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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恰似春草 更行更远还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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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羽翼从南柯的肩胛骨双侧缓缓浮现,浮光跃金,像一道烟火点亮深夜,比暗室中的烛火还明亮,那是一种圣洁,无垢的光芒,似乎还有一层银色的光轮环绕,羽毛精细华丽,每一根都比桃枝还长,摸起来软软的,像躺进了温暖的鸭绒窝。
南柯怀中紧抱着女孩,双脚逐渐离开地面,从后脚跟,到脚掌,然后只剩下脚尖斜斜垫着,慢慢浮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柔软了,变成了一池温水,化开在陈溪的身上。
手被吸到了陈溪的背后,脑袋变得空白,两丈长的翅膀也软了下来,包裹着紧贴的两人,他将头埋入陈溪的发间,有股薰衣草的淡淡香气,在鼻腔环绕打圈,久久萦绕。
他就要忘记时间了,像是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骆驼,反正驼峰里的大把的水和脂肪,管他春秋与冬夏。
可陈溪不乐意了,“哼哧”了两声,问他咋还没开始飞。
刹那间,南柯抱紧了陈溪,从高大的山崖跳下,翅膀挥荡出巨大的风浪,他们乘着风流向下滑翔,只听到山间树叶被翅羽吹奏,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
周遭絮乱的风似乎想要吹开陈溪的眼皮,她被卷入了风的王国,初来咋到,每一缕风都不太欢迎她。
可羽人是天空的王,南柯是这儿的帝王,她被拥入王的怀中,伴随着飞翔,又怎么会有臣子敢斥喝她呢?只能低头哈腰,站在身姿,注视着这他们审视王国的土地。
可她怎么感觉自己就要撞向地上了。
她也只见南柯飞翔过一次,心想有没有可能南柯也不太会飞,然后开始想象殉情后的场景,还好她大概还在南柯怀中。
电光火石之间,南柯身体放松,感受着拍打天空的韵律,用力翅膀一振,便向上俯冲,没有人教过他飞翔,但都藏在记忆中,血脉中。
世世代代的羽人都会飞翔,自他们成年起,他们肩胛骨中比正常人类多出的骨头便会彻底生长好,被人类称为的翼骨,配合羽人与生俱来的精神力,便会幻化出一双足以遮天翅膀。
有许多的羽人都曾出生于野外,被捡到,然后生长在某户人类家中,他们看起来与一般的人类小孩没有区别,只是眉毛更淡,发色更淡,过分地纤细,瘦弱。
但随着他们慢慢长大,祖辈们的记忆会不自觉的传承到他们身上,他们会学会飞翔,会知晓自己是羽人,也会明白只有成功飞翔的才配称为羽人。
但这也代表他们此生必要过的一关——化茧
史书《五君传》中记载,山君曾意图率十万金骑来屠灭羽族,一举攻破那片森林,羽人的木兰长船不仅阻挡了山君进攻宁州的步伐,还嚣张地派出了鹤雪士刺杀了山君的枕边人,人们相信这位一统翰州的君主有这个能力,可后来他放弃了。
有人说他怕了,有人翻出了山君的起居录,详细地记载了山君的生活言行,其中有这样一句,是山君在与将军们的酒席上说的“羽人?不过是一群被诅咒的可怜虫儿罢了。”然后酩酊大醉,倒头睡去。
陈溪缓缓睁开眼睛,仿佛已经置身云层之上,聆听着微风的呢喃,两个人的心跳,她俯瞰着地面,几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往北望去是城镇,像一盏加大的油灯。
她看着那条溪流,从南向北,一路蜿蜒,不断的扩宽,一直漫到看不见的地方。
她的裙摆和南柯的白衣,真正飞舞了起来,她从未那么近看到月亮,散发空灵的月光,将溪流切成了几千片,里面藏着记忆,她伸手想拾起几片,眼睛却模糊了。
她觉得悲伤,是那种被扼住喉咙,无法言说的悲伤,像是驾着一叶扁舟的人溺水在大海中,你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慌乱,可你的本能只想大口呼吸,用力的拍打着水,从深蓝中伸出头来,可迎面是又一道大浪,你尝试挣扎,却看到后面的后面,还有一道,跟着一道又一道。
