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聂葳蕤

29、蜜月之行。

　　极光在墨蓝色的天幕上舒展开来，像谁打翻了一整个银河系的荧光颜料，绿、紫、粉、金……交融变幻，无声流淌。

　　空气冷冽清澈，吸入肺叶，带着松针和雪粒的干净气息。

　　盛颜裹着厚厚的羊绒毯子，窝在玻璃穹顶小屋的沙发里，脚下是燃烧着木柴的壁炉，噼啪作响，暖意融融。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覆着皑皑白雪的北欧森林，和这片浩瀚舞动的光之帷幕。

　　季岘端来两杯热可可，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然后很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看呆了？”他的声音压低时，有种特别的磁性，擦过耳畔。

　　“嗯，”盛颜点点头，目光仍追随着天际那变幻莫测的光影，“像梦一样。”这句话，她说得极轻，不知是指眼前的极光，还是指这短短一年间，她人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那个在商场外围仰望屏幕、计算着促销洗发水能用多久的潦倒毕业生，到如今，身着高级定制的羊绒衫，窝在顶级的极光玻璃屋里，身边是曾经遥不可及、如今却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命运有时，荒谬得像一出最蹩脚又最华丽的戏剧。

　　“不是梦，”季岘吻了吻她的发顶，那里有和他同款的、私人调香师定制的洗发水味道，清冷雪松里夹杂一丝暖甜琥珀，再没有廉价香精的刺鼻。“是真的。”

　　他的手握住她的，指尖温暖。盛颜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修长的手指上，一枚简约的铂金婚戒泛着柔光。而她自己的无名指上，是同款的女戒，旁边则是一枚切割完美的钻石，在炉火光映照下，折射出细碎火彩，并不夸张，却足够耀眼。

　　这枚钻戒公布时，曾上过热搜，引发无数羡慕或酸涩的讨论。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初戴上时，那冰凉坚硬的触感，曾让她有一瞬轻微的不适，仿佛那不是首饰，而是某种过于沉重的、象征物议的枷锁。

　　但季岘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说：“不喜欢我们就不戴，或者换你喜欢的任何款式。”他的眼神平静，没有半分被冒犯，只有全然的包容。

　　于是那份不适慢慢消散，如今，它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

　　“想起以前了？”季岘仿佛能看透她的思绪。

　　成为他的妻子后，盛颜才发现，这个被无数镜头和赞誉包围的男人，在私下里，观察力敏锐得惊人，且有一种不张扬的体贴。

　　盛颜把头靠在他肩上，望着跳动的炉火。“嗯，想起在W市的老房子，冬天洗澡，热水器总是不太灵，水忽冷忽热。洗完头，满屋子都是那个便宜洗发水的味道，香得冲鼻子。”

　　季岘沉默了一下，手臂收得更紧些。“那时候，很难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

　　他看过她早期为数不多的访谈，她很少卖惨，但只言片语里，他能拼凑出那段灰暗时光的轮廓。

　　他也记得，自己工作室最初注意到这个新人，是因为一部小成本网剧里，她一个不到三分钟的眼神戏，绝望里透着不肯熄灭的火苗，像极了某种困兽。那眼神，击中了他。

　　“都过去了。”盛颜笑了笑，语气是真切的释然。最难的时候，是看不见光，只能埋头硬扛。

　　如今回头望，痛感已经模糊，反而沉淀出一些别的东西。“有时候觉得，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有时候又觉得，像是上辈子。”

　　极光变幻着形状，如同巨大的、发光的裙摆，在夜空中旋转。

　　“季岘。”

　　“嗯？”

　　“谢谢你。”她说。

　　谢谢的不仅仅是此刻的奢华旅行，不仅仅是他的爱，更是他给予的、那种全然的“看见”和“接纳”。

　　他从未将她视为需要拯救的灰姑娘，而是并肩的同行者。

　　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样子（狗仔偷拍过她早期跑龙套时蹲在路边吃盒饭的照片），也陪伴她走过一夜成名后最初的惶恐与不适。

　　他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可以不必完美、可以做盛颜自己的港湾。

　　季岘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只是侧过头，寻到她的唇，轻轻吻了上去。

　　吻很温柔，带着热可可的甜香和彼此熟悉的气息。

　　一吻结束，他额头抵着她的，低声说：“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他的世界，曾经看似拥有一切，却也充斥着过度曝光、窥探、利益算计和无法消弭的孤独。

　　直到她出现，带着一身从尘埃里开出的韧劲和真实，笨拙却坚定地，在他那片过于精致也过于冰冷的云端，种下了一株属于人间的、生机勃勃的植物。

　　窗外，极光达到了一个高潮，绚烂得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

　　但屋内的两人，谁也没有再看向窗外。

　　盛颜伸手，抚上季岘的脸。

　　这张被无数人赞美、迷恋的脸，此刻在她掌心下，只有真实的温度和平静的依赖。

　　他摘掉了所有面对外界时的光环和面具，只是她的季岘。

　　“明天去哪儿？”她问。

　　“听你的。”他蹭了蹭她的掌心，“想再去森林里走走，还是就在屋里赖一天？或者，飞去隔壁镇子看看那个小博物馆？”

　　“赖一天吧，”盛颜懒懒地说，重新缩回他怀里，看着极光渐渐变淡，星辰重新显露。“哪里都不去，就我们俩。”

　　“好。”季岘拿起已经微凉的热可可，自己喝了一口，又递到她唇边。

　　壁炉里的火安静地燃烧。

　　世界很大，有数不尽的风景和喧嚣。

　　但此刻，在这个世界尽头的透明小屋里，他们拥有的，就是彼此，和这份来之不易的、无需言说的宁静与懂得。

　　盛颜想，这大概就是蜜月的意义。不是去多少地方，看多少奇景，而是终于可以，从两个独立忙碌、甚至有些兵荒马乱的轨迹中彻底抽离出来，确认彼此是那个可以共享一片星空、一方炉火，并且甘之如饴的人。

　　星光依旧在天上，但不再遥不可及。

　　因为它们的光芒，已然照进了她实实在在的生活里，温暖，笃定，触手可及。

　　而尘埃，早已落定，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