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千秋》发条青柠

7、进宫

　　青枝敲门而入，迅速将门关好，低声汇报：“我刚送二娘子从后门的小巷离开，没有引起注意。情况已经禀报给将军，目前一切正常。我回来有一会儿了，一直在附近盯着。太子的随从分散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盯梢。二楼的雅间都空着，估计是太子包场了。我进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青枝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将情况交代得一清二楚。

　　话音刚落，青枝一把抓住叶斯年，上下检查她的身体，嘴里念念有词：“没受伤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见叶斯年摇头，她才松了口气。叶斯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

　　听赵煜方才的话，皇后似乎尚未察觉太子换了个人，也不知道她是死而复生的。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赵煜身份特殊，眼下绝不能让青枝知晓他的秘密。叶绍大概已经猜到了，却从未明言，既然如此，她也不会主动提起。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稍作思索后，她平静地说道：“太子知道皇后在物色太子妃人选，所以来看看。”

　　青枝捂住嘴，压低声音惊呼：“没想到太子竟是这般轻浮之人！”

　　叶斯年差点笑出声，觉得这个评价着实有趣。她微微一笑，故作随意地说道：“是啊，听说太子已经十八了，连个宠姬和通房丫鬟都没有，大概也是急了吧。”青枝顿时红了脸。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叶府，刚一进门，瑾年便扑了上来，满脸焦急地问：“阿姐没事吧？”

　　叶斯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没什么事，只是聊了几句。”

　　瑾年皱着眉，不解地问：“太子怎么能如此鲁莽？”

　　叶斯年忙嘱咐她：“这话可不能乱说。太子只是对皇后心中的太子妃人选感到好奇罢了。这就像你以后定亲前，也难免会偷偷去看一眼。”

　　瑾年瞬间羞红了脸，扭捏着低下头，小声嘟囔：“我才不会呢……”然后就急匆匆地跑开了。

　　晚膳过后，叶斯年领着青枝前往叶绍的书房。叶斯年按之前的说辞道，太子只是出于好奇前来看一看皇后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行为举止并无异常。

　　叶绍微微点头，随即说道，他的暗探发现太子今日去了蔡家园林，范家、杨家和韩家的几位娘子今日在那里插花，最后甚至还专程去了苏家娘子那里。苏家娘子今天在郊外画秋菊。

　　叶斯年听完，心中不由得暗笑：这位太子还真是谨慎周全，做戏做全套。为了防止皇后生疑，甚至不惜扮作一个轻浮公子。

　　谈及太子妃一事，叶斯年暗自琢磨，觉得此事还是需要与叶绍交换信息。尽管她自己无意入宫成为太子妃，但最终的决定仍需听取叶绍的意见。若他确实需要叶斯年进宫，她也可以考虑与太子协商，寻求彼此互利互助的可能性。

　　叶绍说道：“事已至此，你已被封为东华郡主。礼部递上去的折子已经批复，圣旨这几日便会送达。即便你不是太子的选妃人选，接下来也必然会有其他世家上门提亲。甚至瑾年，也会因此被推到台面上。”

　　他稍稍停顿片刻，目光深沉，忽然问道：“在你们那个时代，女子又是如何择婿的？”

　　叶斯年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我们那个时代的女性普遍会在三十岁左右才考虑婚配，也有不少人选择终身不婚。”

　　叶绍闻言，微微露出讶然之色。叶斯年随即补充：“而且，我们那儿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

　　叶绍沉默片刻，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些新奇的信息。许久，他才缓缓说道：“这件事便依你自己的意思吧。若斯年还在世，我也会尊重她的决定。若你想入宫，我作为父亲，自会尽全力护你周全。若你不愿，叶家几代军功，也足以扛得住一道圣旨。”

　　叶斯年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从未有人如此为她着想，她明白叶绍对斯年一定也是如此。而如今，叶绍这般待她，多少也是出于对已故女儿的愧疚与补偿吧？想到自己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热情接待王老板父子时的模样，她的眼眶不由得一阵酸涩。

　　她低声说道：“谢谢父亲。”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称呼叶绍，声音轻得像一缕微风，仿佛怕被叶绍听见，又像是，怕被斯年听见。

　　次日一早，周氏便催促青枝将叶斯年唤醒，叮嘱她梳洗打扮。宫里已经传来消息，估摸着晌午圣旨便会送到，接旨后还需入宫行礼。周氏亲自带着几名侍女，为叶斯年细致更换隆重的服饰。

　　叶斯年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喜悦一些——十六岁便获封郡主，确实是无上的荣耀。今日的叶斯年，应当骄傲得像一只孔雀。

　　她的一双杏眼总是流露出一丝柔和，眉形弯弯，尽显书卷气。鼻梁纤细挺拔，为清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英气，使得她的气质中透着一丝淡漠的疏离感。唇线柔和，唇角微微上扬，隐隐透露出一抹自信而含蓄的笑意。尽管外表柔美，眉宇间却透出不容忽视的坚毅之气。十六岁的她，便是这般温柔而坚韧。

　　此刻，她身着一袭淡紫色绫罗长裙，裙摆轻垂至地，光泽隐隐流转，将她衬托得温婉高贵。腰间垂挂着一枚造型别致的司南玉佩，轻轻摇曳间散发着低调而雅致的光芒。这玉佩正是几日前周氏交给她的，乃斯年生母、大娘子李清荣的遗物。

