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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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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铭从议事厅出来的时候,看到霍惟站在院子里的一棵大银杏树下。秋已过半,此时小扇形的银杏叶子开始变黄。
虽然还没到满地铺着厚厚“黄金地毯”的时候,但是看着一片片叶子同时呈现出黄绿两种颜色,而且过渡的十分自然,不尤让人想起那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恰是应了此时的景致。
霍铭还以为好兄弟站在银杏树下是在赏景,亦或是忧虑此时议事厅内正在关于民老叔公那一脉新掌事人的定夺。
岂料走到跟前时,却发现他在剥银杏树上掉下来的果实。银杏树这种树木,不但极赋观赏性,而且其果实内部的种子,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白果,还具有多种药用价值和健康益处,可以润肺定喘也可帮助增强记忆功能。只是在剥果子时,外皮的果肉会在手上留下黄黄的汁水,闻起来也有臭臭的异味。
霍铭揉了揉鼻子,就是他这种糙汉闻着都难受,霍惟那个言谈举止很是儒雅的药痴,此刻却不计形象剥的不亦乐乎。
“咳咳”,霍铭提醒了一下还沉浸在满手黄黄汁水中的好友。
霍惟转过身来,只见他鼻子上不知何时也蹭上了一些汁水,银杏果肉极容易过敏,此刻他鼻尖就是红红的。
他却浑不在意自己的鼻子红没红,只垮着肩膀,有些遗憾的与霍铭说,“阿铭,你看,今年的白果颜色太深而且轻飘飘的,估计早就糟了虫害”
说罢就将挂着黄澄澄汁水的手摊开并往霍铭鼻子下面凑,霍铭下意识的捂着鼻子往后躲,看着那布满了斑点的白果,还有袖子上已经沾了不少汁水的好友,霍铭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研究这些”。
霍惟慢悠悠的将白果又扔到大银杏树下,让它落叶归根,十分随性的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他平日上山采药时,也不在意这些。
霍惟抬头看向好友,“阿铭,我知你担心我,但是那人虽然给了我生命,我们却是家主抚养大的,我相信家主的安排”
“家主若让我接了那位置,我便认认真真去做,若有不会的我就从头学起”
“若家主觉得与他有关的人留在这里都尴尬,我便去做那游方郎中,正好大裕朝的山河我有好多都未看过”。
见好友言语非常的豁达,霍铭稍稍放了心。他们这些人都是家主从各处捡来的,有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有的即使知道也再不想和丢弃自己的父母有关联。
所以家主让他们都姓霍,家主也不是随便起的。家主说,前朝有两位姓霍的大将军,在抵御外寇的战争中英勇顽强,为守护一方百姓立了大功,直至现在也被百姓广为歌颂。
家主希望他们在这边境的雄州城,最有自信的活下去,也希望他们都能成长为像那两位大将军一样正直勇敢的人。
他们中间的多数人,都与自己有着一样的身世,但是霍惟却不一样。
这件事情也是霍铭十四岁的时候才知道的,那时候他们已经逐渐走上了各自所选的道路。他去镖局学武艺,与他关系最好的霍惟选择了学医。
十四岁之后每个月的月末,他发现霍惟都会悄悄的消失几天,月初那日又会准时回来,霍铭担心好友的安危,终于问出了口。
原来霍惟每个月末都去与民老叔公也就是南宫民,学管库的差事,这件事很隐秘,知道的人甚少。
为何会有这种私下的安排?那要从南宫民的一段“风流往事”说起。
南宫民在自己五十多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勿束女子,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有人猜测她是糟了迫害,逃难到雄州的勿束贵族之女;也有人猜测她只是边境上的牧羊女,被南宫民看上,强掠了来。
总之那名女子被南宫民动用一切力量藏了起来,藏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见。直到一年多之后,那名勿束女子悄悄的消失了,一如她神秘的身份,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这件事情并不是南宫家的秘密,南宫民从年轻时就有风流的名号在,“金屋藏娇”这种戏码,众人也就是热议了一段时间,就没再理它了。
只有显少的几个人知道,那名女子留下了一个孩子,就是霍惟。
霍惟从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南宫民也绝口不提此事,在他出生的时候,南宫民已经有好几个儿子长大成人。
于是南宫民求到了南宫岳跟前,那也是他第一次跟南宫岳开口相求,他希望可以将霍惟养在那群被救助的孤儿里面,以防止,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在背后对霍惟下手。
当然南宫民为了这个请求,也有自己的退让。那时族内有几脉的掌事想在族内搞内乱,逼着南宫岳让出家主之位。南宫岳一面要应对外面逐步扩展的生意,一面要对付内忧,身心十分疲惫。
那些想“篡位”的一脉掌事们当然不能把自己直白白的心思表达出来,所以将南宫民这个之前也很有希望继承家主之位的人推了出来,希望他和南宫岳打擂台。
南宫民比南宫岳年长,在家族中也有自己的根基和支持的人。南宫民和那名神秘女子之间有着怎样的爱恨情仇我们无法探寻,但是他为了霍惟这个儿子,主动找到了南宫岳,愿意交出手中所有的权柄,只求南宫岳能护着霍惟平平安安的长大。
至此之后,南宫民便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锋利,只安安稳稳的帮南宫家管着药仓。
