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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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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神无意,为何造有人间?若神有意,为何吝于垂帘?神性显于人者,当何如?
神性显于人者,当何如?
听宸……
这次主题关乎世家,而他死过一回,早已改了心思和计划。
那样会拖人下水还吃力不讨好的计策根本连下下策都谈不上,更遑论会成功呢?
虽说上辈子徽皇帝借着他苛待公主的罪名拔了好几个世家,但太过惨烈,死了无数人,还失去了最重要的妹妹。
对于自盛帝后的三代皇族嫡系来说,世家算什么。
他们盼了十五个男孩才等来的一位公主,比什么都重要。
“权利会让血亲痛苦。”
成皇帝的这句话,第一次应在他的爱妻成章皇后身上,第二次应在他的两个儿子宁桓王和明帝身上,第三次应在他唯一的亲孙女听宸身上。
皇族三代,从来都想在与权利的斗争中把血亲保护完好,但每次都被权利狠狠玩弄。
不论是成章皇后的逝世,还是明皇帝宁桓王的遇刺,亦或是听宸的陨落。
得到的人想抛弃,得不到的人想拥有。
蜜糖砒霜,果真是个人有个人的苦楚。
笔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附题的第一笔,瞬尔心悸,又想起上辈子她走时,不禁手腕微抖,幸而蘸墨不多,不至于落污点于纸上。
偷用余光瞧那轻软裙摆一眼,方才安定下来,重新缕正所思,缓缓落笔。
上辈子,他是怎么答这题的?
是,他当时答:神性显于人者,乃上天之使者,观世间事而澄澈不染,尝万般苦仍平淡如初,此等上人,当尊敬、仰慕,万不可玷污使跌落尘埃……
万不可玷污使跌落尘埃?
皇帝这宝贝女儿有个不知真假的传言,说公主见谁都一副柔和笑容,却不常与人说话,无悲无喜像庙里的菩萨。
眼明耳聪的人都知道明皇帝这道题说的是谁,可自以为揣度了皇家圣人的意思,却不料正好背道而驰。帝后为着女儿对人间毫无留恋而担惊受怕,可满朝臣子想的却都是如何把公主高高供起,让她真正地与人间割裂开来。
明皇帝那时失望,恐也与这事有关。
顾茗缓慢阖眼想起金殿传胪时只有福润公公平淡宣读的场面,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而此时,他短短回答也已到尾声——
神性显于人者,乃上天之恩赐。然,既已为人,生有亲缘手足,便与神截然不同。
神性显于人者,理当重爱之,以人心动之,人情暖之,长久以往,则神性弱而人性显。
其实,见过公主的人屈指可数,能说上话的更是寥寥无几。
每年命妇们朝拜皇后时公主都不会陪同,几次宴席上公主坐于高位,几位贵人都不想她不自在,因此连敬酒都少有。
也不知这传言从何而来,却传的有鼻子有眼,可信极了。
他上辈子原也是不信的,后来尚了听宸,才发觉这传言极为真实。
……可瀚华殿的人都是皇后精挑细选,其中不乏首辅大人和皇帝亲择。
就说这正打扇的霜竹,乃是首辅大人最信任的亲信之女,上辈子秋猎遇刺时拼上一条性命把听宸完好无损交到徽皇帝怀里才咽气的忠烈之人。徽皇帝追封郡主并赏三族,还要以县主之名礼待她胞妹,可那女孩儿不受,而是进宫来替姐姐继续跟在听宸身边。
听宸见了她后,沉默半晌,才给起了名儿,唤作“呷雪”。
这女孩儿也不负忠烈之名,为了听宸一路爬到最高位,成了宫里说一不二的呷雪姑姑,即使知道听宸是为了不连累她才支她出去买果子,却依旧在听宸薨后选择自裁谢罪,陪葬皇陵。
顾茗拿起卷子吹了吹墨痕,思绪游走回来,暗暗思衬:上辈子,后岁年关时他尚了听宸,那时传言已有了几年。今生一切改变至此还尚未发生,听宸如今才十六,那么这传言也有至少一年了。
