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前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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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十分应景地浮现出一抹红霞，如朱砂在黑墨上晕染开，让这黑色的墨碟滴入一滴血红。
谢客冷眼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众人，浑身散发着刻骨的阴寒。在他身后站着的士兵手持沾血的利刃，满脸仇恨，像是看死人般看着他们。
寒风吹过，顾府众人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冻得他们本就僵硬的身躯更加发抖。顾语害怕的泄出一声猫吟般的哽咽声，虽然声音很小，但众人精神太过紧绷，一丁点动静就能让他们濒临崩溃。
那粗犷壮汉听到声音立即低头怒视，吓得顾语害怕地往顾夫人身后缩了缩。
顾言双手已被卸下，被绳索紧紧捆在后背，他用膝盖爬到了谢客脚下，“这位大人，我家后院埋着黄金万两，求大人饶我一命吧！”
听到儿子求救，顾耀祖也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学着顾言的样子爬到谢客脚边，用力磕了几个头。
“这位大人，不止这些财宝，我府里丫鬟都是精挑细选的良家子，各位大人放心享用。若大人看不上，我这女儿才刚刚及笄，我愿孝敬大人。我夫人也才三十又二，大人喜欢也一并收用去。”
“只求大人绕小人一命。”
“爹！”顾语绝望地看向父亲，父亲怎能怎么轻易地把她和母亲丢出去！她看着那些持刀的壮汉，她心里明白，若是落入他们手中将会生不如死。
顾耀祖充耳未闻，他只要活下去何愁娶不到新的媳妇，再重新生下几个孩子。他自以为对妻儿仁至义尽，这么多年儿子不成器，女儿也没能讨得世子欢心，将她收进王府，还不如明珠那丫头值钱。
想到明珠，他皱起了眉头，这贱人死到哪去了，若是她在场，以她的姿色或许能换自己一条命。
顾夫人哭到喘不上气，只是心疼的看着这个从小疼爱长大的女儿。她憎恶地怒视顾耀祖，她一直知道夫君不是善人。外甥女从小是怎样小心翼翼地活着她也看在眼里，甚至时不时助纣为虐，添油加醋。
可她没想到丈夫竟然对她们母女也是这般绝情。
谢客并未回答，他如墨般的双眼融入了凄冷的夜色。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什么，月光洒在他的脸庞也只是模糊勾勒出他坚硬瘦削的轮廓，微风将他发尾扬起，拂过他脸庞时为他染上一丝鬼魅。
顾耀祖将头紧紧埋在地上，他不敢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虽然面前这人年纪尚浅，可他自诩心思深沉，却也看不穿那人心思。
谢客低眸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他微微抬起脚用力将顾耀祖踢倒在地。
顾耀祖瞬间口吐鲜血，他不敢多嘴，像蛆一样在地上扭动半天，便用尽浑身力气重新跪在谢客面前。
“大人仔细脚疼。”因为嘴里还在往外冒着鲜血，他讲话含糊不清。
顾言不忍直视，将头扭到旁边。
长剑直直插在顾耀祖的面前，谢客目光如炬，稍稍俯下身，紧紧盯着顾耀祖：“她在哪？”
她？极度的恐惧使他的脑子变得格外灵敏，他立刻想到了从下午时便消失的外甥女。
“您是说明珠？这丫头下午出门看病去了，她一向最听我的话，大人饶我一命，我一定把她亲自送到大人身边。”顾耀祖眼珠一转，面色谄媚，像抓到了一株救命稻草般急切邀功。
真是让他感到恶心，谢客不想再看到这东西猥琐的嘴脸，他转身大步走开，随意挥了挥左手。
“都杀了，其他人给个痛快。”
这些士兵不图钱也不图美色，在收到谢客的命令后，只是泄愤般的将他们踢倒在地，几声刀剑和骨肉碰撞的声音结束后，哀嚎逐渐停止，顾府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春竹听到声音，身子不停抖动，衣物不断摩擦出细索的声音。她双目含泪，抱歉地看向明珠，她还是拖累姑娘了。
害怕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明珠宽慰一笑，向她轻轻摇了摇头，皇帝下旨满门抄斩，她们活着的希望本就渺茫。
生死有命，她已经争取过了，即使被发现她也坦然接受这个命运。
听到假山里传来的声音，谢客停下脚步，神色莫测地看向阴影处的石缝。他拖着长剑朝着假山慢步走去，明珠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内心浮现起诡异的平静。
终于，要结束了吗？
在一声金属和石头的碰撞声后，明珠藏身的石头赫然倒塌，谢客手持染血长剑，身穿泛着金光的青铜铠甲，似一个玉面修罗，一股浓烈的杀意遏制住明珠的呼吸。
看到他，明珠感到既绝望又解脱，她甚至笑出声来，不合时宜的笑声引起了面前那人的呆愣。
谢客：“顾明珠？”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第一次说话如此有力，这一刻她褪去了伪装的娇柔，放弃了从小到大被培养的闺秀气质，她就这么坦然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毫无惧意地直视谢客墨黑深邃的双眼。
“是我。”
