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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大人,访云观的老道带来一句话。
      什么。
      于听宸公主而言,如云岚消散般驾鹤西去,好过枯槁麻木像死树地活着。
      ……
      大人,放下吧。
      放下么……
      顾茗看着铜镜里自己年轻的面容,不禁笑了。
      放下?呵。
      正是因为放不下!他日日夜夜求了两千多天,才终于感动上苍,让时光倒流!
      访云观老道的那句话说得很对。
      但劝他放下,不如将他千刀万剐。
      听宸那样离他而去,是后来经年夜夜梦魇,他每次都因着这梦险些分不清现实幻境,最后只能用力伤自己,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执念便就在这样的一日日里逐渐加深,深到重来一次的他只有一个目的——
      将听宸牢牢地绑在身边,谁都不可伤她,也不可带走她!
      “再过几日就是殿试,睡不着?”
      恍然被从深谙叫醒,顾茗抬头看向推门进来的女人:“母亲。”
      顾夫人见儿子房内烛火未熄,想着是不是殿试面圣不免让他有些紧张,就推门进来宽慰一些,结果就看见自家儿子在揽镜自照,不禁笑了笑:“我儿容貌可是京都第一好,还照什么?依娘看啊,品宁可得探花郎。”
      “谢母亲,借母亲吉言。”顾茗站起身来,一时如芝兰玉树立于屋中,晃得顾夫人愣了愣。看了这独子十七年,如今还是会被晃到,唉,这儿子真是惹眼,十二岁上逐渐长开,有闺阁女儿的人家就已经在旁敲侧击地问了。
      “待你得了探花郎,咱们家的门槛怕是要被媒婆踏破了,娘已经开始头疼了。品宁,你可有心仪的小娘子?也好让娘少费些脑子想说辞。”
      顾茗倏尔垂下眸子。
      几乎是母亲提到的一瞬间,他就在脑海中细细描绘出了那个人影,细致到每一分每一寸,都没有丝毫差别。
      两千日,足够将一个人的所有牢牢刻在脑子里,她的语气,表情,行走间的动作……
      瞧儿子这模样,顾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向来坦坦荡荡君子一般的人儿,也就提起这事儿能让他默然一会儿。
      “这是有了?谁家娘子啊?梁御史家?魏国公家?”
      “……母亲别猜了,我如今还不知人家心意。”顾茗搪塞过去,却知晓这样说辞必会惹得母亲再问。
      果不其然,顾夫人紧接着说:“没事,不急,但你给娘透露透露名字呀,不然我今晚睡都睡不好了。”话说一半和话本只写了上卷有何区别,顾夫人是急性子的跳脱人,难得见向来老神在在的儿子略有失态,可不得逮着机会问尽想问的。
      上辈子娘很是喜爱她,现下说了,也不会有事。
      顾茗故作思衬半晌,方隐晦提到:“云上山岚。”
      这天下古往今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天家贵人的名讳旁人要避,落纸书写也要缺一两笔以示尊敬。也就是明皇帝性子被明嘉皇后磨得软和了,这几年人们在口头上可以说说。
      顾夫人愣了愣,她这儿子,还真是不避讳。
      “那位啊……你可想好了。”顾夫人满意了,也不追问向来不曾对女子多看一眼的儿子何时倾心于金枝玉叶,笑眯眯拍拍他的肩,“皇后娘娘闺阁时受尽宠爱,可没人敢夺她东西,你这心思要被娘娘知道了,仔细皮啊,娘可救不了你。”说罢,一路笑着带上门出去了。
      顾茗知道她去找父亲打趣他的这愿望了,看来两人今晚又是以他为乐的一天。
      他常觉得自己不像父亲母亲的儿子,父亲年轻时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少爷,母亲则是和父亲不打不相识的冤家,他却生了最君子不过的性格,谁人见了不夸一句温润如玉。
      直至后来遇到听宸,才知道子女不必尽肖父母,听宸也是在一堆欢喜热闹的人里,养出如梅若兰的气质。
      但娘说的不无道理,明嘉皇后确实不喜欢他。
      前世那时是明皇帝在殿试上相中了他,拉了拉坐在身旁的女儿低声问他好不好看,她倒也看过来,但那眼神只有看美好事物的欢喜,没有惊艳和喜爱。他也因此一直觉得她应当是那种和他一样淡淡的人,但后来却发现好像并非如此,然而为时已晚。
      听宸的喜爱来的慢慢,和她这人一样,做什么事也都是慢吞吞的。唯独特别想要的东西会急切些,眼瞅着临时拿不到,有时还会急哭。
      只可惜他未曾见过,这都是她的小哥哥无意间透露的,听宸在他这里,十年未有失态,也未有爱慕。