瀚华殿绝对没有那么干净,照木家的手段,借着前两年皇宫进婢子黄门的空塞一两个用亲人拿捏的白衣进来,也不难。
是时候该下手了,或是提醒圣上,或是接近听宸……顾茗凝视自己的试卷良久,下了决心,他整好衣装,示意礼部官员,随后施施然站起,向上座行大礼:“臣顾茗,交卷。”
本朝没有殿试提前交卷的先例,他上辈子本着沉稳为重也是等到官员宣布时辰到才交卷的,但亲身体会过一次世家的庞大,一直稳重谨慎已经不适合与他们博弈。
而且他有私心:若能如此叫听宸对他印象深刻,他愿意做这第一例。
这一声,惹得墨弘晋正眼看过去,连带着墨歆岚都抬眼,缓慢落了茶盏。
“允。”墨弘晋笑眯眯地,“我朝从未有此先例,你倒是不错,来人,偏殿赐茶。”
皇帝发话,很快便有人过来引顾茗去偏殿,正从墨歆岚面前过,顾茗眼见着心上人越来越近,心不禁跳的振聋发聩。
面对听宸,他从来像个少年,上辈子不知如何与她相处,便一直像少年时温润礼待,而后来知晓了一切真相,他的心性不再润雅如初,所有的可称阴暗的意思都系于她身。如今再见,体内蓬勃的占有欲叫嚣着冲撞着,让他忽而有些明白少年面对心上人时难以自抑的情感是什么。
可殿前失仪是大罪,冒犯公主在圣人看来那是能夷三族的罪过,他多活十几年也不是这等急躁之辈。
来日方长,他总要让听宸如他所写答案一样。
这厢墨弘晋看着女儿视线跟着这顾茗一路而去,虽对这个顾茗欣赏,但看女儿这样被牵走心神,作为老爹还是不免吃味。他微不可见的瘪瘪嘴,开口唤道:“元元,累了不?这会儿看起来像申正了,左右已经有人交卷,让霜竹伺候你回去睡会儿?”
“不了爹爹……”墨歆岚收了看向顾茗的视线,心知爹见她多看才俊几眼不舒服了,笑着宽慰,可刚答了半句,余光瞥见后侧柱子旁,那个中午请示膳点的小宫婢正探头探脑。
她正站在去偏殿的路上,满脸焦急不似作伪,见人来惊了一瞬,却仍得体大方地行了礼。
但这一变故依旧惹得人侧目。
顾茗快速扫了一眼,若他不曾记错,这应当是瀚华殿的一个宫婢。
“出了什么事?”墨弘晋也看到了,顿时要起身,却听女儿道:“像是我宫中的小宫婢,许是有些小事拿不准主意,来请示霜竹的。”
说话间,霜竹已去到那小宫婢前,向顾茗并官员赔了礼,领着小宫婢去到一个偏僻角落说了几句,随后回身来,贴着墨歆岚耳朵说了些什么。
“何事?”墨弘晋不放心,霜竹正不知怎么回话,墨歆岚却笑笑:“没什么的爹爹,殿里有些杂事,誊桦拿不住主意,差人来叫霜竹呢。正巧,爹爹不是想让我去睡会儿么,我这便回去了。”
“要不要福润跟去?”
“爹爹,从和政殿到我的瀚华殿,总共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啊。”
“哦,也是,那你去吧,好好睡一觉,晚上爹叫御膳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嗯,好。”
话是这么说,可那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小事,墨弘晋看着乖女儿转过后殿去没了身影,给福润使了个眼色,福润默然,差了个机灵的小内监去了。
“陛下可要去看看那位?”
墨弘晋知晓说的是顾茗。
殿试皇帝亲临,还能提前交卷,且这人还不曾打过草稿,方才瞥了眼试卷,字十分的好,说实话,他很欣赏。
但最重要的是,元元见他而失神。
不是神游,而是失神,这足以让他对此人青眼有加。
反正他家没有驸马不能加官进爵的规矩,有能力,还能让元元失神的人,天下哪里再找一个去?
“朕去看看。”
路程不长,墨歆岚就着和缓微风与霜竹并一些随行宫人慢慢走着,才过了前朝后宫那道墙,就已经明了事情原委。
“……被撞见时,那婢子手里正拿着凤钗要往外递,誊桦当场就叫人给扣下了,连同外面的人一起,现就压在殿外的广场上,等发落呢。”
“是个多大的婢子?”