　　叶斯年的生母——已故的大娘子李清荣，是李家旁支长女，而当今李皇后，则是李家嫡女。

　　李氏在大沅朝堂之上举足轻重，自开国以来便根植于权柄之中。家族历代皆有人位列三公，以治世之才闻名朝野。李氏与皇室几代联姻，家族中已有两位女子入主中宫，如今的皇后便出自李氏。家族之力贯穿皇室内外，稳如磐石。朝中大臣们常言，凡涉及国政大事，李氏无不参议其间，坊间甚至流传着“国之半壁出自李氏”之说。

　　然自即位以来，官家对李氏始终心存忌惮。尽管李家近年行事愈发低调，皇帝仍通过种种手段逐步削弱其在朝堂中的权力。朝中重臣心知肚明，这是在防范功高震主、皇权旁落。

　　大沅自立国以来奉行“重文轻武”，对武将的嘉奖一向克制，唯恐武将拥兵自重，威胁皇室统治。若非此次北伐告捷，战果显赫，皇帝也不至于打破常规，对叶绍大加封赏。同样的，若非此次叶绍战功卓著、加官进爵，谁会想起出身旁支的李清荣和她的女儿叶斯年。

　　正因如此，皇后特意向叶斯年递来中秋宴的请帖，意图将她纳入太子妃候选名单。此举不仅能将宁安王府拉入权力漩涡，还能为太子争取当朝太尉叶绍的支持。然而，斯年多年的癔症传闻让皇后心存疑虑，她绝不会允许未来的太子妃有任何污点。周氏出身寒门，乃庶女之身，周家更是远在润州、门庭衰微。若由瑾年顶替斯年入宫，更容易为皇后所掌控。

　　这一切的局面看似偶然，实则条条线索皆指向周氏。叶斯年心中涌上一股隐忍的厌恶，对周氏再难给予半分好脸色。

　　一群人忙忙碌碌地在她头上折腾，衣物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得严严实实，终于算是打扮完毕。叶斯年端坐着，只觉得头顶沉甸甸的饰物压得她头晕目眩，心中不禁暗自腹诽：古代女子顶着这么多累赘，难怪走路总是慢悠悠的。铜镜中的自己虽美则美，却仿佛被层层锁铐束缚，果真是“服美役”。

　　不仅如此，她的肚子也开始不安分地咕咕叫起来。一大早便被催促梳洗打扮，竟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正此时，青枝端着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佐以几叠精致小菜，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

　　周氏趁着叶斯年匆匆喝粥的片刻，细细叮嘱她接旨时的跪拜礼节和应答话术：“别急着吃，吃太快会胀气。待会儿我陪你进宫行礼，路上再细讲，你只需记住眼前的礼仪流程便好。”

　　片刻后，叶绍领着府中上下接旨谢恩。随后，叶斯年便随周氏一同入宫，向皇后与太后行礼。一路无话。

　　宫中的情形和她预料的差不多，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她始料未及却又并不意外的是——赵煜，这位太子殿下竟又出现了。

　　一行人穿过数道宫门和御道，经过多个庭院，沿途的景致令叶斯年眼花缭乱。这宫中的景色，比她在现代参观过的园林更加精巧别致。行至一段曲折回廊时，几位侍卫忽然迅速退至廊边站定，领头的礼官立刻止步，恭敬地高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叶斯年忙随众人一同行礼，只听太子淡淡说道：“免礼。”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叶斯年身上，稍作停留，淡声问道：“这是何人？”

　　礼官立刻答道：“殿下，这位是宁安王府的东华郡主，今早刚受册封，现奉旨进宫，前去向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请安。”

　　叶斯年心中暗叹，这位太子可真会演戏，明明早就见过，却非要如此郑重其事。不过她也顺势配合，往前一步，微微屈膝，双手交叠于腹前，低头说道：“臣女叶斯年，参见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太子微微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掠过，随即淡然道：“那就随孤一同前往吧。孤也很久没去向母后请安了。”

　　礼官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似乎在斟酌眼下该如何应对。叶斯年心中怒火渐涨，偷偷瞪了赵煜一眼，随即又迅速低下眼睑。幸好其他人都垂首行礼，无人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不过很快，她便庆幸太子随行，皇后存了刁难之心，但太子尽数替她挡了回去。

　　踏入正殿后，便见皇后端坐在凤座之上。她依照礼仪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静静地等候传唤。

　　然而，皇后却仿佛没看见她，依旧与太子闲聊着。

　　叶斯年心中暗叹一口气。身为现代人，她对这种刻意的“下马威”感到气闷。这种人她在职场上见过不少，甚至校园里也不乏其例——敲门久等不应，汇报完装作若无其事；摆架子的姿态如出一辙，总是喜欢看别人心急如焚、手足无措，而他们则一脸淡定地轻飘飘来一句“来了啊”“等一下”“坐吧”，享受那种微妙的心理掌控感。这种行为在任何时代都存在，总有人乐于利用权力与阶级差距获得满足。

　　幸而赵煜适时出声提醒：“母后，东华郡主近日大病初愈，恐难久跪。”这才换来皇后漫不经心的一声“免礼”。

　　接下来，皇后几番试探刁难，太子却总能巧妙地找到理由，将话题一一扯开。皇后讨不着好，只得让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