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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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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沉的天边忽有亮光一闪,继而是一声轰隆。
习习夜风卷着水汽,直往温璟微敞的领口钻,激得她起了一阵疙瘩,身子不禁一晃。
小丫忙伸手欲扶,在要触到她丝滑衣角时又猛地一缩,两手在粉藕小褂上狠搓了几下后才怯怯地扶住她,刚及她肩膀高的身子稳稳地撑着她往屋里去。
里屋内,白露刚将饭菜碗箸摆上书案,又点了灯,转身一见着她虚软的样子,便慌了神,几步上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口中急道:“娘子可是不适?奴婢这就寻郎中来!”
温璟拽住她的手:“老毛病罢,吃点东西便好。”
她自幼便有晕症,一旦过点不食就容易犯。今日早膳吃得少,后来街上遇袭,辗转进官舍后便是直接歇下,算来已是大半天滴水未进。
白露显然也想到这一点,自责不已:“是奴婢的错,没有照顾好娘子。”
她舀一口温粥,送进嘴里,感受着那股暖意顺着食道而下,泛白的唇也多了两分血色:“怪你作甚,我今日本就无甚胃口。”
待抿了小半碗白粥后,她望向一旁半垂着头,小手不安地攥着衣襟,讷讷不发一语的小丫,朝白露道:“我刚与管事说了,这丫头以后就留在这院子里,你稍带着些,有些琐碎的活计便交给她吧。”
停了停又道:“这儿不比家里,你得多费心了。”
白露眨了眨眼,声音略低两分:“娘子说这作甚,都是奴婢份内的事。”说着,转头瞥了一眼瘦弱的小丫,心中暗道这半大的孩子能做什么,不过是娘子好心罢。
想着,她主动伸手牵过小丫的手,“娘子放心,奴婢定好好带着她。”
小丫猝不及防被白露一牵,脸上露出点恍惚之色,而后骤然亮起的眼点亮了黯淡无光的面容,嗫嚅道:“奴婢一定不给姐姐添乱。”
温璟点点头,温声问道:“小丫是你的小名罢?可有大名?”
小姑娘摇了摇头,眼眶微红,哽咽道:“没有,奴婢娘亲只给奴婢取了小丫这名字,说大名等爹爹回来取,但还没到爹爹回来,家,就没了。”
她听了不由唏嘘,脸上的神色更温和:“既如此,你便跟着白露先学得几个字,待你识字后再为自己选个名字罢。”
小丫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奴婢,奴婢,也能识字?”
“自然。”她笑笑:“我在这待的时日还长,你若有心想学,大抵是能学些东西的。”
小丫头红了脸,如啄米的小鸡一般使劲点头,正欲开口道谢就被院门外传来的一声怒喝打断。
“此事绝无可能!”
她闻言一怔,手中紧握的白瓷勺一下磕在瓷碗上,发出一声脆响,眼中的柔光霎时便被复杂的神色取代。
循声望去,一身黑衣的傅琰黑着脸踏入院门,马录事小跑着跟在他身旁,声音焦灼:“团练使,此事乃是都督的意思,使君又到了安南,这,这怕是推拒不得啊……”
“毋须多言!”男人一抬手,眼望向她,眸中黑墨点染:“我亲自跟她说!”
天边雷声轰鸣,院中之人面容冷峻,周遭的空气都稀薄几分,她有些喘不过气。
“娘子……”
白露小声在唤,眼露忧色,见她下巴朝门口一扬,便懂了她的意思,抿着唇攥着摸不着头脑的小丫出门,遇上傅琰时低身行了个礼。
已走至门前的傅琰身形微顿,和马录事耳语两句,独自一人进了主屋。
马靴迈过门槛,往前两步,顿住。
颀长的身形劲挺如松,丝毫看不出早上刚受过剑伤,黑眸沉沉地盯着她,气势凛然,没有半点要行礼的意思。
她端坐于书案后,背后是整墙的舆图,面前的清粥渐渐没了热气,下巴微扬,望了他许久,心绪难辨,似有千言挤在喉中却难以开口。
她来的时候便想过这一场会面,先用都督压傅琰一头,起码让他允她留在安南府衙,再徐徐图之。
但谁能想到……
那一箭,彻底乱了她的心神。
她自被他扔到官衙后,满心满眼都是他离去的背影,连睡着了也不得安宁,一颗心像被大手紧紧地攥着。
直到真看见他安然地站在她面前,怒意生动,方觉那颗心落了地。
只是早打好的腹稿,现在一个字也不剩。
她必须得留在安南,但,她也真的不想再与他为难。
良久,她起身,缓步走至他面前,眼睫微垂:“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既是受了伤,便早些回去休息。其余的事,改天再说吧。”
他眼里却闪着火光,意味不明道:“原来你还记着我受了伤。”
顿了顿,他道:“温璟,我又救你一次。”
“是。”她点头,眼睫微扬,扫过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垂下。
“那你是不是该报答我?”男人问得理所应当。
稍顿,她便明了他的意思,眉头微蹙:“除了离开安南,别的,你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诿。”
“不巧,我只要你离开安南。”他身子俯下,嘴角勾起,周身威压之势尽露,盯着她的眼神颇有几分恨得手痒的意味:“温璟,岭南这般大,你为何就非要跟安南过不去呢?”
