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九如 ...
-
阿如知道陆松鸣一定会找机会再来,没想到居然会扮作巫医混进来。
他既然扮做巫医,那他领着的蒙眼少女自然就是元若了。
许是元若那双眼实在是叫人见之不忘,只好拿黑布遮起来,这样诡异的组合,倒也有几分招摇撞骗江湖客的味道。
“怎么样?”阿如怀了手臂,好整以暇问她,“看出什么来了?”
元若戴好蒙眼巾颔首一礼,回身对陆松鸣乌哩哇啦说了一通西域话,陆松鸣边听边蹙眉,听完了才躬身回她:“回公主的话,这位姑娘外伤无碍,之所以久医不醒,其实是中了巫毒。”
“巫毒?”阿如没想到这个答案,坐直了蹙眉问他,“什么巫毒?”
陆松鸣假扮的老汉暗然摇头:“不似中原汉人的手法,更像西边胡人的巫术。她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阔真那日无缘无故出现在府衙门口阿如就觉奇怪,也曾派人去打探过,却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阔真自己,伤重迷离之际提过一句:于……幻法……之类的话。
阿如照实说了,陆松鸣恍然,蹙紧了眉头道:“这就难怪了,西域擅幻法者当属于阗,这位姑娘若是真中了于阗人的巫毒,须得用术之人可解。”
阿如只听过胡人善用巫术,却没亲眼见过,问:“于阗人的巫毒,有什么说法吗?”
陆松鸣装模作样捻了捻假胡子,粗声粗气地说:“西域诸国非一脉相连,尤其于阗,因地处天山南麓,并不似其余三镇那样信奉佛教,而信祆教。祆教尊光明之神阿胡拉为真神,认为火是阿胡拉的具体化身,所以祆教徒皆会随身携带火种……可是公主或许不知,牵利人,信奉祆教者更甚于于阗人。”
他们信奉什么神阿如管不着,但是陆松鸣说的没错,阔真确实随身携带着一个小瓶子,宝贝得紧,想来就是他们尊为真神化身的火种。
可阔真那日出现的时候,身上并没有那个东西。
“你是说?”阿如想明白了,起身踱了两步,“她是被她自己的人伤的?”
陆松鸣肯定:“或是不愿她清醒之人。不然,断不会留她性命。”
说得没错。
阔真手下确实有忽尼那样不支持她复国的人,既然有一个忽尼,自然有第二个。
说来她也是可怜,一心要复国,却没遇上陆松鸣这般肯为她鞠躬尽瘁的人。
阿如知道阔真对陆松鸣的心思,放任她不管的确做不到,只是不清楚陆松鸣的想法,也有心探究,盯着陆松鸣问:“怎么救她?”
陆松鸣却像是毫无干系,干干脆脆回答道:“找到下巫毒之人。不过,昏迷时日太久,恐怕她等不及了。”
阔真与他就是一个毫无干系的路人,至多是多年前偶然出手救过她一次,对陆松鸣来说,跟任何一个偶然见过的人没有两样。
阿如看明白了,心里为阔真有一丝不值,却也明白陆松鸣的坚持。
可他当真一点点都感知不到吗?
“当真没救了?”阿如起身,佯装要走,“我还想利用她重占商路,一家独大呢。若真救不了,巴丝玛,怎么救进来的怎么丢出去吧,死在我这里,我嫌晦气……”
话说成这样了,陆松鸣也毫无动容。
好吧,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什么叫爱而不得,阿如没体会过,但在阔真这里是真真切切坐实了。
巴丝玛依言叫人将阔真抬回那辆带她来的马车出门去了。阿如负手而立,朝沈濯听差的地方使了个眼色,陆松鸣趁机小声问她:“殿下那位近卫……”
阿如哪里不明白,手里抖出那方绢帕,打断了陆松鸣的话:“您是要这个吗?”
见过野饿急了扑食的样子,阿如只觉陆松鸣此刻比上野扑食的样子也不遑多让,眼睛骤然一亮,双手已经抢过那方绢帕捧在手心上。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吗?”阿如没打算不给他,只是看他这副失而复得的样子又莫名伤感,嗓子噎噎地问他,“这是我名字的由来对吗?”
上面有九个“如”字,阿如怎么会想不到这里。
倒是陆松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盯着那方绢帕喃喃地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如松柏之茂……”
以前她以为母亲取“如”字做名,是想让她一生如意安乐,现在看来,这个名字,藏着的却满是叫她完成复兴大业,励精图治的殷切期望。
怪不得陆松鸣会费尽心思安排布局助她重振踏沙部。
于拿捏人心,母亲亦是高手。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可怜惜的,留陆松鸣在她身边本就是母亲的意思。利剑在手,如何去用,才是母亲真正给她的考验。
“如松柏之茂,不尔或承!”阿如接了下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吩咐,“我母亲既然想叫我承袭外祖遗志,重振踏沙部雄风,我自然不能叫她失望。我留着阔真有用,命你不遗余力将她治好,你听明白了吗?”
