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尔九族》月明意鹤

2、入宫

　　沿着石路回屋，曲折回旋，池馆水榭，翠鸟在竹林间戏耍的脆声，一点点平复奚芫华的心绪。

　　屏退了小厮，她独自进了院中，竹亭如意圆桌上摆着精致午膳，但她已无了进膳的胃口。

　　负手进了房里，丝竹还在酣睡，她不忍将她叫醒，隔着屏风在案前写字。

　　寥寥写了几张字，她举起来看，却怎么也不像楚昭的字，想起今晚还要去赴宴，烦躁地把纸张扔到了一旁，瘫在案上。

　　视线所及处就是那张白玉屏，用上好的白玉雕琢成的支架，屏面上画着的是三名俊秀少年郎骑猎的场景。

　　为首一人侧着脸，张开弩箭，衣诀翻飞间是冷傲孤清的气质，眼眸间是傲然天地的强势。后面两人紧随其后，眉目飞扬，恣意少年。

　　她仰望着画，不经对上了为首之人的深眸，细细看着，似乎画中之人也在斜睨着她，不由心中一紧，划开了视线。

　　窗外开着石榴花，沿着打开的窗口探进来枝头。

　　分明知道不过是当今皇帝的一幅画，她在心中嗤笑，对自己的胆小如鼠有了深刻印象。

　　索性仔仔细细又瞧了数眼，心里想着若能把这些相貌记牢了才好。

　　她是有些睁眼瞎的，画像看了再多，不站在她身前那是断然认不出的。

　　不知多时，她瞥见地上多了道影子，遂转过身来。

　　骄阳投过石榴树，临窗印下的斑驳落于画面，女郎葱白的指尖缓缓划过光晕，垂落于身侧。

　　“世子，该起程了。”阿铭提醒道。

　　她的指尖顿住，掩盖住自身的情绪，加粗了声线：“既如此，出发吧。”

　　她像来时般一步步走过那些景致，直到踏出府邸，一口浊气重重地呼出。

　　她有多久未出门了?就连听着远远传来的街巷嘈杂声，都恍如隔世。

　　上马、骑行，一气呵成。

　　“阿铭，你以前也曾跟着他进宫吗？”铃铛随着飘扬的风声叮当作响，看着榕树下的孩童在树下戏耍，奚芫华放松了缰绳，临近了随后骑马的阿铭，问道。

　　这里的他不好明说，但阿铭知道指的是原来的楚昭。

　　想起楚昭，阿铭摇了摇头，脸上的悲伤之色一闪而过：“未曾，这是属下第一次入宫，稍后世子入了殿，属下亦不能随侍，还请世子小心为上，跟在侯爷身边。”

　　阿铭未入过宫，看来他也不清楚楚昭在宫中的个中关系。她目前得到的消息也只有楚昭、陛下、离王之孙三人关系密切，还真不知今晚寿宴会发生什么变故。

　　……

　　入了宫门，喧闹的市井闹声也骤然消逝了，肃侯下了马车，她伴在身侧，入目是肃穆的宫殿，红墙琉璃瓦，承明殿造就在白玉阶台之上，仿若天上宫阙，头顶弦月，袅袅雾云笼罩。

　　“请肃侯、中郎将大人移步其上。”小内侍在身前引路。

　　入了殿，烛火通明，歌舞喧天，一派热闹景象，有官员看到她，许是许久不见，忙凑了过来给她递酒，她有些招架不住饮了几杯，囫囵吞枣般下了肚，一股热辣在喉间趟过。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又是几杯酒推进她的掌心，她摆手拒绝道：“昭身体初愈实在不宜多饮，诸位同僚还是放过我吧。”

　　众人大笑，少见楚昭求饶之势，遂不再递酒，只是问她身体如何、又是如何伤到了怎么休养了一旬？

　　“可别说了，那日下值来了兴致去深山里狩猎，未骑马，竟掉入了猎户布好的陷阱中，将我如那野兽抓了起来，受了些伤。”奚芫华按照肃侯给的答案装作有些羞愧地回答：“不过现下已无大碍。”

