“小花,这是何物?”庾乐起身接过竹篮放在桌上。
杨画揭开上面的布,抿唇笑道:“阿兄已同我讲了这里的情况,我怕背着药箱进来让人瞧见生疑,便将我的金针、银灯,还有一些可能用得上的药草等物,皆藏在这篮子里了。”
她扶着周博士跪坐在榻上,而后为他把脉。
“探其脉象,无有穴位被封,亦无中毒迹象,则应是中了某种可令人闭塞神思的迷烟。”杨画松开紧皱的眉头,说。
庾乐问她:“可知是何种迷烟,有解药否?”
杨画点点头,取出一本极厚的医书道:“这本医书名为《奇异志》,是师父留给我的。上面记载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奇药异方,我曾在其中看到过这种迷烟。”
“找到了,在这里。此烟名为离魂,”翻阅良久,她将医术转过来给三人看,“长时间吸入此烟可使人无法开口说话,也不能思考,仅能根据命令行动,状似失魂,因此得名。”
“这离魂烟并无解药,需施针。”李司砚仔细看了一遍医术上所载的内容,说。
杨画正欲取出金针,殷简抬手拦了一下,迟疑道:“若是此刻便将周博士医好,他与我们,恐怕都会有危险。”
“小白所言不无道理。不妨我们先行着手查出幕后之人,之后再将这客栈里所有傀儡博士悉数救出,集中医治。”庾乐提议。
随后气愤地抱起双臂:“这幕后之人也太残忍了,招收伙计难道很难么,好好的人,怎么偏要把他们变成这样。”
“也许当真是因为招收不到呢,”李司砚微微笑着将周博士扶起来,取出银钱对他说,“博士,这间客房我们租住七日,这是租金。”
周博士接过银钱,愣愣地取出一个记录本递给他,上面有不同笔迹写的租住起止日期和人员姓名。
李司砚填写好后将记录本交还给周博士,后者转身向外面走去,出去时带上了门,规律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四人坐下来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开在园子里探查。
庾乐留在西北角,李司砚去西南角,殷简杨画分别去东北和东南角,巳时二刻回来集合。
客栈西北角所种的树木都是竹子,庾乐整体走了一遍,数出这一片共有十二间客房。
横有三排,纵为四列,每一间客房都是坐北朝南,四面环竹。
“要是有无人机的话,航拍出来应该会很整齐很好看,这设计者该不会是个强迫症吧?”庾乐轻轻倚着一棵竹自言自语。
除此之外,每一间客房都与王摩诘《辋川图》中的竹里馆一模一样,这让庾乐想起夜雨屋中的画屏。
早些时候殷简领着她和庾欢进园时天色还不是很亮,加上她在思考胭脂铺暗阁中有没有漏掉什么角落,就没有多注意沿路的布局。
此刻她猜想这座客栈其余四角应当也都是《辋川图》中之景。
“这院子会不会还要再扩建,毕竟《辋川图》所绘共有二十处地方,”庾乐想,“那会往那个方向扩?南边挨着街道,不可能。东边我没注意,等下问问小白就行。北边待会儿去看看,至于西边……”
她忽然又想到桃香苑游廊里那副壁画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西边的墙壁,心中升起一种直觉:这两座园子是相通的。
周上是上个月进城买东西时失踪的,而他却出现在了暮江客栈,恰巧隔壁的桃香苑里就有很多人失踪。
桃香苑又与暮江客栈相邻,那么极大可能有个通道连接着这两座园子,方便将城中百姓抓来这里做伙计。
按位置来看,夜雨屋旁的竹林过去正好是游廊的那副壁画。
那副精妙绝伦的《辋川图》,一定有问题。
思及此,庾乐毫不犹豫地钻进了竹林里,准备一探究竟。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有人发现我,千万不要有机关……”
这样祈祷着走了十几步,她又沉默着退了出来。
“有时候,人真的不能逞强,”她深吸一口气,“我还是别去送人头了,找大家一起吧。”
阳光暖暖地照着,地上的光斑一闪一闪,像波光粼粼的水面。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庾乐猜想,也许这些竹林里真有一把琴。
穿过一座小桥后,她来到了客栈西南角。
这部分的布局与《辋川图》中的文杏馆相同,四面围着篱笆,院内院外种有文杏树,同样有三排四列房屋。
庾乐吟起《文杏馆》:“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吟诵末了,李司砚自一棵杏树后走出来,脸上浮着笑意。
此情此景,令庾乐想起昨日正午她与李司砚的初见。
头顶的白色杏花点点飘落,驻留在两人肩头。
他们相视而笑,恰在同一时刻抬手去拂对方肩上的花瓣。
李司砚今日穿了一件红色衣裳,依旧梳着高高的马尾,身侧还是那把白玉剑,剑穗随他的动作轻动。
“确实很好看。”庾乐小声说。
“什么?”李司砚没听清,靠近了一些,微微挑眉,双眼显得更大,里面盛着温柔澄澈的光。
她笑:“我说杏花很好看。”
“你也很好看。”
李司砚说着偏头轻笑起来,耳廓有些红。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向客栈的东南角,李司砚的发现印证了庾乐的猜测,果然西南角的客房里都有一面绘着文杏馆的画屏,不过此外并无其他发现。
“小花,你这边可有什么情况?”庾乐问正探着头往槐树林里瞧的杨画。
杨画转过身来,说:“这边的客房都一模一样,共有十二间。”
“屋内可都有画屏?”
“正是。不过屋内无有人住,尽是空的,且我方才见槐树下亦生有许多青苔。”
“仄径荫宫槐,幽阴多绿苔。应门但迎扫,畏有山僧来。”
庾乐吟毕在心里说:“在《宫槐陌》一诗中,王摩诘写道:宫槐荫蔽了路径致使树下皆是青苔,表明少有来客,仆人们也怠于洒扫。而主人还是觉得应当扫扫,好迎接山中的僧人。
“这客栈的主人必定极为喜爱摩诘,对这辋川图及辋川诗也定然很了解,因此才不让人入住宫槐陌。”
之后三人向北,走下石桥后入目是一片很大的湖,上立一亭,湖中有一叶小舟。
“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樽酒,四面芙蓉开。”庾乐吟道。
继而心说:“这里应该就是临湖亭了,不过倒和画中并不完全一样。”
殷简正临湖蹲在围栏边,像是在听什么人说话。
远远看到他们走过来,慌忙摆着两手,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噤声。
三人轻手轻脚到他身旁蹲下,围成一个小圈,庾乐小声问:“怎么了?”
殷简指指屋内,说:“红雨和她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