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凡曲》向芙蓉

41、新来的绣娘

　　老吴头推着豆腐车，何柳儿帮他拉着车，两个人走到城门口。

　　老吴头四下里瞧瞧，没瞧见那位相熟的刘门吏。
　　他正在东张西望，有个城门卒过来拦住他：“你的路凭，拿出来瞧瞧。”

　　老吴头一边拿出自己的路凭，一边对着那城门卒弯腰行礼，十分讨好地说道：
　　“这位大人，您是新来的吧，我是卖豆腐的老吴，天天打这儿过。”

　　那城门卒抽过老吴头的路凭，瞧了瞧，扔还给他，又指着何柳儿：
　　“她的呢？”
　　老吴头忙说道：
　　“大人，这是我闺女，天天帮我拉车。”

　　“少废话。”
　　那城门卒打量一下何柳儿：“拿来，你的路凭。”

　　何柳儿强装镇静，心里却是害怕得很，一颗心咚咚跳着直打鼓。
　　她不敢说话，甚至她都想，干脆转过身，拔脚逃走。

　　那城门卒催促道：“快点，别磨蹭，把路凭拿出来。”
　　老吴头赔着笑脸，说道：“大人，您别急，这孩子打小就笨拙，干啥事都慢。”

　　好在此时，那刘门吏走了过来，对那城门卒说道：
　　“这个老吴头，天天打这儿过，还能有错？那边又来人了，还不赶快查去。”
　　那城门卒瞧是刘门吏，应了一声，转头去查别人去了。

　　何柳儿悄悄松了一口气。

　　老吴头对那刘门吏连连作揖：
　　“谢谢刘大人，等会儿给您家里送些千张去，还想吃啥，您老只管言语一声。”

　　“好说，好说。”那刘门吏将老吴头拉到一旁。
　　“这就是你那侄女？个头挺高，面相不错，就是瞧着身子骨弱了点。”

　　老吴头连忙说道：
　　“这不是我说的那个，这是她妹妹，刚生了病，这不，想带她进城，寻个好大夫好生瞧瞧。姐姐壮，姐姐壮。您放心。回见。”
　　老吴头说着赶紧跟刘门吏告辞。

　　这何柳儿随着老吴头进了城，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一条大街，走到一处高檐厚墙的府第后门，进了那府中。

　　澄州城牧守方庆显的府邸，同样坐落在澄州城仁字坊。
　　与苏府隔着两条街，离主街更近些，房屋院落也更高大气派些。

　　方序章正要去后院给母亲请安，穿过回廊的时候，遇见绣庄的虞婆子带了几位女人走过。

　　虞婆子见了方序章，老远停住，恭敬地见礼：“大公子。”
　　那几位女人在虞婆子身后停下，也跟着低头行礼。

　　方序章好奇地问道：“虞嬷嬷，这些是何人？怎么我瞧着这两日，府里来来往往的有好些人？”
　　那虞婆子回道：“回大公子，这些都是府里新招来的绣娘，我正要带她们去偏院里的绣庄。”
　　“行，我知道了，你带她们去吧。”
　　“是，大公子，老奴告退。”

　　方序章漫不经心地瞧着虞婆子带着那几个人，从他身旁走过，目光落到最后一个人的身上。

　　方序章喊道：“站住，等一下。”
　　那几个女人连同虞婆子都站住了。
　　虞婆子回过身来问道：“大公子有何事儿？”

　　方序章没言语，打量着最后那人。
　　是位细高个子的小姑娘，看起来很瘦弱，正低着头，两只手对在一起，不安地绞扭着。

　　虞婆子见方序章打量她，忙走过来，讨好地说道：
　　“大公子，这是新来的绣娘，姓何，别看年纪小，绣的花却是很好。”

　　方序章才不管那花绣得好不好。
　　眼前这小姑娘看起来纤弱无助、紧张不安，那挺直的肩背却又透着一丝倔强，身上还有着一种质朴端雅的独特气质。
　　与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令他眼前一亮。

　　这虞婆子等了半天，不见方序章言语，只好问：
　　“大公子没啥事儿的话，老奴就带她们过去了。夫人的活儿催得急。”

　　“哦，我没事，你们走吧。”
　　方序章回过神来，挥了挥手。
　　虞婆子连忙带着那几位绣娘走了。

　　方序章瞧着她们离去，瞧着这姓何的小姑娘，跟在最后急匆匆地远去，觉得这个身影，似乎有一点眼熟。
　　方序章将他记忆里的所有人，想了一遍，没想出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小姑娘。便自嘲地笑了笑，仍往母亲住处走去。

　　方序章的母亲徐锦淑，正在屋中，瞧着丫鬟摆放苏绣案屏。
　　那绣屏，紫檀雕花框架，双面绣着花开富贵牡丹图。
　　屏上的牡丹，开得开艳，栩栩如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真的。

　　一见方序章进屋，徐锦淑挥手让丫鬟先下去了，赶着过来拉住方序章。
　　“序章，今儿怎么有空来娘这里了？前几日都不见影儿了，去哪玩去了？仔细你爹问你。”

　　方序章过来见礼，“娘，我哪是去玩了？还不是忙着爹派的差事。”
　　徐锦淑问道：“那你忙完了？这么快？”
　　“没有，还早着，我这不是想娘了么？特意来瞧瞧您。”

