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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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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璟想了一夜,彻夜未眠。
天未亮,便悄声跟着唐青松出了门,进了山。
只留给温玖一句:“我意已定,不需再劝。”
全然不顾温玖醒来后该作何反应。他带来的人,自个带回去吧。
她早算好了,先同唐青松在这山里待个几日,再同马录事到几个试点十策的县镇走一圈,再回去温玖与李逸尘早该打道回府。
至于天家收了她先前的奏章,会作何令…
唐青松一声轻唤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她秀眉轻蹙,疑惑看他,男声在渐大的雨声里有些模糊。
“你说什么?”
他又重复一遍:“使君,雨势太大,您不若先回去吧,我在这看着就好。”
她看一眼昏暗的天色,转头看向身旁的丁一,“什么时辰了?”
丁一抬头看一眼天色,不确定道:“约莫未时。”
未时。
她秀眉微蹙,环顾周遭,察觉到竟是比刚刚更暗几分,心中突然多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迟疑道:“不急于这一时,今日不若先到此…”
话还未落,便听一声轰隆巨响,所踩之地也跟着震颤,她身子一歪,幸而得丁一扶住才没栽倒,“什么声音?”
不知从哪传来的哗啦溃声似将他们彻底拢在其间,地面震颤不止。
远处散着的药农慌忙往这边跑,唐青松扫了一眼,面露惶恐,“怕是…怕是…地龙翻身了…”
温璟目光一凛,喝道:“走!”
但已然来不及了。
刚走出去几步,远处奔腾而来的巨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几人对视一眼,眼里俱是惊恐之色……
……
官舍里。
刚从水道巡视回来的温玖一身狼狈。狂风卷了蓑衣边摆,豆大的雨滴疯狂地往衣里钻,绛蓝色常服已成墨色,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解下帷帽,额边碎发紧紧贴着,剔透水滴从额头往下,顺着英挺的鼻尖往下滑,越发衬得脸色冷白。
他心不在焉地解着湿透的外袍,桃花眼隔着密如剑林的雨势定在对面暗着的屋子上,面色微僵。
哼。
她倒好,一句话不说就跟着进了山,倒把他弄得里外不是人,硬着头皮跟李逸尘解释她为何离去,生怕她此番冲动再惹了世子不快。
幸而李逸尘未怪罪,只说愿在此处多等几日,待她回来后再一同离开。
如今已过五日,再怎么着她也该派人回来说一声了……
他换上轻便的长衫,牵了牵微僵的脖子手腕,从门旁取了油纸伞,刚推开门,就见赵县令慌慌忙忙冲进了院子,身上连蓑衣都未披,脚步凌乱,脸露慌色。
见着他,赵县令失声喊道:“大人不好了!刚刚下头来报,灵秀山发了山洪,使君,使君进了山…还未出来…”
“什么?!”
………
自祁山县衙至灵秀山脚有数十里,温玖慌乱一瞬后便定了神,匆匆召了整个护卫队就要往那去。李逸尘自然也跟着来了,面上俱是沉色。
倾盆大雨中,一行人马奔势不停,直往西去。
及至山路上的一处平缓,来报的小吏指着那已被浑黄洪水泛过的一片山谷,颤巍巍道:“那便是使君借住的村落,昨日便…”
温玖眸色一黯,声色沉沉,“使君何时进的山?”
“村里人说,前日上午见着使君往山里走,后来就一直没见着了。”小吏哑着声道,不敢抬头。
赵县令补了一句:“已经派人进山去寻了,但这山洪未停,进不得太多人…”
温玖听得心滞,阖眸一瞬,再睁开时满目血红,声音嘶哑:“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李逸尘打马而上,轻道:“曜嬛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温玖望他半晌,猩红的桃花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要不是为了避开他,她也不会仓促离开,自然也不会遭逢此难……
他极为后悔那夜说的那一番重话。唯有直面生死方知,其他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她无事,怎样都随她。
他沉沉一点头,也不多言,继续驱马奔行。
温璟还在等他,他需快一点,再快一点……
……
灵秀山西侧一缓坡,松散地搭着数十顶简易军帐。
黑衣兵卒来往不停,将从山谷中救起的民众往军帐中送。几个军医提着药箱穿梭在军帐中,为伤员包扎看诊。
“头儿,附近一片都搜过了,活着的人都运回来了。”
刚从山下爬上来的张副尉走近傅琰,脸上汗水雨水交织,气急败坏地骂道:“小虎找到那帮贼人放火药的地了,真他娘的恶毒,这一下炸了大半个山头,山下几个村子全没了!”
傅琰面色沉凝,眸中深色如许,声音却平静:“村民都转移出去了?”
张副尉重重一点头,“好在那龟孙子开了口,周副将早带着一营兵把那几个村里的人都赶走了,连动不了的都给背走了。那帮村民开始还不乐意,叫骂半天,结果现在全没声了,都搁那草棚里哭呢。”
闻言,男人脸上稍暖,转头看向另一侧正在掘路的兵卒:“路何时能通?”