“十三,原是后院打理园子的,因手巧,又懂些花艺,才被调进殿里侍弄花房送来的奇珍……”
说话间,已到了瀚华殿,甫一进门就看见跪着两人。
誊桦眼尖,不等唱声就跪下行礼,一时行礼过后,落针可闻。
“起罢。”墨歆岚一路走进殿里,坐上主位,道,“叫她们进来,我虽已听了原委,但终究还是要听她们如何说。”
若真有难处不得已而为之,也可宽泛一些。
那两人一老一少。小的瞧着是穷苦人家出身,宫里餐饭好些将将养出来一点颜色,精气神总还是不足,说是十三,看起来身量却并不到这个岁数;大的却面色红润,腕上还戴着个显眼的玉镯子,面生,不知是哪处的宫人。
“连年来不曾听闻有旱灾水涝致民不聊生,你们出身何处?”
老媪闻言不动,小婢子缩了头,战战兢兢不肯开口。
墨歆岚心下已猜了八九分,只等个实话:“……你们要明白,这终究是我墨家天下。”
其实,她原是想说“这天下是你们的天下”,可底层白衣谁懂这个道理,只觉得贵人折煞他们寿数,反而更不敢开口了。
“若有亲戚掣肘,也不必担心,你们如今身在皇城,距天子咫尺之近,有难处尽可说出来,朝廷比之那家,办法多的是。”
下面两人还是不说话,婢子只把头俯的更低了。
霜竹顿时柳眉一竖:“你们想好了,殿下可是给你们机会。你们进宫时有嬷嬷同你们说过宫中规矩吧?偷盗皇室宝物、倒卖天家奇珍,呵,你们有几个脑袋够圣上砍的!想着为了在那人手里的亲眷?告诉你吧,这事儿捅到圣上面前,便是连株之罪都是轻的!到那时,谁护得了你的亲眷!”
“啊!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说!奴婢说!”连株之罪可是天下头等刑罚,小婢子被吓地瘫软在地,不顾老媪阻拦,忙不迭将原委细细说来,“奴婢是绵州人士,家住槐澜县须长村……”
绵州属苏越管,是其下一块丰饶之地,历年来产米最多,那里的稻鱼闻名天下。
原来,这是绵州一户穷秀才的女儿,家里原还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才五岁的幼弟。
她父亲读书十分刻苦,母亲为了给父亲供读书,在一大户人家做绣娘。
有一日,她姐姐去给母亲送饭时,被这家不学无术的儿子看上,要强纳为妾,女孩不从,争执之间一头碰到柱上,竟当场死了。秀才上门去要说法,可这家说那女孩是自己碰死的,与他们无关,来回两三次,这家烦了,在秀才再一次上门去时,差恶徒打断了秀才的手,绣娘也没给工钱撵了出去,还放话,谁要这两人做工,便是和他家过不去。
本来,这一家五口虽不富裕却也温馨,几夕之间,死了长女残了父亲,如今连生计都被断,葬礼都办不起。走投无路之下,这小妹便四处打听仇人家的对头,终于让她打听到,而后卖身为奴葬了姐姐。
买她的是府中大公子,还应了她可以先支她几年工钱用以安置亲人,她年纪小,被这样一人算是救过,便掏心掏肺的,渐渐把弟弟也带在身边出入府中,想着还清了工钱再做上几年还了情,就带着家人出苏越来到北边做点小生意。
可是没多久,公子对她说要送她上京进宫做婢女。
这本是天大好事,然而事出反常,她惶惶然问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公子却答“你做得很好,对我也十分忠心,所以才叫你进宫去”,然后对她说了许多要做的,她方才听懂这是让她去做眼线。
“若你不从也没什么。”公子只是站起身看了看在园里玩的小男孩,“你的亲眷我会替你看顾好的。”
……
“之后,那人教了奴婢一年,要怎么做,该传什么消息回去。皇宫中明面上的消息,都细致写给专送信儿的,若这消息有用,便给奴婢寄来个娘的绣品,若没用,就是几个月不见一个信儿。奴婢害怕若消息没用,那府里就不给奴婢家人钱,这才胆大包天搭上同乡,用些细软想折成金银托人送回去。今日贪拿了殿下的凤钗是奴婢有罪,奴婢愿受罚,求殿下不要告诉圣上,让奴婢家人受连株之罪……”
是真的。
墨歆岚看着下面头都磕出血丝的小婢女,双眼出神地想:是真的,害怕、泪水、委屈、绝望……是真的。
她曾想过,这世上有人会过得不好,因她得了极多的东西,就必有人得极少的。
可身处这成皇帝为唯一孙女大修的“天宫如现”的瀚华殿,她根本就不明白这极少是有多少,如今见着这婢子,才像是撕开了层层蚕丝的一点点,窥见外面黑到伸手不见的世界,有多会吃人。
“苏越绵州啊……苏越……裴家?”
