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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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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前次的轻车简行,此次驶往安南的队伍更甚于她来岭南时的阵容。
原本留于广府官舍的护卫、车驾全带上不说,陈都督特意升了王都头一级,着他领一队骑兵护送温璟至安南,至年底再返回广府,期间调度尽由温璟说了算。
温璟想起上次傅琰大张旗鼓将她送至广府的场景,不禁忖度陈都督之意,倒真是盼她到安南能夺了傅琰的权,好给这个不听话的团练使一些眼色瞧瞧。
这般一想,倒也不急着推拒陈都督的好意了,左右她在岭南位高言却微,能多一个帮手是一个。
连日的大雨冲得官道也坑坑洼洼,马车行于其上颇为艰难,一颠一颠的正如温璟心中所感。
她一挑纱帘望向窗外,刚下过雨的密林中雾气升腾,让人看不真切,就如那个男人一般,自三年一别后,便再也看不懂。
但振民十策在前,她别无选择,不得不与那男人再碰撞一番。
沉眸凝思间,马车已进了城门,熙熙攘攘的人声不绝于耳,正是集日,长街上的摊子前挤满了人,马车压根过不去。
王都头来问是否等日落后再进城,她掀帘一扫,被街边各色铺子吸引,打算弃车步行入城。
面对王都头犹豫的神色,她撩眼一笑:“既在城中,无甚可担忧的,都头不若先派人去安南府官衙走一趟,也好使掌事之人知都督意思,曜嬛随意走走,晚些便至官衙。”
见王都头点头,她点了白露和丁一随行,一身绯色襦裙,头戴帷帽,走入人群中几下便不见身影。
只有真走在长街上,才能体会到安南府与长安、与广府都相差甚远。此地北接云州,西边却与大阎国接壤,南面临海,岛屿甚多为部落所占。因是街上店铺装潢、所售之物都有些别国之风,街上行人衣着打扮也更为奔放,与广府俨然不同。
温璟站于一家木雕铺子前,望着那些个造型奇异,充满了欲望与力量崇拜的雕像,悄然红了脸,眼神微转。
她自问也算见多识广,但从不知这等□□之物也可堂而皇之地摆于街上售卖,关键是还有不少裹着花布头巾的妇人来问。
“娘子,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白露晲了一眼那木雕,红着脸压着声道。
本就是看个稀奇的温璟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正要抬步离开,却突然眼神一凝。
巷子对面腰胯长刀,玄衣黑靴,面带悍戾之色,正疾步行走的男人,不是傅琰又是谁?
凝视间,眼见男人脚步一顿,转眸望向这边,隔着重重人潮,视线凝于她的脸上,不禁轻浅一叹,抱臂相对。
倒真是,冤家路窄。
男人几乎立时转了脚步,大步向她而来,挡在他身前的人猛一抬眼见着他,无不惶然而退,几息间竟生生让了一条道,让他畅通无阻地直抵她跟前。
头顶上又蒙了一片乌云,男人眼中火光直冒,峻眉成峰,盯了她半晌才咬着牙开口,声音凉飕飕的:“你怎么在这??!”
周围的人已经往这边看,视线毫不掩饰地落于她身上。
温璟眼神微黯,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提起调职一事徒生争执,干脆转了头又看向铺子,口中语气敷衍:“随便走走看看。”
见她避而不谈,男人神色更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停在铺子上最为显眼的人形赤裸木雕上,神色一滞,继而凤眸眯起,嘴角勾起一个邪气的弧度,下巴朝木雕上最夸张凸显的部分扬了扬,声音里的嘲弄不加掩饰:“不知使君竟饥渴至此。”
她眼神一滞,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脸上烧如火燎,檀口张了又闭,气得只想糊他一掌,但转眸对上他眼里的邪肆之色,又马上回过神来,知他是有意与她难堪,气极反笑,眼中水波潋滟,似笑非笑道:“是又如何?”
故意在那物事上肆意打量一番,转头,眼睫下压,视线略过他紧裹的马靴,不急不缓地顺着笔直紧绷的长腿上扫,最后停至末端多留片刻。
再抬眸对上男人邪气的笑,濡软舌尖轻卷薄唇,眼看男人的目光一瞬间锐利如刀芒,她红唇极为畅快地勾起,声音绵软如薄羽扫过耳畔:“安南民风甚和我意,就不知这一地长官比之……如何?”
傅琰一扬手,身后兵卒又退两步,守在温璟身后地白露和丁一对视一眼也挪了半步,他望着神色岿然不动,下巴高扬,眼神俾睨的温璟,与她凑得更近两分,半边身子几乎要贴到她身上,颇具威压之态,一语双关:“好言相劝你听不得,就非得亲自一试不可?”
温璟眼睫微扬,望向他眼底深渊,丝毫不惧:“我偏要一试,你奈我何?”
男人黑眸骤暗,点点火光乍现,突然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极重:“既如此……”
话音未落,他神色一变,一把将她拽入怀中,视线飞转,耳边只闻凌霄声迅疾而过,下一瞬便是一声闷哼。
她慌忙抬眼,见男人眼中痛意一闪,询问的话还未出口,他便用另一只手往身后一拽,再落下时手上已多了一支染血的箭簇。
她霎时变了脸色。
男人身后的兵卒齐齐拔刀,刀剑出鞘声令周遭的民众都慌了神,一哄而散,沿街的摊子散乱一地也没人去管。
“走!”