南宫民与霍惟的关系,本来只有南宫民与南宫岳等显少几个人知晓,在霍惟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南宫民生了一场重病,南宫岳不想这对父子之间留下遗憾,便在那个时候将这件事情告知了他。
正是青春年少的霍惟一时间无法接受,他原以为自己也是一个弃婴,并且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一直都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一时间又激动又心酸还很迷茫。
在一个大雨的夜里,霍惟喝的大醉,少年人可能是第一次喝了那么多酒,特别难受,好友霍铭照顾了他一夜,断断续续的听他说着,“阿铭我有爹爹的”、“阿铭我的爹爹不能认我”、“阿铭我更想和你们一样的”……那时候霍铭才知道了真相。
知道真相后,霍铭还是有点儿羡慕好友的,虽然不能相认,但是他毕竟还有自己亲爹为他安排守护。所以那个阶段霍铭也劝了他很多,相信他亲爹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这些长在南宫家的孤儿,从小便比同龄之人心智坚强,霍惟本身又是一个心地单纯的少年。有好友的相劝,再想到那人每次看到自己时眼中复杂却难掩疼爱的目光,渐渐的也就接受了他是自己父亲的事实,只是这件事情从未公之于众。
南宫民自那场重病之后,身子被掏空了许多,惦记着不能陪这个小儿子走太久。所以在他的主张和南宫岳的默许之下,霍惟从十四岁开始便每个月悄悄去和南宫民学习管库的差事了。
对于南宫民的想法,家主南宫岳自然是知晓的:如果霍惟有自己的一身本事他便去闯,如果没有,那么在他亲爹这里至少可以留个普通的差事给他做。
即使南宫民有一天退下了一脉掌事之位,以霍惟不争不抢的性子,在不公布双方真实关系的情况下,南宫家也一定会有霍惟一口饭吃的。
这样“子承父业”的安排在大家族中很常见,甚至当子一辈中的人有佼佼者的时候,家主还愿意优先提拔这样的人。全了父一辈的情面,自己可以得一个善待老属下的好名声,也让子一辈承了这个提拔之恩,以后对家主更加忠诚。
当然,前提是子一辈的人自身也要足够优秀,值得提拔。
霍惟从十四岁开始便跟随南宫民学习管库,至今已有五年时间,他从最基础的货物接收、分类、拣选、包装开始学起,到如何规划与布局仓储、以确保高效利用空间,再到温湿度控制给药材提供最好的储存条件,乃至防火、防虫害的安全措施等等。
听起来简单,但每一样都可以深入的细细研究。许是因为霍惟明里也在跟着其他小伙伴一起学习医理的缘故,管药仓的所有技能和知识里面,霍惟最喜欢的便是如何识别不同种类药材的品质和药性。
只要一有机会,霍惟就会沉浸在药材里面,即使看到银杏树掉果子,他也要拨开看看里面的白果品质如何,真的堪称一个“药痴”的称号。
霍惟是一个十分用心学习的人,这五年的时间,晚上霍铭已经呼呼大睡了,霍惟还在秉烛到深夜。天未亮霍铭起来练拳时,霍惟也会一同起来看着从书院里借来的药材书目。
所有管理药材仓库的知识,霍惟都会仔仔细细记录下来,不懂的地方,会回去反复琢磨,下一次见到南宫民的时候再请教,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将南宫民教给自己的东西全部记在心里。
勤奋好学是霍惟的本性,但是他如此努力也是想证明给自己父亲看,他可以成为一个让父亲骄傲的儿子!那是一种独属于少年人的倔强,也是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着,对这来之不易的亲情,他十分珍惜。
南宫民一开始教导霍惟,只是想在自己百年之后,这个最小的儿子可以在南宫家有碗饭吃。若有机会和那人在九泉下相见,也可以轻轻的告诉她:你放心,咱们的儿子很安泰很好。
但这五年的时间,却让南宫民渐渐意识到了霍惟的聪慧和潜质,只做一个小小的守仓伙计未免有些埋没他。于是他找到南宫岳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南宫岳听弦音而知雅意,自然明白了南宫民想将霍惟作为接班人培养的想法。
对于这个事,南宫岳还是抱着开放的态度,南宫民的一身本事如果霍惟能学个十有八九,那么他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毕竟霍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但如果包括霍惟在内的南宫民所有儿子都不是掌事的料,他也不会顾及南宫民的想法,这一脉的掌事之人会另安排有能者居之。
在家族的整体发展上,能力和亲疏远近都是家主要考虑的因素,缺一不可。
南宫民在知道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南宫术被宁长海仙人跳之后,并没有犹豫太久,便选择将一切与家主坦白。
毕竟他还有其他家人需要保护,而且南宫术是自己中了他人的圈套,这样的人即使能躲过这次劫难,下次也还是会被人算计,不若让他一次性吃个教训。
南宫岳对南宫民的毫不隐瞒,在意料之内,心里也觉触动。他这个三叔除了风流和习惯与自己公然唱反调之外,做事情真可谓踏踏实实,意料之内是对他人品的信任。
心生触动是因为这件事过后,他最心爱的一个儿子至少要面临被逐出南宫家,永生不得踏入雄州的境地。
于是念着南宫民的这份忠诚,南宫岳将接任他位置的提名权交到了他的手里,南宫民向举荐了三个人,其中便有霍惟。
“霍惟,快过来吧,家主在里面等你”老管家的声音在不远处的议事厅门口响起。
看着好友担忧的目光,霍惟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转过身却变成了一张严肃冷峻的面,这个青年挺直了脊背走到老管家身边,与他一起进了议事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