“是,殿下,苏越头等世家便是裴家,先时在内务府领帑银行商,因贪墨被抄过,在京这一脉便没落了,在绵州的祖家倒是没什么影响。”
“这是太爷爷时候的事儿了吧?我记得还为此杀了裴家送进宫的一位贵妃?”
“是。”
墨歆岚垂下眼睫,颇有几分困了的样子,默了一会儿。
谁都不知公主想些什么,只霜竹看见公主抿了抿嘴。
她又抬起来问那老媪:“你是她所说的同乡?”
“是,是。”
“也是绵州人士?出身贫寒?”
“是,是。”
撒谎。
墨歆岚看得出来,真话假话,痛苦侥幸,于是也不欲多说。
到爹爹那里,总是能撬出些什么,那就已经不关她事了。
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为着这不经意间瞥见的,江南的彻骨黑暗:“霜竹,压去娘亲那里。”
宫人皆登记在册,名字、籍贯、家有几人、资产几何、分向哪宫、住在何处,都写得清清楚楚,管着整个皇宫中馈的娘亲查得了,若查出连带闹大了,舅舅和爹爹插一手也是有的。
霜竹领了令,正要吩咐旁边人,却见这老媪观情势不对,竟暴起从袖里掏出把小匕首冲了上来,霜竹第一时间护在了墨歆岚身前,还不等那老媪近身,誊桦翻身过来一把钳住给打晕了过去。
“公主可有伤到!”霜竹见人倒了,回过身来上下浅扫了一眼,见没有任何损伤,才放下心来,“还不快把这东西拉下去,没得在这脏了公主的眼!”
宫婢们短暂惊吓过后都展示出了过人的素养,只那个小婢女吓得不轻。
墨歆岚被霜竹护着进内殿时看了她一眼,吩咐道:“把她好生安置。”
“此乃臣浅薄之言,陛下听之一笑。”
“你说的很不错。”
墨弘晋看后辈的眼光高,除了女儿,其他小辈和年纪小的平辈都被他教训过,或是因为不认真求学,或是因为坏习惯。情绪上头起来,连自己的二叔会都王都敢怼,和兄长宁桓王开玩笑说“要不我当兄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顾茗就属于他都会想“哎呀这要是我家孩子就好了”的人,长得好看,学问也好,面对他这个皇帝亲考,答得也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两人聊得很愉快,可这边福润却大吃一惊:“竟出了如此大事!”当下顾不得圣上还在同未来新贵畅谈,小步跑过来悄声通传。
宫中人练出来的传话技巧,就是离着只两三步也听不到说什么,顾茗只看见皇帝眸色微沉,便知是听宸那里出事了。
“殿试应当结束了,你多留久了,家里恐怕还惦念。”皇帝笑道,回头吩咐福润,“差人送他出宫。”
顾茗行礼谢恩,容止有度挑不出一点儿错处,谁也看不出他其实现在已经心慌至极:听宸那边出了什么事?可有伤到?皇宫被皇帝与首辅监视如铁桶,若能光天化日之下在公主的瀚华殿出手,便只有世家的人。
福润差了另一个小内监恭敬送他出去,走在宫道上他试探问方才是什么事这么着急,都被小内监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若不是果真被他猜中!江南那家塞了人进来,被逮住了……
“你这一趟面圣还挺短暂。”
复霖言甩着帽子,嘻嘻哈哈地等在马车旁:“可有没有赏你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宫饼真好吃,宫里厨子都哪里来的配方,偷了的话罚不罚啊。”
顾茗知道自己现在急也没用,身份还是顾老尚书之孙,没个一官半职,今天斗胆做了本朝第一个殿试提前交卷的人得了皇帝青眼,也说不上什么无上荣光,“第一君子”更是虚名一个。
他现在,与听宸还是云泥之别。
“哎!我听说今日瀚华殿那位险些出事呢!”