“怕得还有一日。”张副尉脸色微讪,望一眼还没有放晴之意的天色:“我们这边挖,老天那边堵,有得干。”
“跟我再去扫一遍,活人捡不到,也捡些吃的回来!”
“是!”
刚走出几步,就有一个兵卒领着几个脸生的面孔疾步而来,远远见着傅琰就喊:“头儿,这几人说是来找使君的!”
傅琰脑中空白一瞬,剑眉紧拧,急走几步,目光死死地钉在兵卒身后被人搀扶着的男人身上,“温玖?温璟呢?!”
温玖悬着一条腿,被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抬眼见着傅琰,桃花眼里露出一丝喜意,压根听不清他说什么便急道:“傅琰,你快去找温璟,她前日进了山就没出来!”
进了山。
傅琰眸中煞黑,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声音微颤:“她自哪进的山?!”
温玖被他那要杀人的目光盯得一颤,半晌后抬手朝身后的小吏一指,“你快带他去!”
傅琰松了手,转向那身形微颤的小吏,听他哆嗦着道:“使君…她,她从垭子口上的山,带着几个药农,进山采药,小的,小的不知他们要去哪…”
垭子口。
傅琰顿了一瞬,转身朝张副尉道:“我带人去寻她,你留在此地,路通了便马上带着他们去同周凯汇合,此地不宜久留。”
“头儿,让我跟着你吧!”张副尉发急,“使君被困这么久,太危险了!”
“不,倭寇随时会在山里再生乱!你带着一队兵,守在周遭,务必小心!”傅琰不容置喙道,又瞥了一眼面色乌黑的温玖,声音略冷:“你到时同他们一起走,不要添乱。”
温玖气闷,胡乱地点了头。
他早先拦下了想进山寻人的李逸尘,自个带人进了山,为求快,兵分几路,结果没走多久就被一棵栽倒的树砸了腿,恰好碰上几个四处搜寻的兵卒,被带了过来。
他白忙活一遭后,愈发感到山中凶险。
不知温璟现在又是何处境…
想着,他眼眶愈红,驱了身边剩余的人让他们随着傅琰而去,望着那道凌厉的身形,咬牙一瞬,扬声喊道:“傅琰!你欠她的!你必须把她带回来!”
男人未回头,只是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
山中一个无名洞。
洞外雨珠如瀑,洞内光线暗沉。
温璟躺在最里侧一块巨石上,身上盖着几件男装外袍,身子蜷缩,面色发红,却不停在喊冷。
丁一立在一旁,满脸忧色,朝唐青松道:“唐家主,眼下该如何?”
唐青松眉间紧蹙,伸手探了探温璟的额头,又探了脉搏,神色迟疑:“高热不退,却畏寒甚矣,发病太急,需下猛药。我再到旁边走走,或许能找到有用的药草…”
丁一望一眼外边的雨势,眼露挣扎,但还是点了头,小声道:“唐家主,务必小心,不可走远。”
唐青松点了头,丁一又招来两个护卫让他们随唐青松前去。
几人离开后,洞内又安静下来,只余洞口处蹲着几个药农,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外出寻水寻食的同伴归来。
丁一则守在温璟身边,面色愈忧,不敢动作也不敢离开。
片刻,洞口处出现一道瘦弱的身影,双手环抱着一个有身子粗的瓦罐,缓缓地向丁一走来。
丁一闻声抬头,见是小丫,眼里的戒备松了两分。
小丫小心翼翼地把瓦罐放在地上。丁一不用她开口,就把温璟的水囊装满,递给她,声音干哑:“别的人呢?”
“他们去寻些吃食,让我自个先回来。”小丫低声道。
丁一点头,没多费力地提起瓦罐,向洞口处眼巴巴看向这边的几人走去。
小丫先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袍摆上搓了搓手,擦去手上的灰土,才凑到温璟身边,用力搬起她的身子,将水囊递到她嘴边,小声道:“娘子,娘子,张口,喝些水吧。”
温璟脸上露出几许抗拒,本能地偏了头。
小丫告了声罪,把她的身子抵靠在石壁上,伸手撬开了她的嘴,强硬地喂了她几口。
许是尝到了泉水的鲜美,温璟挣扎的动作小了些,配合地吞咽着。
小丫脸上一松,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觉出热度比自己离开前更甚,那点松快蓦地没了。
许是昨日淋了一日的雨,又穿河爬山,昨夜入得这山洞后,娘子便发起烧来。
唐家主给娘子喂了些药丸,但一日过去,娘子的病症半点不见好转,唐家主亦不敢再给药。
此番进山,娘子特意带了她,说是让她同药农学学辨药草,没想到会出这般变故……
想着,小丫心头愈发沉重,见温璟一直低声喊冷,干脆解了外衫,钻进那堆衫袍中,将温璟紧紧搂着,暗中乞求天神,定要保佑娘子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