第二天,很多有人说昨夜空中有两轮明月,有一轮明月比平时的月亮绚烂得多,光芒遮盖了整片微渺的星空,是天神下凡巡视人间,也有人说那是血统极高的羽人皇族,趁着明月律的满月之期,在天空中飞翔。
有个小孩子站在大石头上,高昂着头,言辞认真地告诉他的小弟们,他分明看到了一个长着羽翼的清秀男子,抱着一名绝美的姑娘,从幽深的谷底俯冲上云间。银一样的光辉围绕着他们,甚至照亮了他家的茶园。
这对恋人久久盘桓在空中,不知不觉到了一片大湖边上,湖面澄澈无垢,像是天地的镜子,映着云朵,远山。
南柯缓缓收起了羽翼,拉起陈溪的手,指向大湖的东边,他告诉陈溪,这片湖泊连接着浩瀚的大海和他们家门前的小溪,即使乘着木兰长船一路顺流而下,到达羽人族最大的树也需要数百天。
接着掏出了一条镶嵌着宝石的项链,中间的宝石很小,但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在阴天十分明显,链条摸起毛绒绒的,像是羽毛。
陈溪好奇询问道这是什么,只见南柯猛的咬破手指,鲜血倾注,对准项链中间的宝石,将血滴了下去,然后就宝石内光转琉璃,颜色万千,最终闪烁起妖冶的红光。
“这是羽人族的项链,系上了羽人最珍贵的一根羽毛,只要你戴着它,无论你身处何州,我都能找到你。”南柯一边给陈溪戴上,一边告诉她。
“你会走很久吗?你回来就娶我吗?”陈溪低头问。
“羽人的化茧沉睡没人能知晓时间,但我一定会回来的,给你办最风光的婚礼。”南柯语气中带着眷恋。
“我不要你的彩礼,爸爸这些年给我攒了很多嫁妆,你赶紧回来就好了。”
陈溪歪歪头,又想了想“你顺便帮我看看羽人森林最中心的那棵大树上是不是真的像书中写的那般,长满了九色的鲜花,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摘一朵吧。”
“好。”南柯楞了楞,拥着陈溪的肩膀,两人相对,却发现四目泪眼婆娑,天地顷刻安静,再没有任何声音,仿佛万物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对恋人的离别。
南柯用力抱住陈溪,将纷飞的发丝撇到一旁,轻轻的吻陈溪的额头,然后是眼睛,睫毛悠长,眼泪苦涩。
接着他转过身去,不敢再看陈溪,她的温柔是锁链,会将他禁锢,然后手脚发软,羽翼紧缩。
陈溪抚摸着他的背,轻声说的“我不希望你走,但我知道你会回来娶我,我等着你。”
语言如一片细叶,飘进了南柯的耳朵。紧接着拿出一对小木人,背后刻着彼此的名字,栩栩如生,肩靠着肩,面颊祥和挂笑。
南柯又张开那遮天的羽翼,纵身飞翔,天地一白。羽翼扇风声又响彻了这片田野,如激烈的琴声,卷起湖面道道涟漪,而陈溪就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有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轮转在眼眶,睫毛轻轻颤动着。
南柯飞的越来越远,越来越高,他不断地回头看,南柯始终站在那里,像乡田里的稻草人,越飞越远,稻草人便愈来愈模糊了,大地愈发浑浊,最后一次回首,只剩下了一抹赤红,酒红如花。
过了不久,一辆疾驰的马车就赶到了湖边,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便下了车,他的胡子浓密,一茬一茬地布满了下巴,却又整齐零落。
他看着陈溪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眺望着天空中那片很远很远的彼端,从清晨拂光,到黄昏落日,等到下一轮明月升起时,她才上了马车。
满树的碧桃正灿烂,花瓣层叠,粉色堆起一团团锦云,陈溪神情漠然,像赌气要疏落这个世界,可惆怅像坚冰,身边的人也觉得寒冷,眼泪不断划过那似雪般的脸颊,带走了雪,留下泪痕。她的柔情与天真消失了,随着那双羽翼去到了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