　　方序章想起一事来，问道：
　　“娘，府中怎的招那么多绣娘来，娘要绣甚么？咱们家是打算办甚么喜事？”

　　徐锦淑笑道：
　　“咱们家的喜事我可盼着呢。自从你那些姐姐们出嫁后，咱们家好几年没热闹过了。
　　“等你娶媳妇的时候，我给你请更多的绣娘，绣最华丽的婚服、衣裳及幔帐。
　　“不过，这会儿，我请的绣娘是要参加绣艺比赛。”

　　“绣艺比赛？”方序章重复一遍，“头一回听说这个。”

　　徐锦淑兴奋地说道：
　　“对啊，苏府牵头办的，说来也怪，那苏阿梁甚少办这些个赛会，不知怎的突发奇想，办起绣艺比赛来，倒是新鲜有趣。”

　　方序章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这几日都约不出，苏莫寒这小子，原来是在家里，办甚么比赛。”

　　徐锦淑见方序章喃喃自语，问道：
　　“序章，你嘀咕甚么呢？有没有听娘说话？”
　　“啊，有有有，娘，您接着说，”方序章连忙说道。

　　徐锦淑继续说：
　　“我以前办过茶艺会、插花会，却没想起办甚么绣花会，竟让她抢了先。这头一回参加这个绣艺比赛，我网罗了许多高手，一定要让咱方府在绣艺比赛中拔得头筹。可不能让别的府争了名次去。”

　　方序章见母亲说得兴致勃勃，不以为然。
　　“一个绣艺比赛而已，掺和掺和得了，争甚么名次？”

　　“这孩子，你懂甚么？这澄州城夫人圈里的夫人们，那一个个的，别看表面上和和气气地，暗地里还不是铆着劲地比，比谁的衣裳料子好绣工好、比谁的头面首饰样子好款式新、比谁家的孩子混得好、谁家的姑娘嫁得好，就连谁家用几个雇佣都要比一比。”

　　方序章听她如此说，皱起眉头。
　　“这都甚么啊？谁这么无聊，天天比来比去的？”

　　“没办法，人都这样，在哪个圈子里，就得跟着哪个圈子混，你不想比都不行，你啥都不露脸的话，就被这个圈子慢慢甩了排挤掉了。”
　　徐锦淑说道：“唉，算了，不说了，跟你说了你也听不进去，你快去忙吧，好好去办你爹交代的差事。”

　　方序章也不想听母亲唠叨了，听了这话赶紧告退。

　　走到方才的回廊时，方序章停下脚，瞧着通往绣庄的那条小路。
　　瞧了一会儿，他心里有了一个冲动，他想去绣庄瞧一瞧。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对绣庄起了兴趣。
　　此刻，他很想过去瞧瞧，瞧瞧这个，他以前，从没有关注过的地方。

　　方序章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沿着那条小路，走到尽头，见到一个小偏院，院门口的牌匾上写着“绣庄”两个字。
　　他便走进这所小院子。

　　方序章还是头一回来偏院。
　　他发现此处与其他院子不同。
　　其他的院子，大多种着高大的树木或是翠竹，给院子投下一片荫凉，夏天也很凉爽。

　　这所院子里，只栽种着芍药牡丹月季等几丛低矮的花卉。
　　芍药牡丹已过了花期，枝头上残留着几片花瓣。墙边几棵月季花倒是正开着，引来了几只蜜蜂“嗡嗡”飞着。

　　院子里，很寂静。
　　除了蜜蜂的“嗡嗡”声，他未再听到任何声音。

　　他抬脚走上台阶，瞧见自己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台阶上。
　　他醒悟到，原来这个院子不种高大的树木，是为了不挡住屋子里的光亮。

　　绣庄屋子的窗户都支了起来，屋门也敞开着。
　　走近门口，便感受到屋子里的热气向他扑过来。
　　方序章走到门口，探头向里面瞧去。

　　只见地上架着十几只绣花撑子，有大有小。
　　撑子皆用两根细长的圆木卷着布匹，两头分别楔着两根木条，木条上打着一排洞眼。
　　绣花用的布匹，用线固定在木条的洞眼中，拉紧。那布匹就平整方正，便于刺绣。

　　屋子里大约坐了十几个绣娘，都伏在撑子上绣花。
　　有的，是两个人对面坐着。有的，是几个人，围着一个大撑子坐的。也有独自一个人，单独对着一个小撑子的。
　　这些绣娘，都安静地低着头干活，眼睛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绣花撑子。

　　方序章只瞧见，她们每个人的两只胳膊一上一下挥舞，不停地交替着拉线，看得他眼花缭乱。
　　他从她们胳膊飞舞的空隙中，逐一向她们瞧去。

　　方序章瞧见了姓何的那位小姑娘。
　　她坐在一个角落里，独自一人对着个小撑子，低头正绣着花。

　　方序章的视线，刚刚落到她脸上，还未来得及细瞧。
　　眼前的光亮被人挡住了。

　　方序章收回目光，见是那虞婆子。

　　虞婆子碎步小跑到他跟前，慌慌张张地说道：
　　“大公子，您怎么到绣庄来了？您有何吩咐，派个人来就成，怎么敢劳动大公子亲自过来？”

　　方序章被这虞婆子问住了，又被她挡住了视线，有些悻悻然。
　　他撂下一句“我没事，你忙你的吧”便转身离开。
　　那虞婆子跟在他身后恭送：“大公子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