      明嘉皇后,这位被裕国公夫妇和首辅娇宠长大的皇后,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凭直觉感到女儿不能在他这里得到幸福。所以在听到女儿和夫君都很属意他做驸马时,气的在御书房和明皇帝单方面吵了一架,最后还是拗不过女儿对她说自己喜欢,点头允了这桩婚事。
      于是,十九那年,腊月初一,红妆十里,帝后把他们唯一的孩子,皇族独一无二的公主,下嫁给了他。
      其实,明皇帝也并不是觉得他能给听宸幸福才开恩让他尚公主,听宸的心性,明皇帝比明嘉皇后看的透彻:听宸需要的从来不是能给她幸福的夫君,驸马只要好看,能让她不时想起来看看人间几眼,沾点人气,就够了。
      他,从来都不是被岳父岳母看好的姑爷,只能说,他是皇家满意的驸马。
      是啊,上一世的他不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才决定用那个法子的么……

      明帝十二年的殿试与众不同,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听宸公主将与圣上同临金殿,观士子们答题。
      自从明帝还是太子时得了这女儿,天下人就对皇家宠这位公主的事迹逐渐降低阈限,现在听到这事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哪一天圣上让公主去上朝听政,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反正他们的公主,不是富有野心愿意摄政的人,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对公主的懒痛心疾首,每天都要提溜着明帝的耳朵骂一句“把女儿宠坏了”。
      “元元!”
      “别吵,元元还睡觉呢。”
      “评钊,你看看日头,这都快辰时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都说了叶华昨夜进宫,她俩玩了一宿呢,还有,叫叔。”
      “比我还小三岁,还叫叔……叔父。”
      “嘘,小点声!”
      明帝墨弘晋一巴掌拍在侄子的肩膀上,墨呈宇顿时龇牙咧嘴,不停给旁边的墨评钊使眼色,而墨评钊挺着圆圆的肚子没心没肺笑起来,用气音回到:“都说了,元元还在睡,是你自己要高声大嗓的。”
      “你都看见叔父了,怎么不提醒我?”
      “这还用提醒?二哥哪天不来叫元元起身?”
      呵,呵呵。墨呈宇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他怎么就会觉得今天被南阳巡抚拉住讲河患之事的叔父会被缠住呢?明明叔父才是他们族里最精的人。
      “元元怎么还不起,我等着给她看画像呢。”
      墨弘晋将手里一沓宣纸甩的哗啦啦响,眼珠子一转瞥见旁边窃窃私语的两个,突然手一摊:“来宇宇,钊钊,看看!”
      一沓宣纸上,画的全是美男子,高矮胖瘦、浓艳清淡应有尽有。
      “哪个好看,嗯?”
      “都好看。”酸倒牙了都,整的跟后宫选秀一样,“要不全给元元收了吧,反正御史台舍不得说一句,养面首也不是不行啊。”
      “说什么呢小兔崽子。”又挨一巴掌,墨呈宇伤心地退了几步,把小自己三岁的长辈墨评钊推到了前面。
      “来,钊钊看看。”
      “二哥,这都好看,但我听说天下最好看的,就数顾家品宁了。”
      顾品宁?
      “顾茗?”
      “什么玩意儿?他爹是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啊!斗鸡没斗过二爷然后哭着回家被揍了一顿的顾小纨绔?”墨呈宇声调都转了个弯,“你确定?”
      墨评钊一脸无语:“顾茗和他爹完全不一样,更像他祖父顾老尚书。且这次殿试有他,二哥到时一看便知。除非江南再有,否则天下第一。”
      “切,那我还不如叫上我哥到江南找,平民家里常出妙人儿呢!”墨呈宇不服气,声调又高了些,然后就听见从殿内传出一声疑惑问语——
      “去江南?做什么?”
      听见女儿声音已是清醒的泠冽,墨弘晋就知道她已经起身许久,此时应当是在梳妆了,正这时,大宫女领着御膳房的人来送早膳,便推开殿门进去,听着一路请安声转过雕花屏风,一眼就看见乖乖女儿正坐在窗前让侍女们就着日光梳头发。
      今日梳的是斜髻,她想戴母亲给的一支长凤钗。
      “嘿嘿,我女儿真好看。”墨弘晋面对女儿总是喜笑颜开,随手把宣纸放在正摆早膳的桌上,就走过去看女儿快梳好的头发,“好看,爹给你把凤钗插上?”