倒是个有气节的，谢客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他从后腰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布筒，上面还沾染了点点血迹。他不顾明珠惨白的脸色，强硬地把它塞到了她的手里
递过圣旨后，谢客不管明珠是否反应过来，自顾自地开口：“顾明珠，鲛女者，神女也。陛下特下恩旨，免你死罪，许你入宫。”
突然得到了免死金牌，明珠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圣旨，她缓缓将它展开，其中几笔被血水给晕开了。
鲛女者，神女也。
她讽刺一笑，没想到舅父给她编的名头如今成了她的免死金牌。
“你旁边这位。”
他说的是春竹，明珠张开双臂护在了已经吓到在地的春竹面前，“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丫鬟，她不是顾家人，我要带她一起入宫。”
多一个还是少一个谢客并不放在心上，陛下下旨顾家灭门，他放过她身边的丫鬟也不算是抗旨。
眼生上下扫视了明珠一圈，他嘴角上扬，似讽刺又似真心夸赞般留下了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神女可真是普度众生啊。”
走远后，那粗犷士兵快步追来，“小安，你真的要带着她入宫。”
谢客慢下来脚步：“有何不可，陛下亲自拟的圣旨，你敢质疑？张叔，切记要谨言慎行啊。”
张全用力摇了摇头，他堵在了谢客面前，警惕地看了四周后，他悄声道：“我的意思是，今天你杀了她全家，你不怕她在陛下面前吹枕边风啊？”
听到这句话，谢客抬手轻拍张全肩头：“这你就放心吧，我不仅没有得罪她，反倒是顺水推舟卖了她个人情。”
“啊？”
谢客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这世界上，恐怕只有我能够理解她。”
之后明珠就被安排住进了济民堂，她本该随着谢辞安回京复命立即入宫。但浒州多地又有豪绅乘机造反，皇帝特令他留在浒州继续平叛。
在济民堂的日子里，她虽好吃好喝地待着，但她能明显感觉到里面众人对她很是厌恶。
她也曾多次向谢辞安旁敲侧击，可每次谢辞安都将话题挑到了其他地方，闭口不言。
察觉到他对自己有所隐瞒，明珠当时既委屈又无奈，许是谢辞安叮嘱过他们，他们照料明珠时愈发恭敬，只是那眼神里的憎恨骗不了人。
收回万千思绪，明珠心里有了个大胆猜测。
莫不是济民堂换人与顾家有关？明珠越想越觉得可能。
她看向一直疑惑地盯着她的谢客，忍不住问了出来：“若是顾家害死了你的兄弟，你会如何待我？”
没料到她发了半天呆，问的竟是这种蠢问题，他故作凶狠地凑近明珠，手上比出了个“杀”的动作，阴恻恻地开口：“那当然是杀了你！”
真的吗？她不信。
“我是认真的，你调查顾家那么久，你应该知道我舅父不是好人，若是他知道锦衣卫在查他，一定会先一步对你们动手的。”
看到她焦急认真的样子，谢客表情也变得正经起来，她这是在担心他还是在担心自己？
谢客坐正了身子，神情庄重，似乎正在立誓。他看着明珠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你是你，顾家是顾家，我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
明珠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他稳稳托住，她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问题：“谢辞安，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好吗？”谢客又恢复了平日里疏离的神色，他右臂撑在地上，斜躺着看向天花板上的房梁，“神女神机妙算，在下不过是想要窥探天机罢了。”
她就知道谢辞安不会好好回答这个问题，即使前世他们关系日渐亲密，他也未对她透露半句，就连那个圣旨，都是她入宫后陛下告诉她是谢辞安所求。
不过她并不着急知道，她相信这一世她和谢辞安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全部真相。
“你们一定要小心，我舅父一定会对你们下手的，这是我为你泄露的天机，你必须要重视。”
明珠轻推谢客肩头，“你听到没有？”
“多谢神女，我会的。”谢客松开眉头，朝明珠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感激。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明珠心里明白，纵使高朋满座，谢辞安依然很孤独。世人皆说摄政王冷心冷血，泯灭人性，可明珠一直坚信在他冰冷外表下的，是万般柔情。
有时，人太过重情，就更需要无情来保护自己。
二人静静地坐着，喝着一壶热茶，赏着窗外绚烂的晚霞，好不惬意。
没过一会儿，明珠就看见窗外的微风变得缓慢起来，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她定睛一看，大片的雪花从天上缓缓飘下，它们将晚霞打成旋，整片天空随之扭曲旋转，人间突然失去了万般颜色，变得一片清冷洁白，死一般的凄冷与寂静罩在整个浒州城上。
盛临二十年，端午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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