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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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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县是个小县,城中不过数百户人家。官舍窄小,城中更是连个像样的旅舍行馆都无。
温璟止了赵县令要将自个宅院让出来的想法,带着温玖和李逸尘住进了官舍中最大的一院。李逸尘住主屋,她和温玖分住于两侧偏屋中。
“此地甚陋,委屈世子了。”温璟望着正忙着给主屋腾换家私的世子长随,眼神微闪。
没了旁人在场,李逸尘换下了那副漠然疏离的姿态,对着面色微赧的温璟笑比春风,意有所指道:“能与曜嬛同居一院,便算不得委屈。”
自安南府城至此,温璟为求快而拒了马车,与他们一同驱马而行。
知他意思的温玖常有意避开,留他与温璟同处。两日来,他同温璟说的话怕是比之前相识三年说的都要多。
从岭南见闻到诗词歌赋,无论他说的何事,温璟均应对如流,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谈吐见识令他心动更甚,越发笃定她便是自个一直在等的那人。
那个,足以与他比肩而立的世子夫人。
他想着,凤眸中盈光更甚,望一眼满星的天色,不待温璟作答,便开口道:“他们还需一会,听闻祁山县有道点月桥,我有意一寻,曜嬛可愿同我一道?”
她下意识要拒绝,却被刚从偏屋中走来的温玖嘘咳一声止住。
换了松阔长衫的男人姿态恣意,折扇轻摇:“世子此意甚好,可惜我需在此等赵县令上门,曜嬛便替我陪世子走一趟吧。”
温璟唇边笑意不变,瞥向温玖的眼里却寒光一闪,两人对视一瞬。
我不要去。
他是世子。
再转回头,她笑意稍淡:“好。”
……
刚走出衙门,便有打更人手执响锣路过:“二更天矣,房门关牢。”
街上行人几稀,两人亦无话。
温璟踩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莫名想起了麓山书院后门外的那条无名巷。
巷子少有人走,由是坏了也没人来修,每逢雨天,一个不慎就溅起一身污水…
“曜嬛在想什么?”
她猝然转头,对上李逸尘略带探究的眼神,不自然地轻牵嘴角:“没什么,只是觉着这路同小时常走的巷子很像罢。”
“哦?”李逸尘脸上微讶,语带惊奇:“长安城里还会有这般破烂的巷子?”
温璟噗嗤一笑,杏眸微闪:“自是有的,只是世子没见过罢了。”
他乃瑞王唯一嫡子,甚是受宠,哪次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哪有机会见识这等坎坷不平的路,就连她亦是…
她面上微顿,不愿再往下想。
却不料李逸尘竟不依不饶,追问道:“那你同我说说,那巷子叫什么名字?待我回去,也去走一走。”
她微梗,愣了半晌道:“世子好雅兴。”
这般破烂的巷子还值得他特地去走一走么?
李逸尘没有答她这话,长翘的睫毛轻眨一下,敛下心头的悸动。
待回得长安,他同她去走一走,就如今夜这般。
“曜嬛还没告诉我,那巷子谓何?”他注视着她,极为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没有名字,是条无名巷罢…”
女声低低,顺着夜风擦进李逸尘耳里,就好似薄绒轻擦过他心尖,不由摇头低笑:“曜嬛又是如何寻到那巷子的?该不是与你哥哥斗气,故意躲起来让他找不着吧?”
似被这个念头逗乐,他故作诧异地望她一眼,惊奇道:“没想到曜嬛小时候也如此顽皮。”
才不是这样。
温璟在心中悄声反驳。
她才不会一个人躲猫猫,身边都是有那人一起的。
绕东绕西,不过是为了多待一会罢。
心下愈发沉重,连呼吸都薄了几分,她忙垂下头,掩下脸上的异色,许久才轻点头:“世子猜的不错。”
然身旁之人却很敏锐地体察到突然低落的情绪,迟疑道:“你…”
温璟却突然抬手远指,“那便是世子要寻的桥吧!”