男人眼神凛然,长臂绕过她的肩膀,半遮半掩地将她快步送至两条街外的官衙里,对迎上来的小吏扔下一句护好她后,便又转身出了门。
温璟立于原地,脸上的惶然神色还未散去,眼中却只顾得上那逆光而去的一人,黑衣在水光微闪的眼眸中越来越蒙。
直到白露急切唤她两声才拉回了她微恍的神智:“娘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轻摇头,一咬下唇定了定心神,抬头望向丁一:“马上去寻王都头。”
丁一开口欲劝,旁边却有几人匆匆而来,领头的人一头薄汗,停至温璟面前抬袖便拜:“安南府录事曹军马弗知拜见使君。”
被温璟叫起后,眼神往身后跟着的一个王都头手下一瞥,语带愧意:“下官刚接着使君已至的消息,未来得及亲迎,望使君恕罪。”
“无事。”温璟摆手,思及刚刚傅琰见到她时惊诧的反应,蹙眉道:“莫非安南尚未接着都督府信?为何孟团练不知我来?”
马录事脸色微僵,面露苦色:“使君容禀,非下官有意不报,两日前下官刚接着都督府信,言称令使君代行长史一职,但团练使连日来带兵巡边,居所不定,实是来不及禀告。”
顿了顿又拜道:“不想令使君一入城便遭逢此乱,实乃下官之过,请使君降罪。”
她微一抿唇,脑中略过傅琰神色匆匆的样子,眼中微明,揭过这个话题,又问道:“近来安南可是又有寇匪作乱?”
马录事闻言,脸上苦意更甚,长叹一声后道:“此事说来话长。使君一路而来舟车疲顿,不如先入府稍作歇息,待孟团练回府后再细谈如何?”
“也好。”温璟扫过男人愁眉难展的样子,不欲再为难他:“马录事有事便先去吧。”
马录事忙道不敢,亲自领着温璟进了官舍,又叫来管事细细吩咐一番,着他务必尽心侍奉,才告罪离开。
管事自不敢怠慢,满脸殷勤地领她进了内院,开了主屋,赔笑道:“客舍简陋,若使君有何需要添置的,尽管吩咐小的。”
温璟随意地点点头,四下打量一圈,眼角一跳。
入门便是一张书案,上置一个托刀用的木架;墙上垂着一张安南舆图;旁边四折屏风,上面只有几笔山水墨色,背后是一张软榻,铺着一层薄锦。
看下来颇有几分熟悉,像极了她初至岭南时占了的那间屋子。
“这屋子可是有人用的?”
她脸上的几分不豫看得管事变了脸色,急忙道:“不敢欺瞒使君,现下官舍紧张,赶不及安排便先用了团练使先前住过的屋子。”
“但您放心,团练使长居屯军所,早便将官舍交由官衙打理,这屋子尽可随您处置。”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让管事等车驾到了将随行的人安排好便罢。
等管事离开后,白露小声道:“娘子今日还未用膳,可要奴婢去寻些吃食来?”
“不必,我有些倦。”她伸手扶着额头,突觉全身都疲软得很,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微一抬手,白露便识趣地伺候她脱去外袍,解了钗带,因着衣物还未送来,只着一身浅薄中衣便躺入锦被中,声音倦怠微哑:“一个时辰后叫我。”
待门被阖上,她瞥了外头正烈的日头,眼皮渐渐沉下来。
再睁眼时,天色已经黑漆一片,夜风从未拢上的窗格中闯入,带来徐徐的草润之气,还有断断续续的小声啜泣,以及男人的怒斥声。
温璟皱了皱眉,只觉喉中像被火烧过一般干得很,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咳了几咳才沙声轻唤:“白露。”
无人回应。
她只好撑起睡了半天仍不觉轻快的身子,扯了外衫胡乱系上,如云墨发垂至腰后,踩着虚软的步子开了房门,走至院内,正好撞上提着食盒往里走的白露。
“外面何事吵闹?”她双手拢着胸,唇色略白,声音沙哑低沉。
白露顺着回头,答道:“奴婢来的时候见着管事在训一个小丫头,许是犯了事吧。”
她被那低低的啜泣声闹得有些不忍,又走几步至院门口,一眼就望着那个梳着双环髻,身形不过管事胸口高,骨瘦如柴的小丫头,皱眉道:“她犯了何事?”
管事一怔,抬步朝她走来,先低声问安才抹着汗解释起来。
原是管事见着院中植被稀疏,担心她见了不悦,特意叫人添置了几盆精贵稀奇的花草入府,却不想人手不够,叫那丫头一道来搬却把最名贵的月季给砸了个稀烂。
她听着,视线从地上四散的泥土和那株已经辨不出颜色的牡丹上扫过,又移到那哭得身子一抽一抽,却还微掀着眼,眼巴巴地看过来的小姑娘身上,低低一叹,哑声朝管事道:“我这不缺花草,倒还缺个管杂事的丫头,便让她到我院里来吧。”
管事忙点头应是,小丫头闻言身子一僵,抹泪的动作都停顿了,一双含泪的水灵眼在枯黄干瘪的面容上格外引人怜爱,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小丫头朝她跑来,脚步都带些踉跄,磕磕绊绊道:“小丫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