这是阿如第一次这样跟陆松鸣说话,从小到大她都将陆松鸣视为亲人,也确确实实将他当作舅舅一样尊敬顺从。
可如今明白,陆松鸣是母亲留给她的一把利剑,亦是与踏沙部遗民联络的钥匙。她要秉承母亲的意思重建踏沙部,第一步就得学会怎么用好这把利剑。
“是!”陆松鸣也有一瞬间的错愕,却立刻跪下来,俯首领命,“属下遵命!”
“殿下!”
陆松鸣没起来,手里捧着那方绢帕带了丝恳求:“这个……求殿下暂且交与属下保管……属下,属下……”
打一个巴掌还要给一颗甜枣,有这个,陆松鸣就能毫无怨言地为自己卖命,阿如何乐不为呢?
拿起绢帕假装端详一阵,阿如躬身扶起陆松鸣,再无方才那股冷漠:“舅舅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你的东西,我怎会横刀夺爱?不过……”
她思忖片刻,还是开了口:“不过,踏沙部的牌子……”
如今掣肘太多,阿如想以最快的速度聚起踏沙部余众,绝对的威严是必不可少的。既然陆松鸣想要这个,拿那块牌子来换,也不算欺负人。
人都有更为看重的东西,在陆松鸣心里哪个更重,想必他自己会做取舍。
从腰间解下那块写着“邱穆陵”的铜牌,陆松鸣双手奉上,表明了立场:“往后踏沙部一概事务,全凭殿下定夺。”
一旁元若也屈膝下跪,这块牌子是踏沙部的象征,见牌子如见穆逊,他们身为穆氏家奴,更是唯执牌者命是从。
陆松鸣大概并不放心全权交与阿如,又说:“殿下身边只有个不会说话的近卫,属下实在不放心。元若自小由属下教养,算是我的徒弟,往后就由她护卫殿下。身为女子,她亦能方便周到些,殿下以为如何?”
这才叫有来有往,陆松鸣毕竟是教养自己长大的舅舅,情分还是要顾,阿如也不敢做得太过分,点头应下:“好啊,我身边正缺个信得过的人。”
元若自然领命。
阿如又说起曹蕻信件的事,陆松鸣早将绢帕收好,沉吟道:“殿下放心,此事交由属下去办。朝堂非曹家一言堂,他们在靺鞨跌了那样大一个跟头,多少要有些收敛。”
阿如点头:“辛苦舅舅。”
载着阔真的马车依阿如吩咐停在府衙后头的巷道里,直到陆松鸣驾车离去,沈濯才撤了自己的人,又给巷道口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跟上去。
马车径直驶出城门,一路向南,沿山麓走了三天,第四天清晨才停在路边一个简陋的茶棚外头。
“没茶啦!”里头传出一句愤愤不平的抱怨,听着是个老头,“也不知是哪家的兵,一行人悍匪似的,昨日全都糟蹋完了,一滴儿都没留啊!这年头,是兵是匪,也分不清咯……”
陆松鸣没搭话,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隔窗抛了进去。
里头的碎碎念却没停:“救得了穷救不了命……”
陆松鸣一笑,解下自己腰里挂着的酒囊,扬手又抛了进去。
这下里头没声音了,好半晌,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晃着空酒囊咂摸着嘴出来了:“半囊酒,只能救半条命。”
陆松鸣像是知道他的规矩,端坐在车梁上不动,点点下巴示意老头往马车里看。
老头不满意地将空酒囊抛给他,抬袖子擦了擦嘴,只看了一眼便撇起了嘴:“啧啧,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五坛郎官清,不议价!”
“成交!”陆松鸣答得十分爽快,跳下车梁让开了路。
老头却又犹豫了,挠挠头问:“你头一次这么干脆,莫非?那小子死了?”
陆松鸣摸摸下巴,带了丝揶揄:“答应你的事我什么时候不算数过?我劝你赶紧救人,再耽误耽误你一滴都喝不着!”
谁知这老头半点不着急,反而一屁股坐上棚子外头那把落了十几层灰的破藤椅:“你好好说,那小子虽是一无是处,酒却着实酿得好。还活着吧?你别给弄死了,实在不行弄来给我啊,我替你……”
陆松鸣不爱听,冷笑一声,不等他说完便又跳上马车,扯了缰绳就走:“你居然喝不出我酒囊里是三勒浆?”
几乎是跳将起来,那老头不顾马车行走,一把扯住车尾横梁:“开个玩笑嘛,你怎么还是这样一点都不经逗!快快快,里边坐,不就是救人嘛,多大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