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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议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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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勒浆又叫牡丹春,是京都曲江池边胡姬酒肆售卖的美酒。因在暮春牡丹盛开之时酿熟,正赶上每年为新登科的进士们曲江池办宴饮,占了新酒初开,新人崭露头角的好兆头而深得京畿文人墨客青睐。
陆松鸣的冷笑藏也藏不住,跳下车梁嫌弃看向那老头:“你还贼心不死?”
老头自顾自卷起阔真的袖口诊脉,半闭着眼说:“贼心这种东西还是要有的,万一它就成真了呢……”
陆松鸣嗤之以鼻。
“你见过灵娘了?”老头不管他,从自己蓬乱的头发上拔下一支脏兮兮的竹节簪,用嘴咬住簪子尾巴拔出里头藏着的一截银针,含含糊糊说,“她酿的三勒浆真是冠绝天下,也不知道哪个白痴给起个牡丹春的烂名字!俗不可耐!俗不可耐!她还好吧?一定好得很,她像是永远不会老似的……”
陆松鸣懒得听他絮絮叨叨,卸下自己扮巫医的伪装,回了一句:“好,怎么不好?她那里每日门庭若市,忙得晕头转向,头发都忙白了。”
两人答非所问。
老头端详着银针尖端一滴发黑的血,说:“你下次带些补气血的丹丸给她,女子全凭气血养着,灵娘那般风姿绰约,更加少不了气血滋养。千万别似这位姑娘,啧啧,气血凝滞,平日定是凶得很。”
陆松鸣看一眼马车里阔真,十指已悉数被扎破,都流出黑浓的淤血来。
“果然是中毒,”陆松鸣蹙眉,问,“看得出什么毒吗?”
老头将那黑血在自己袖子上抹干净了,原把银针扎进簪子戳在头上,奇怪的问:“你不认得?这是源自西域的巫毒,原先的安国国王中的就是此毒,那安国国王不还是你帮忙安葬的吗?说来也奇怪,牵利人城邦无数,怎么偏偏安国被屠了城。听说他们城内圣火永不熄灭,是也不是?”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将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串联到一起的?
陆松鸣扶额,胡乱应了一句:“是,如今还烧着呢……”
有人搭话,老头更来劲了,忙接上:“真的?看来盛传安国国君惹怒真神,故而降下天火煅烧其罪孽的传言多半是真的。”
陆松鸣拍拍衣袖上的土,指了指阔真:“真不真的等她醒了自己问吧。”
老头深感意外,看一眼阔真,又看看陆松鸣,见他不像玩笑,才瞪大了眼问:“她?你从安国带回来那个?”
陆松鸣点头,问他:“她父母当年命丧此毒,药石无解,她会不会也?”
这次轮到老头嗤之以鼻,扶起阔真要往棚子里搬:“若救不了我可没脸喝灵娘的三勒浆,五坛啊,一滴都不能少!哎你帮一把啊!”
棚子里的陈设也如这老头一般邋遢不堪,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老头不知从哪里翻出个黑乎乎的铜锅递给陆松鸣,指使道:“劳驾,取些羊乳来。”
陆松鸣嫌弃死了,不接东西也不接话。
老头才不管,将那口乌漆麻黑的铜锅往他怀里一塞,自顾自去做自己的事:“往南走有人家养羊,小心些,那牧羊的丫头脾气不好。”
陆松鸣不情不愿接了锅出去,往南翻过一道不高的山梁,山梁后果然有片草场,一大群羊玉珠儿似的撒在冬日清晨凛冽的北风里,唯独不见牧羊人。
没人正好,陆松鸣低头寻了一眼,一把便拉住一只腹部胀鼓鼓的母羊后腿,不等羊群咩咩叫起,洁白的羊乳已经被他挤进铜锅。
心里想着够用就好,陆松鸣一起身,没防备身后一袭长鞭骤然落下。本能一躲,铜锅已经被鞭尾卷住高高抛了出去。
“谁!”
陆松鸣回身一转,足尖一点飞身避开飞溅出来的羊乳,身后已经传来一阵恶作剧后得逞的笑。
“哈哈哈哈哈……”
是个小姑娘,笑得脆生生的。也就十三四岁模样,身上羊皮的袄子已经脏得油黑,而且有些大得不合身。头上戴一顶同样油黑的羊皮毡帽,脸冻得通红,鼻管里冻出一串清涕也毫不在意,一把抹了,便掐了腰,笑得前仰后合。
本来也是自己偷她的羊乳在先,陆松鸣无意招惹,忍着火捡回铜锅,顺手抛出一块碎银:“抱歉,本想买一些来用的,只是方才没看见有人。这些钱够买你一只羊的,我只取一锅。”
小姑娘依旧咯咯笑着,将那块碎银上下抛着玩:“哈哈,买羊可以,羊乳不卖。你想要啊,看你有没有本事拿了。”
陆松鸣实在不想跟一个小女娃子一般见识,取好了羊乳就要走,这小女娃却故技重施,扬鞭又要来打。
怎可能叫她再次得逞,陆松鸣稳住手臂飞身一退躲过了,锅里羊乳丁点都没撒。
“身手不错嘛!”小姑娘面露惊讶,却又很快恢复先前那副不讲理的模样,挥鞭紧逼过来,“可惜我说了不卖就是不卖!”
陆松鸣护着锅腾挪招架,试图息事宁人:“我取羊乳救人用的,并非其他用途,你就当行善积德,何必百般为难?”