点月桥。
人站桥上,指可点月,由此得名。
二更天色,小城人声已寂。
三岁幼童高的桥拱上只站着他们二人,跟着的侍卫都远远地守在远处。
朗星晓月,良辰美景。
潺潺河水从桥下轻浮而过,不时扰动水中静卧的圆月。
温璟躬身垂手,素白指尖点上水中圆月,勾起圈圈涟漪,“倒真是不负这名字。”
身旁的李逸尘亦学着她的样子,弯身以触,长指勾着圆月边缘,左右抚弄着。
忽而一起身,他的手指堪堪擦过她的指尖,两指一触即分,然桥上的两人俱像被水中月烫到一般,猛然弹起身子,往后一退。
温璟下意识背身,垂头望着被触到的指尖,薄唇紧抿,心中微堵。
深吸一口气,她收拾好脸上神情,正要转身装作无事发生,就听后头传来男人略显迟疑的声音:“曜嬛,我…”
她猝然转身,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有些乏了,我们回去吧。”
“曜嬛,你听我说。”李逸尘明了她拒绝的意味,却不肯放过今夜这般好的时机,他攥紧了微湿的手心,坚定道:“我心悦你。”
……
灵秀山深处。
淅淅沥沥的雨滴自天际飘落,从层层叠叠的林叶中滑下,与林间终年缭绕的湿润雾气交织缠绵。
温璟入得林间,只觉自己仿若置身于乌蒙仙境中,抬眼可及皆是辨不得名字的藤蔓树干,其间参杂着高矮不一的绿植。
唐青松带着药农穿梭其间,挥锄铲药,不时低声交谈。
丁一守在温璟身旁,目光在周围树林草地逡巡,生怕哪里突然冒出一条毒蛇来。
温璟披着墨绿色蓑衣,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表情,一双眼随意扫着周边不认识的草木,颇有些心不在焉。
那日话刚出口,赵县令没有半点犹豫就应了。
她还颇觉惊奇,以为赵县令是顾及李逸尘和温玖权势,不得不佯做样子。
谁想,赵常却是满脸热切地盯着她,搓着手道:“下官钦佩使君久亦,您寻得神草一事早就传遍安南了,小县能入您青眼,实乃大幸,您只管吩咐,我向您保证,祁山县百姓没有不应的份,您说在哪种,我就让他们在哪种!”
她望着赵常那恨不得拍胸脯保证的样子,颇觉好笑,倒没想到那日之事还有这般长时的效果。
不论如何,只要能将这令推行下去就是好事。
唐青松是她选的第一个种药伙伴,为此事早做足了准备,精心挑了族中最老道的药农及很多药种前来。
但也同她说了,得到祁山县一观后才能择定该种何药。
此番进山,便是看看此处有何药种。
她本不需要一同来的。
但是…
望着远处忙碌的众人,女人眼神微闪,心头一叹。
又想起那夜之事。
她怎么都没料到,李逸尘竟是起了那般念头。
皎皎如水的月光下。
惯是温柔的男人笑意仍是温和,但话语却带着不自知的强硬:“曜嬛,此趟回去,我便请皇伯父赐婚,你便再不必留在此地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却避而不谈。
只坚持:“世子,到岭南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有不愿的。您也不需如此为我费心。”
眼见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她慌忙转身,急走几步先下了桥弯,才轻声道:“我,并无嫁人之念。”
身后静了片刻。
忽而响起悦耳的笑声,男人声音很笃定:“曜嬛,我等你。”
她不敢再多言。
一回官舍,门都不及敲便冲进了温玖的屋里,质问道:“你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是么?!”
温玖接着外衫的动作一滞,手忙脚乱地掩好领口,口中抱怨:“你你你,怎么也不敲门?!”
她没理他,一双杏眸凛凛地瞪着他,嘴唇抿成一线,双拳紧握,满是忿色。
他整好衣装后,眼睫抬起,桃花眼瞥她一瞬又很快移开,轻咳一声道:“知道一些吧…”
“那你还…!”
“娇娇,你总是要嫁人的。”他转头看她,眼里透着点无奈,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孩童,鼻梁微皱:“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反正,绝不可能是你心里那人。”
“凭什么?我有官职有钱财,凭什么就要嫁人?!”
稍喘,她音色更寒,惨然一笑,“还是说,温家容不下一个不嫁人的女儿?!”
“温璟!”他厉声一喝,桃花眼满是凛光。
“你说这话,对得起我们么?你这些年几番胡闹,父母哪次重责过你?!拒不退婚,私入太学,被贬岭南,哪次不是父母劳心劳力在后面帮你兜着底?!”
她不吭声。
唯胸前起伏剧烈,银牙紧咬,双目不露一丝却色。
屋内只余两人压抑的喘声。气氛迫极。
好久,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世子长随的迎声:“世子,屋子已打理好,您现在入寝么?”
李逸尘许久未应,却听屋门外头传来一声轻笑:“曜嬛,明日见。”
她怔然不敢应,身子下意识往温玖身旁缩了缩。
等温玖瞪她一眼,才讷讷吱了一声。
有这一插曲,她憋着的那股气腾然散了些,径自在桌前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温玖亦叹,扯来圆凳坐她身旁,不顾她的抗拒,揉了两把她的头发,压低声道:“…正是知你志向,我才带他来寻你的。”
“娇娇,你我不同。此种不同,生来已定。你向来看得透彻,自当知晓,这官途权柄不易取,就是贵重如太子公主,亦需左右逢源取得朝臣支持,步步为艰,又何况你呢?”
“你若当真想以女子之身屹立朝堂不倒,就非得有皇家人为你撑腰不可。”
“单论他赏识你志向这点,他就是最合适你的夫婿。若你当真在意仕途…你就该明白…”他轻声慢道,语气却迫:“有舍才有得,你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