她头微偏,避开他的目光,淡声道:“你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又眼睫一抬,与他对视:“我来安南,从来都是为的公务。”
看他眼里火光更烈,她抿了抿唇,走出两步,背对他道:“这般说来,或是有些狼心狗肺了。”
“但我来安南,为的公务,你救的我,也为的公务,职责在身,你当真能见死不救?”
背后好久都没有声音,许久才听到一声冷笑:“果真狼心狗肺。”
“既如此,我又如何能让个狼心狗肺的人来抢我的权?”
她闻言转身,只见那个男人已经走至书案后,将手中提着的长刀一把搁在刀架上,一下坐于木椅上,后背抵着椅背,一条长腿曲起,坐姿恣意。
男人一手将她刚用过的碗筷推到一边,挑眉看向她,笑得邪气:“温璟,这是我的官舍,今夜,我就歇在这屋,还劳烦你另择高枕。”
见她脸色微变,他笑得更为放肆,又道:“还有,安南,也是我的地盘,只要我不点头,你就别想进官衙一步。”
“傅琰!”她气急,喊了他的名字,却见他伸手一掏耳朵,懒洋洋道:“傅琰是哪家公子哥?这里可只有安南团练使,孟平。”
男人说着,长腿一伸,搭在案上,马靴下是她刚用过的碗筷,身子歪斜着,长臂垂在椅子外,那股兵痞子气展露得淋漓尽致。
她的红唇张张合合,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想斥责他却又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话,只觉得一股火从心底直窜头顶,烧得她刚清醒几分的头脑又晕乎起来。
桌案后的男人泛了重影,墙上的舆图也模糊起来,四周好似在晃。
莫非是刚刚吃得还不够?她想着,用手撑住额角,本能地想蹲下,却又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住了手臂。
“你又怎么了?”男人低低的喝声在耳畔响起,她虚张着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须臾间,又觉身子一倒,人被打横抱起,微风扑面,刺得她的脸细密地痒,唤回了些神志,再睁眼,额前蒙上了一只手掌。
“我没事,晕症犯了罢。”她低声道。
“闭嘴!你在发烧!”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扭曲,“躺着别动,我去叫人!”
原来是发烧了。
她的身子何时这般柔弱?
大抵还是跟岭南八字不合吧。
她眼望着屋顶,脑中胡思乱想着,不过一会便听到了白露紧张的声音:“娘子下午看着就有些不好,我想去找郎中,她非说睡一觉便好,这……”
“马上去找郎中!”男人不知在朝谁吼,顿了顿,突然声音拔高:“你的脸怎么了?”
她闻言,转头望向门口处,见白露哆嗦着摸了摸脸,道:“昨日起了些疹子……”
白露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急急打断:“可有口干舌燥,浑身又热又冷之感?”
白露愣着点了点头,就见男人脸色惊变,喝住了刚凑到门口的管事:“去叫马弗知来,今日凡见过使君的人,都回到房中,不得再走动!”
她神色一变,忽然来了力气,掀被起身,几步走到门口处,盯着他:“这是何意?”
他转头望她一眼,眸色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沉,好似有深深的痛意在翻滚。
呼吸一滞,就听他冷声道:“你先进去。”
说罢,他反手关上木门,咔哒一声响,她便被锁在了屋内。
书案上的火光随窗外骤起的冷风扑闪着,忽明忽灭。屋外暴雨骤倾,噼里啪啦的雨声渐渐隐去纷乱的脚步声与惊疑声。
她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掉了,如游魂一般全凭本能爬回了床上,安然地躺着,仍由窗沿处溅进来的雨滴打着她的脸。
那点凉意激得她身子微颤,但脑子却更清醒,将这几日的事都一股脑地想了个净。
却始终想不出,他为何这般紧张,就好似大难要临一般……
只是发烧罢,又和白露的疹子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