小姑娘丝毫不让,反而逼得更紧:“救人?这方圆百里除了那爱偷酒喝的臭老头哪里还有人?你休想骗我!”
陆松鸣一听,立刻往后一挪护住铜锅:“你认得巴根?就是他叫我来的,要打你也该打他。”
小姑娘将手中长鞭甩向身后,不服气道:“什么八根九根?那老头偷喝我的酒还没跟他算账呢!你既然认得他,还我的酒钱来!”
什么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就是了。
陆松鸣没耐烦与个小娃娃在这里饶舌,拔腿就要走。
“你站住!”无奈那小姑娘不依不饶,挥鞭赶上来。
陆松鸣一身本事也不是空谈,疾速赶至救治阔真的草棚里,交了差不肯出来。
小姑娘后脚就到,提着鞭子在门外叫骂:“敢偷东西不敢认?果然跟这臭老头是一样的,都是个贼!”
陆松鸣只当听不见,袖了手找了个干净角落假寐,那叫巴根的老头却是天生的话多,一边将一堆草药投进盛着羊乳的铜锅搅和,一边饶有兴致的搭话:“他偷的啊?呦,能在阿花姑娘手里偷出羊乳来,本事不小嘛。”
他似是很知道小姑娘的痛脚,说完便在那里偷笑。
外头小姑娘已经暴跳如雷,一鞭抽断了堪堪支撑着草棚的一根木头柱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臭老头,谁许你叫我阿花的!我说了,不许叫我阿花!”
草棚子本就风雨飘摇,陆松鸣反应快,棚子将倒时先抢了阔真逃出来,巴根老爷子稍稍慢了一步,护着铜锅被扬了一脸灰。
“我说是救谁,原来是自己的小情人。”小姑娘本就窝着火,看见陆松鸣横抱着一个女子,嘲讽的话张口就来。
陆松鸣怒目:“私取羊乳是我不对,可后来亦补了银两。姑娘这般得寸进尺,是觉得陆某不会还手吗?”
“你姓路?”小姑娘见他生气,又觉得好玩,收了鞭子问,“走路的路?你们周人真是什么姓都有,前几日还碰见一个人,说是姓什么烦,烦人的烦?这个也可以做姓吗?”
什么叫做鸡同鸭讲,陆松鸣深以为然,且棚子塌了无处安身,遂决定尽早离开。
好在那辆马车还在,陆松鸣将阔真放到车上,回身问巴根:“药还能喝吗?”
巴根老爷子吹了吹褐色药汁上头一层浮土,端起来就要给阔真灌:“能喝能喝……”
皱着眉头看那股不知名液体被灌进阔真嘴里,陆松鸣又问巴根:“你当真要在这里隐姓埋名一辈子?这身医术……”
巴根老爷子微微一愣,灌药的手仍是稳稳的:“什么医术,不过饿不死的傍身之法罢了……你这般急着救她,莫非……”
知道他这是转移话题,陆松鸣知趣闭嘴,跳上车梁要走:“那你就保重些,事成之日 ,我还需你帮个大忙。”
“好说好说……”巴根老爷子摆手告别,不着痕迹挡住身后小姑娘的身形不叫她阻拦。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阿花姑娘……”巴根没回头,依声音偏头一躲,两根手指已经死死夹住小姑娘甩过来的鞭子。
被踩了痛脚的小姑娘抽不回自己的鞭子,又气他唤自己阿花,真真是七窍生烟:“你!说了不许叫我阿花!我叫阿狼!阿花是……”
“阿花……”
正说着,一人一马牵一条半大狼崽子从远处跑来,一脸焦急地问:“阿花?你怎么老是乱跑,最近不太平你不知道吗?!”
不喜欢被叫阿花,偏偏谁都要这样叫她。巴根已经笑出声来,小姑娘恼羞成怒,冲马上男子吼了一句:“阿兄!我叫阿狼!阿狼!阿花是它!”
巴根随她手指去看,她指着的竟是慢悠悠跑过来那条狼崽子。
心里不免感慨这孩子天真烂漫,虽有些跋扈,却不算蛮横,若是引到正轨,也是个好苗子。
“阿狼?”巴根故意问她,“你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小姑娘早抱了那条狼崽子的脖子玩了起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它是我妹妹,女孩子不该取个文雅些的名字吗?”
话说得不错,巴根挑眉同意,马上男子问他:“你是谁?”
巴根笑笑,起身收拾他那摊断壁残垣:“我?一个爱偷酒喝的臭老头子,对吧阿狼姑娘?”
许是有人第一次叫她这个名字,小姑娘眼睛一亮,立马冲那男子点头:“不错阿兄,他偷了我几次马奶酒,今日还使人来偷羊乳,不是个好人!”
巴根毫不在意这份评价,回身肯定道:“马□□酒酿得着实不错,不是你酿的吧?女子可没那把子力气。”
阿狼毕竟还是个孩子,瞪大了眼问:“你怎么知道?那酒是……”
“阿花!”马上男子似是不耐烦了,打马催她,“在外勿与人废话,走吧,回去!”
说完便走,剩下阿狼在后面指着他喊:“叫我阿狼!阿兄!”
时当正午,一轮白赤的日头悬在头顶,晒得人口干舌燥,巴根眯眼看着远去的兄妹俩,自言自语道:“年该月值,劫数难逃啊。该来的终究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