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聂葳蕤

28、新婚夜数份子钱。

　　红烛高烧，龙凤呈祥的喜被还带着崭新的折痕，空气里弥漫着鲜花、香薰和一点点未散尽的酒气。

　　盛颜已经换下了那身重工刺绣的华丽中式嫁衣，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衣，坐在铺着大红床单的床边，看着地上、桌上、甚至梳妆台一角堆叠如小山般的红包和各式礼盒，有点发懵。

　　季岘也换了同款的睡衣，头发微湿，卸去了所有发胶，柔软地搭在额前，少了几分镜头前的凌厉，多了些居家的慵懒。

　　他端了两杯温水过来，递给盛颜一杯，然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一片“红色海洋”，眉梢微挑。

　　“这……”盛颜喃喃，“也太多了吧？”婚礼严格控制了宾客人数，只请了至亲好友和少数必要的业内伙伴，但显然，很多人无法亲至，心意却必须送到。这其中，季岘那边过来的，占了绝大多数。

　　“数数？”季岘在她身边坐下，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的，提议道。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眼神却很亮，像个发现了新奇游戏的大男孩。

　　盛颜看了他一眼，也笑了：“好啊。”新婚夜，洞房花烛，别人可能是缠绵缱绻，他们俩倒好，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开始……数份子钱。

　　季岘搬来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礼盒，一看就价值不菲，里面分门别类放着一些特别重要的贺礼清单和礼金信封。

　　盛颜则把她这边亲戚朋友送的、样式各异的红包拢到身边。

　　两人之间，很快就堆起了两座风格迥异的“小山”。

　　季岘那边的，信封大多精美厚重，许多甚至没有现金，而是直接附着支票或银行卡，上面的数字后面跟着一串零，看得盛颜眼花缭乱，心里直咂舌。

　　偶尔翻到某个国际大导、顶级制片人或超一线巨星的名字，她还会小小地吸口气，下意识看一眼季岘。

　　季岘却很淡定，一边拆，一边随口点评：“张导还是老习惯，喜欢吉利数。”“哦，李总这份厚了，回头得单独谢。”“这是陈姐的，她人在国外，礼数倒是周到。”那份举重若轻，仿佛在拆阅寻常文件。

　　轮到盛颜这边，画风陡然一变。红□□印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烫金字样，有的甚至还贴着小小的喜字贴纸。

　　里面是崭新的、连号的百元钞，偶尔夹杂着些零钱，透着朴实的热闹。

　　金额不大，但每一份都透着亲近和真心。盛颜拆得仔细，看到姨妈塞的666，闺蜜凑的1314，大学室友集体包的1888，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还会轻声跟季岘解释：“这是我高中最好的同桌，她现在当老师了……”“这个是我小舅，他肯定跑了好几家银行才换到新钱……”

　　数着数着，季岘忽然从一个特别厚实的信封里，抽出一张纸，看了一眼，顿住了。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颤。

　　“怎么了？”盛颜好奇地凑过去。

　　季岘把那张纸递给她。是一张手写的礼单，字迹工整甚至有些稚嫩，列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季岘哥哥电影蓝光全集（签名版）”、“季岘哥哥出道首张专辑（绝版）”、“季岘哥哥综艺cut高清合集（硬盘）”……最后用加粗的字体写着：“把我们最爱的哥哥交给盛颜姐姐啦！请一定要让他幸福！！！——‘岘风’后援会核心管理组全体”。

　　盛颜看得眼眶一热，又想笑。她抬头看季岘，发现他耳根似乎有点红，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一丝赧然：“这群小姑娘……”

　　“她们很爱你。”盛颜轻声说，把那张礼单小心地折好，“这份礼物，很珍贵。”

　　数钱的速度慢了下来。

　　两人不再专注于金额，而是分享着红包背后的故事和人。

　　季岘告诉盛颜，某位娱乐圈大佬是他刚出道时提携过他的恩师；盛颜则说起，那个包了888红包的远房表姑，小时候抱过她，总说她有福气。

　　地毯上的红包渐渐被分类整理好。

　　季岘那边的“金山”数额惊人，盛颜这边的“小山”温情满满。

　　最后，季岘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老式的、红色绒布面的首饰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应该是我爸妈放的。”他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碧绿莹润。“我妈说，这是奶奶传给她的，现在给你。”

　　另一个盒子里，是一对朴实无华的金戒指，很小，很细，但光泽温润。“这是我姥姥姥爷的结婚戒指，后来留给了我爸妈。”季岘拿起那枚女戒，托起盛颜的手，轻轻套在她戴了钻戒和婚戒的无名指旁边，尺寸居然刚好。“我爸说，这个不贵重，但寓意好，平平淡淡，长长久久。”

　　冰凉的翡翠和金戒贴在皮肤上，很快被体温焐热。

　　盛颜看着自己手指上此刻显得有些“拥挤”却无比踏实的点缀，心里被塞得满满的，酸酸胀胀。她拿起那枚男戒，也郑重地给季岘戴上。

　　然后，她转身，从自己带来的一个旧行李箱底层，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小铁盒。

　　打开，里面是一些旧首饰，还有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旧旧的百元钞。

　　“这是我妈留下的，”盛颜声音有些哑，“首饰不值什么钱，但这钱……是她一点点攒的，说以后我结婚，给我添妆。”她抽出那叠钱，大概万把块，在新婚夜这堆积如山的礼金面前，微薄得近乎寒酸。但她捧着，像捧着最珍贵的东西。“还有这些，是我工作以后自己攒的……本来想付房子首付，后来……”后来遇到了他，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把那叠钱，和季岘那边最大额的一张支票，并排放在一起。

　　巨大的数字差异，在此刻却奇异地失去了比较的意义。

　　它们都是爱，是不同的重量，却同样沉甸甸地，压在了新婚之夜的秤杆上，让这婚姻的起点，既有云端星辰的辉光，也有泥土尘烟的扎实。

　　季岘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将那个旧铁盒和她拿出的钱，连同那张巨额支票，一起拢过来，然后把自己面前那座“金山”也推过去，和盛颜那边的“小山”彻底混在一起。

　　“现在，”他看着她，眼神深邃温柔，“都是‘我们’的了。”

　　盛颜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不是伤心，是某种充盈到溢出的圆满。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把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他带着清新沐浴露气息的颈窝。

　　红烛静静燃烧，映着一地混乱又温暖的红包，和相拥的两人。

　　今夜之前，他们是“我”和“你”；今夜之后，便是“我们”。

　　而“我们”的起始，不是玫瑰与香槟的浪漫幻梦，而是这实实在在、掺杂着巨额支票与旧钞、顶级翡翠与普通金戒、粉丝热忱与长辈祝福的……人间烟火，与红尘真心。

　　数完了份子钱，也数清了彼此交付的底气与真心。

　　夜还很长，而属于“我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季岘低头，吻去她睫毛上的泪珠，轻声笑道：“季太太，现在……我们能做些新婚夜该做的事了吗？”

　　盛颜破涕为笑，脸颊绯红，握拳轻轻捶了他一下。

　　红帐落下，掩去一地红妆与“俗物”，只留满室春意与缱绻。

　　而那混杂着星光与尘烟的气息，却深深地，烙印在了这个独一无二的新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