顾茗闻言心上一紧,更多的是疑惑,此事才出多久,复霖言怎么知道的:“出了何事,你从何处听到的?”
“说是逮住个偷钗环的婢子,连同帮忙的老媪都拿了。”复霖言像谈论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说着这可算得上冲撞天家的罪事,“那老媪不知怎么身上带着刀,暴起去伤公主的时候,被一个侍女两下就打晕了,听说公主毫发无伤,那侍女可行呢,叫什么……什么桦……哎?你从宫里出来,没听见这事儿?”
“陛下与我谈了不久,倒是大内总管公公来回话,陛下面上不好看,想来应是这事了。但宫中人都守口如瓶,送我出来的小内监也不曾说什么,所以才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方才出皇城后,正要回呢,祝鸣爻过来请我吃酒,我多嘴问了句缘由,他自顾自说了这一大堆,然后话头就到这上面了。我看他谈起那侍女时心思神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见过呢。哎!一会儿去福听楼,祝鸣爻已设好了席面,横竖殿试已毕,咱们这些人今夜不醉不归!”
祝鸣爻,庄国公的小儿子,兄长祝鸣汀现领御前侍卫并羽林军统领一职,是真正的御前红人。今日殿试他负责警戒,考试毕后与弟弟说上两句话也不是办不到,但小内监都守口如瓶的事,他一个御前侍卫……
“今日你得了圣上青眼,可说什么都要喝一盅!”
被打断思路也不恼,顾茗淡淡道:“我只吃茶。”
复霖言委委屈屈瞪他一眼:“哎,你真无趣,不晓得天下醉美,杜康撩人,啧,可惜可惜……”
咂嘴还吐槽着他真如冷玉一样不解风情,顾茗却看着肆意甩帽子的好友,陷入回忆。
上辈子,复霖言最后是被木家陷害冤死狱中的。
临行刑前他去看过这位好友,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明亮如初。
他问,恨么。
而他答:“恨只恨臣子无能,不能替天家拔除祸患之根。”
于是他最后送了友人一坛好酒,与友人喝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酒。
“品宁,你的法子太过冒险,若成了那便花团锦簇天家盛宠,可输了就是万劫不复!莫要因着计划而忽略了最重要的……”
品宁,去吧,我栽了我认,若真能成个鬼魂,我必为你铲除世家而尽力……
品宁,保护好公主……
“品宁你傻啦?”复霖言张开五指在好友面前晃晃,这人突然出神,唤好几次都不应,跟被夺魂了一样,“要不说你该尚公主,和咱们的公主殿下一模一样的……”
“笙行。”
“干嘛?”
顾茗拍拍友人如今还没有瘦骨嶙峋的肩膀,笑道:“你唯这句,是今日最有用的。”
“什么啊!哎!你是认你肖想殿下!哎!你给我说清楚!”
复霖言因世家而死,虽嘴上毫无遮拦,却并非不敬皇家。
祝鸣爻家与皇室沾亲带故,虽是成帝异母妹之孙,到底也算远房皇亲,以明皇帝的手段,皇亲中出叛徒便更不可能。
世家的势力渗透到了哪一层?
顾茗拧眉思索,却忽而想起上辈子新婚后不久,他与听宸一起去逛街,听宸在听见百姓们对她或夸赞或平淡的议论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听宸心性如此,不予计较,可今日见圣上听闻瀚华殿事后,眼眸中只有深深担忧……
顾茗忽而惊醒。
是了,圣上根本就不担心流言蜚语,他知晓有棋子进来,也知晓棋子们都在干些什么,但他不在乎这些,他最担心的是,女儿会不会受伤。
皇室在纵容。
大街上随意谈论皇家无人会管,并不是皇室大度,而是因为皇家不会在这时打草惊蛇。
世家想要什么,那就先给他看什么。
顾茗抬头看福听楼的牌匾——这是宁桓王小世子,未来徽皇帝的产业。
可这京中来来往往,谁会知道?
无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