　　有人背地里耻笑她，有人安慰她别放在心上，奚芫华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未语。

　　又是一阵觥筹交错，她见众人不再将重心放在楚昭身上，朝肃侯投去视线，他点了点头，于是奚芫华忙不迭地说失陪，叫了个内侍带她到席上。

　　楚昭官位不算低，她的席位位于中上席，且是右侧，当朝以右为尊，御座就在她的三丈之内，足见年仅二十的楚昭仕途顺畅。

　　因为距离够近，清晰到能看见御座上镶嵌的龙珠，即使在烛光下也能散发出莹白的光。

　　光映入了她的眼，心里竟然出现莫名的期待，也许是饮酒的缘故，她没了恐惧，竟有些暗暗期盼着能看见天子真颜。

　　她与陛下年岁相差不大，幼时曾在外见过匈奴人侵略的景象，尸横遍野、又是饥荒，那时她躲在门口，听着屋外人凄惨的哭喊声、求饶声，吓得想哭出来，阿奶捂住她的嘴，将她藏在了床底。

　　她明白匈奴人有多么可恶，是以足够敬佩亲征匈奴的陛下，想来只要经历过的人亦是如此。

　　龙珠散发的光越看越涣散，她以手支头，腹内有些热辣辣的感觉，紧接着头有些晕乎，酒发作了，她感觉自己有些不清醒。

　　奚芫华极少饮酒，就算是喝，也不过是甜口的果子酒，哪尝试过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好俊的儿郎啊...”眼前突然的红色将她包围，她抬头看了一眼，还未过脑子，就莫名嘀咕了一声，话一出口，倒是把自己吓醒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这是喝醉了，忙倒了几盏茶压下去。

　　“楚昭啊，倒是难得听你说真话。” 来人嬉皮笑脸调侃着，顺势坐在他的身侧，一侧身将他整个胳膊搭在奚芫华的肩膀上。

　　“我屈尊降贵去肃候府探病还见不到你人，三个月了，我可不信你养病这么久，莫不是藏了个女娇娥? 哦，对了。”他欺身附在她耳旁说：“宴宁公主可念了你许久，你忘了你对她的山盟海誓了么?”

　　什……什么?！

　　宴宁公主又是谁?山盟海誓又是什么?你又是谁?

　　奚芫华只觉又惊又吓，这些东西从未在肃候那听过，看来楚昭对肃候瞒得够深，冷静又思索了一番，想好了回答后她侧身去看那人眼色。

　　可就一眼，本来还稍微清醒的脑子又瞬间变得不清醒了。

　　“青天白日的？就这么遇上了？”

　　她愣愣地想着，头脑直接呆住，转不过来了。

　　少年郎长相俊秀，身着红色劲装，衣领处有金莲绣样，似金龙般盘绕张扬着盛开，他的墨眉似剑，面带笑容，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紧盯着他，有些移不开眼。这长相和肃候给她看的陛下画像真是太像了！同样修长疏朗“的眉眼、气势凌人。

　　在她看着他的同时，他也审视着她，浅淡的笑眸渐渐变得深晦，他默默地等待着，突然皱了眉头，垂下了脑袋。

　　“好吧，是我的错，我不该拿我表姑的事来烦扰你的。”

　　“可你想想她今朝不过豆蔻年华，便要被朝臣逼着去西域和亲，我们三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何其忍心，此时要寻个好的驸马亦非难事，只有你是我和陛下都信任的好儿郎。”

　　“等等——”

　　他还要再说，被奚芫华一把捂住，一字一顿问道“你是说，要我娶你表姑?”