      “好呀。”银镜中女孩儿温暖笑开,把已经在手上把玩了好久的凤钗交到父亲手上,指了指发髻的一处,“从这儿走进去。”
      梳头的侍女此时方向皇帝行礼退下,这是宫中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手上有关于公主活计的,要先紧着公主,哪怕是皇帝驾临,给公主梳头也是第一要紧事。
      南宁王妃童叶华看着摆好了早膳,墨呈宇和墨评钊两个已经坐在了桌前,被招呼道:“钊叔和敬寰吃了么?”
      “吃了吃了,嫂嫂你快吃。”
      “等会儿元元。”童叶华也不急于一时,转头看窗前的二叔轻车熟路给小妹整钗环。
      十六的姑娘,去岁及笄宴盛大隆重,彼时她还在待嫁,被墨呈景邀请去家宴上看了这位公主一眼,便感觉到天差地别。
      什么叫真正的金枝玉叶,什么是真正的家族和睦,在这个姑娘身上,在天家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自从先帝成皇帝这一代起,皇室延绵三代到南宁王,族中子嗣皆从一夫一妻,这是大元乃至以前的朝代都前所未有的事。
      起初成皇帝时,臣子们上书劝过好几次皇帝要开枝散叶,结果让本就心思细腻的成章皇后郁郁而终,成皇帝因此大发雷霆,便再也没人敢提起。
      后来百官也想清楚了,与其妃子们争风吃醋让他们多操一份心,皇帝王爷只娶一人真是省了不少麻烦,况且皇家子嗣虽少,却都安安稳稳地长大了,一个夭折的都没有。
      天家如此,让百姓们更加喜爱和尊崇,臣子们也纷纷效仿,并且在发现后宅不稳这些问题都逐渐消失后,更是将此推崇为一种品德崇高之事。
      十六年前,还是太子妃的当今皇后生下这位公主后,皇族大喜,普天欢庆。
      要知道,一母同胞的成皇帝、会都王、荣成公主都只有儿子,成皇帝的长子宁桓王也只得两个儿子,荣成公主一直翘首以盼想得个孙女儿,却没想到盼了半辈子,她的三个儿子就让她盼来六个孙子。
      而就在这时,终于有了一个女孩。
      也正因如此,就算皇后生公主时身子有亏不能再生育了,其地位也丝毫没有因无子而动摇。
      “咋样?爹的手艺不错吧?”
      “是比娘要好些。”女孩儿笑道,挎着父亲的手臂过来桌前。
      听见女儿这样夸他,墨弘晋非常自豪地一甩手:“嗨,那可不,你娘啊手可金贵,你幼时连个辫子都不会给你扎,你看,爹就给你扎的很好!”
      “嗯,爹的饭也炒的好吃。”
      “没错!”
      女儿的夸赞就是最甜的蜜,墨弘晋感觉他这一天不吃饭都没有问题。
      看着这边和乐融融,墨评钊在桌底下撞撞墨呈宇的手,嗤嗤嘲笑:“大哥都没给你扎过辫子吧?我记得你小时候一直都是被打的那个,嘿!”
      “闭嘴!”
      比起温文尔雅的长兄,他这只皮猴儿被父亲打的次数要更多一些,宁桓王也生的最温和不过的好性子,但打这个小儿子的时候,还是挺可怕的。
      “谁让你那时候溜猫逗狗不做好事儿来着?学业年年倒一,最后还是二哥的板子管用。”
      墨呈宇噤声打了个寒颤,墨评钊满意了。
      “什么板子?”
      掌上明珠耳朵灵得很,她转头看向小哥哥,定了半晌,才恍然道:“哦,是三年前那顿板子?小哥哥在和政殿前面被打了十板子,躺着过年那次?”
      “元元别说了,给哥哥留点面子吧。”墨呈宇一声哀嚎,彻底趴桌子上不动了,顿时嗤嗤笑声渐起,让宁桓王小世子的头低的更低了。
      “不看他。乖宝儿,几日后殿试你准备穿什么?”
      “我想穿的素净些,若靓丽了,扰到士子们答题便不好了。”
      “管他们作甚,你是皇朝的公主,爱怎样穿就怎样穿嘛!”墨弘晋对此很是不满,他的女儿就该天下都顺着,怎么能受委屈!
      女孩儿见父亲有些恼了,不疾不徐道:“爹前些日子不是给了我副芙蓉玉的头面,我正想戴那个呢,配件淡水蓝的裙子,衬着此时春日,也是好看的。”
      “原来是要配那套芙蓉玉的钗环,妃粉配淡蓝,嗯,确实好看。”墨弘晋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成,就按你说的办,缺什么就给爹说,那私库里面好东西还多着呢,昂!”