　　他一拍她的肩膀，用力之大，惹的她直咬牙。

　　“唉！楚昭你先别想那么多，续公主多大的面儿……”

　　奚芫华再次一把捂住他的嘴，直达重点：“陛下同意了?”

　　“还未说……诶！楚昭，你去哪！”

　　未理会身后之人，奚芫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奚芫华气鼓鼓地，想来她知道这人是谁了。刘宏浚，他是刘宏浚，离王之孙，楚昭在宫中好友之一，听闻他极不靠谱，看来确实如此。

　　也怪道她差点将他错认成陛下，他是陛下的亲侄子，长得的确相像。

　　没想到一来便遇上了他，还差点露馅，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一下，却意外与肃候的视线对上。

　　亦或说，他一直盯着她。

　　“肃候。”刘宏浚靠了过来，对着肃候点了点头。

　　肃候这才收回视线，继续与旁人交谈。

　　“好了，不说旁的你不爱听的了，刚属下来报说太尉的儿子魏光喝醉了酒，闹了点事，跟我去看看笑话。”

　　魏光，她在脑海中思索中，想起了他是京中有名的浪荡子，仗着父亲权势滔天，不知干了多少糟心事。

　　现下又是在宫中闹事，还真是仗着权势，一点也不将皇帝寿宴看在眼里啊。

　　随着刘宏浚朝着后殿行去，越走越偏僻，昏黄的晚晕遗落在两旁的宫飞檐红瓦，以往不可见的宫阙楼阁巍峨地伫立在面前。

　　直拐进一个巷道，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一眼望去，碧波荡漾，杨柳拂堤，竟是满湖的莲花。

　　早有羽林郎守在此处“光绿勋、中郎将大人，魏公子还在水中。”

　　“这是什么话，湖水刺骨，还不快把魏公子拉上来。”刘宏浚虽讨厌魏家人，也得先吩咐着，走到沧池旁。

　　奚芫华也跟着过去，靠近了才发现清波流水，一艘小舟正划行于花丛间，莲花大都被折断，落了满池的花瓣。

　　“我的美人，我的美人呢！”

　　“别拽我，我命令你们速去找我的美人！”

　　“不找到我的美人我不上去，我的美人……我的美人啊！”

　　沧池中响起几声喊声，听着疯癫，应该就是那喝醉了酒，又爱美如命的魏光魏大公子了。

　　羽林郎还在劝他上岸，却又不敢伤了他，只得一顾照看着他，一顾帮他寻着那未有的“美人”。

　　“哈哈哈哈哈——”奚芫华身旁人早已笑得撑不住腰，缩了起来，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妙，刘宏浚这般爱恨分明的人，遇到讨厌的魏家人会怎样。

　　她听着他笑得喘不过气，深觉刘宏浚有坏点子将要产生。

　　果不其然，刘宏浚不仅没让人将魏光拉上岸，反而让人去大殿中告诉太尉。

　　此时大殿可是坐满了人啊，这样一来，不得全都知道了。

　　“这魏光也算是个妙人了，毁了他父亲这大半辈子的名声。”

　　“来啊楚昭，我们划小舟过去救一下魏小公子。”宫侍移来小舟，刘宏浚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见她不动弹，挑了挑眉头：“走啊，多好的机会。”

　　真是个搅屎棍，奚芫华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心惊扰陛下。”

　　“什么?他?”刘宏浚闻言哈哈大笑，“陛下若是来了，头一个看他笑话。”

　　……

　　陛下也如此荒唐?怎么和她看的书不一样?书中可是形容他端稳有度。

　　她还正思索着哪个才是真，才发现刘宏浚早已坐小舟离开了。

　　不消片刻，便传来刘宏浚嘲弄的笑声和魏光惊慌的尖叫。

　　……

　　初来乍到，还是少碰这些是非。

　　稍待此处定是一番大风大雨，她还是别凑这里了，以免落了别人的眼，容易暴露。

　　殊不知，一个黑影默默跟在了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