      “知道啦爹。”

      殿试这日是极好的一个日子,清风吹拂,沁人心脾。
      顾茗在京中素来有“第一君子”的好名声,一些高官公府家的子弟与他十分要好,今日殿试,早早就有人来约他同行。
      复霖言坐在马车等了不到盏茶功夫,就见那京中乃至北边五洲的女郎都想嫁的顾郎着一身褒衣博带的白细布襕衫,容止有得地出了灯火二三的顾府,向车停靠的这处来,行走间衣袂飘动都十分有度,端的一副好仪容。
      “品宁这模样,你说听宸公主会不会动心?”
      书童正泡着茶,闻言与自家公子笑道:“公主殿下终归也是女子……”
      “倒不一定。”复霖言呡口茶缓缓咽了,见好友已快要到车边,才说道,“听宸公主生的冰雪心肠,听闻连出生时都与旁人不同,是睁着眼从皇后娘娘肚子里出来的,幼时不哭不闹,无人管也能安分坐上一整天。”
      这样的金枝玉叶,说是上天的宝贝都不过分,但会不会被品宁迷眼,倒还真说不准。
      “我听你言语论及听宸公主。”顾茗站在小厮撩起的车帘前,目光沉沉看着好友。
      上辈子殿试这日,好友也是这样议论听宸,那时他满心想着殿试,只囫囵应付。
      可这次听到时,他心境已全然不同,更不要说还是听宸出生这种宫中秘事,连他都不曾听说过,不禁令他怒从心起:“笙行,虽然圣上对此宽容,但纵容书童妄议公主……”
      “嗨呀,品宁,我知错了,再说,这不全都是为你着想嘛,听宸公主这样妙人儿,不嫁你这京都顾郎,那还有谁配得上啊。”
      “笙行,我再说一次,不得妄议公主。”
      “……”复霖言噤声,从前怎么没发现品宁这么有气势,一时间竟让他幻视看到了首辅大人。
      顾茗沉沉着一双眼看得他心慌,复霖言实在受不住这十分有攻击性的眼神,败下阵来诚恳对着皇宫方向三拜陈错,才换得好友不发一言上车。
      车子渐渐动起来,向宫门而去,顾茗沉默坐着,一旁的复霖言见他面色缓和了些,才敢再壮着胆子问道:“我说品宁,你也未曾见过听宸公主,今日怎如此维护?”
      见过,我与她同床共枕三年两个月零五天,我知道她的任何小习惯。
      “这是救你的命。”顾茗噙口茶慢慢咽了,“听宸公主,是天家的底线。”
      此次殿试共有126名士子。
      殿试在主殿和政殿举行,由读卷大臣示题,士子们从黎明答到日暮交卷,最后读卷官8人阅卷两天筛出十张最优呈给皇帝,由皇帝钦定御批这十人名次。
      “乖宝儿,你若撑不住,就叫福润带你去睡,不用管许多,昂~”
      “爹,殿试我不会睡着的。”被父亲牵着手走在宫道上,女孩儿掩袖打了个小哈欠,“劳烦福润泡杯茶我喝着就好,早上贪嘴吃了块羊角蜜糕,有些腻住了。”
      “啊?”听见宝贝女儿被腻住了,墨弘晋赶忙停下来给她顺顺,“难受不难受啊,要不今天不去了……”
      “没事啦爹,就是太甜了,一早起来霜竹提醒我了的,是我自己馋嘴,爹别告诉娘啊。”
      “不告诉不告诉,吃个羊角蜜算什么。”女儿乐意,吃什么都行,“福润,过会儿给元元泡南边新贡的白菊,放些小块儿糖,别太甜了。”
      “劳烦福润公公了。”
      福润是个看起来极有福气的人,圆墩墩的瞧着可讨喜,声音也不尖细,听起来有股子老人特有的慈祥味道:“公主说哪里话,给殿下泡茶,那是咱家的福气。”
      女孩儿柔柔笑开,被父亲牵着,淡水蓝裙摆如花铺过宫道,一路到和政殿偏殿。
      殿内已经布置妥当,上头正中的龙椅旁边,有个小巧的金丝楠木梅花椅,垫了薄薄的缎面垫子,旁边小几上还摆好了几小碟清爽可口的玫瑰山药糕、枣泥糕等小点心,并一小壶南苏白菊,她品茶常用的竹叶玉杯也在上面。
      想来是霜竹知道了爹爹要福润泡白菊给她的事,特意差腿快的小宫人送来的。
      “劳烦她记着。”女孩儿向后面跟着的宫人招手,立刻就有个队尾的机灵小宫婢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今日我在爹爹这儿用膳,你去告诉宫里人,让她们自在些,休息休息。”
      “哎,谢公主。”小宫婢本就是她宫里的人,听着这消息欣喜着走了。
      “你啊,就是心软。”
      女孩儿转过头来,被父亲无奈地点了鼻头,笑道:“她们伺候人尽心,可人总有累的时候,总不好让她们时时都累着。今日我那宫里也不多事,叫她们歇歇,放榜那几日还有的忙呢。”
      “乖女要看夸官?那要不传胪那日你也来吧,瞧瞧三甲?”
      “女儿在帘后看就好了。今日已是逾矩,我方才瞥了眼,见并未设珠帘。”
      “我叫礼部不用设的,天家公主圣颜有何避讳看不得的。”
      听着爹爹这话,她突然间冒出一个问题——
      十六了……爹爹和娘是要给自己选驸马了么?
      “请陛下、公主升殿——”鸿胪寺官请升殿了,墨弘晋牵起女儿的手向殿上走去,先看着乖女安稳坐在梅花椅上后,才在龙椅落座。
      鸣鞭声响彻皇宫,女孩儿听着这疾厉之声出神着想,娘亲要被吵醒了,随即一串飞鸟惊掠而过,鸿胪寺官再唱声跪,和政殿外两列人群如浪潮一般跪满广场。
      “圣上万岁,公主千岁——”
      这就是权利,国之顶峰的权利场,这里跪着的人中,或许有终封侯拜相的人,也有最后死于斗争的人,但在这一刻,都是他们人生耀眼的起步点。
      然而,在这权利场中,却有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儿。
      墨弘晋发现了乖女在发呆。
      她发呆的时候就像庙里无悲无喜的菩萨泥人儿,肃穆端庄,眼睛里仿佛什么都盛着,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和妻子猜过很多次乖女发呆时会想什么,但猜了十几年,从未得知过。
      他们只知道女儿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多,连霜竹都说公主好似不像从前那样爱和她说笑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侍官在请示皇帝颁赐策题,而墨弘晋看着女儿,突然改了主意。
      “若神无意,为何造有人间?若神有意,为何吝于垂帘?神性显于人者,当何如?”
      这根本与治理无关的题,有何意义?侍官托着摆有策题的盘踌躇不敢发问是否就此结束,墨弘晋似是才从女儿处转移视线,补充道:“此为附题,正答可少一千字。”
      于是侍官出去传送,置题于策题案上,执事官搬着策案哼哧哼哧到和政殿的中道,鸿胪寺官再引考生向皇帝公主行叩礼。
      礼部官发卷时的纸张翻飞声,终于让女孩儿回了神,她拿起一块儿枣泥糕掰咬了一小口,回头示意父亲吃不吃。
      “你娘叫我减膘呢,我吃了这枣泥糕,一会儿她来问福润,我可就惨咯。”墨弘晋笑着摆摆手,叫乖女一人吃,可女孩儿伸着手不动:“爹爹早膳肯定用的少,这枣泥糕不过一口大小,我掰着咬了大半个,剩下的没多少油糖。爹爹尝尝,许是新进的厨子,做的爽口,很是好吃呢。”
      拗不过女儿,墨弘晋便接来吃了,刚咽下去还不得一口茶,已是第三次叩首礼毕,士子们依次而入,于案后盘腿而坐,准备提笔答题。
      顾茗会试得了第一,此时坐于自己案后,微抬头就能看见那淡水蓝的轻软裙摆……上一世,她也是这样打扮,淡水蓝的裳裙,芙蓉玉的头面,美的像仙娥入凡。
      借着整仪容,顾茗悄悄看了一眼:她正在喝茶,竹叶玉杯挡了她的朱唇,轻软的袖摆从凝脂般的丰泽手臂滑落,露出左手腕上坠玉珠安神紫檀朱砂香串,吹拂茶叶时耳边垂下的东珠钗摇轻轻晃动,绕着发丝转啊转。
      如今的她还是天家娇养的莹润姿态,身形丰泽,还没有到上辈子后来那般如红梅样形销骨立。
      搁下茶杯轻轻抬眼,一张脸如中秋银月,一眼便是有福之人。
      一举一动都牵动他心弦。
      顾茗按耐住再见的狂喜,提笔沾墨,书写下自己的姓名。
      今生,他也一定会把自己的姓名再次题在她的旁边!
      他的妻子,他的挚爱……
      听宸公主。
      墨歆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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