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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瞒天过海,疯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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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时间如风吹细雪般纱纱流逝,直到外头帘子“哗啦啦”一片乱响。雪粒裹挟而起,打的人皮肤生疼,夫人身边的丫头急赤白脸地走了进来,才刹住脚步,就劈头盖脸地迎来一顿喝问:“你太太怎么样了?”
她听了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往常那样一个伶俐人,如今在主子跟前跟鬼赶似的,应对全不似往日。
杨郅心狠狠地揪起,胸口翻滚,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满头满脸都是大汗,也来不及擦,手拍着案几连声喊道:“现在情况如何,你倒是说啊!”
那丫头定了定神。雪花凉浸浸地扑落到她面上。她大概是冷了,颤抖着将双手捂在嘴边,先呵了两口热气,然后强将手心下的酒窝深深地掬起,像是在心里排练过百十遍般,挤出满脸喜色: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生了,是个男胎。”
杨郅听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膝盖一软,人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忘情地高举过头顶:“天佑我杨家。”
檐角下的铃铛在寒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着,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屋内的小婴儿好不容易从憋气的环境中被挤了出来,小拳头虚握着,尽力地挥舞了舞,然后像惊醒般,震惊地定格在半空中,沉吟半饷,“哇”的哭出了一声。
杨郅悄悄摸进院落。本来坐蓐期间,男子是不得入内的,可他实在压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散值了才换衣服,脚步就眼巴巴有了自己的意识来到后院。
路过的婆子们抱着浆洗衣物,看着老爷脚下生风的背影,互相挤眉弄眼偷笑着指指点点:
“夫人喝了十年药汁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自从诞下婴儿,连日笼在府邸上头的乌云总算散开,整个府内都沉浸在松快的兴奋中。
婆子连连感慨:
“可不是,夫人对小少爷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轻易不肯放人进来,只能放在自己屋里,连老爷的面子都不大买,离了眼皮子底下就要喊人呢。”
李氏对外宣称是生产伤了底子需要静养,一盖来往道喜的亲朋眷属还有得脸的婆子妈妈们都被挡在了外面。
不过这个时候的孩子,夭折率很高,府里守了这么久只有这一颗独苗苗,自然千疼万宠。大家也都体谅她刚生了儿子,才欢喜得魔怔了。
“阿弥陀佛,”另一个婆子双手合十朝着正堂的方向拜了拜:“不管怎么说,这府里有了小主子,就像有了顶梁柱,大家有了个依靠,也不用担心老爷去后,咱们就被发卖了。”
就是这小主子的尿布,忒腌臜了些。
里面小丫头打起厚重的猩红毡帘,还没入堂屋,一股热浪便迎面扑来。
杨郅只觉温香拂脸,后背都蒸出汗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小丫头快放下帘子免得孩子着凉,然后脱了大毛衣服,将手炉交到小丫鬟手中,搓了搓身上,等冷气散了,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徐嬷嬷正守在里头,错眼不眨地盯着孩子,看到他来,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露出了身后炕沿。
只见一个皮肤皱皱的婴儿握着小小的拳头,裹得严严实实地沉睡在襁褓中。
刚刚出生的孩子像红彤彤的猴子,眉头好像小老头一般皱巴巴的,始终不开心的样子,小拳头攥的紧紧,像是随时想打人。
杨郅身处暖室,心里烫得滚油似的,禁不住就要伸出手。
旁边的徐嬷嬷苦着脸,看样子如临大敌般,随时就准备把孩子从男主人手里抢过来。
这是夫人娘家带来的信得过的人,辈分够高,所以特意来盯着。
偏偏杨郅此时欢喜得昏了头,还和颜悦色地对嬷嬷颔首,才伸出手乐颠颠地抱起孩子。
他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舍不得撒手,心无旁骛地瞧着,只觉得怎么看都觉得可爱,怎么亲香都不够——
直到一双小手按住了他的嘴。
怀中的婴儿睁开了眼睛。
面前一片灰雾雾的。
杨曦感觉自己一定身处梦中,梦境迷瞪瞪的,就连思绪都转得朦胧,四肢带着梦中特有的无力感,虚浮得使不上劲来。
直到一个满是毛发的野兽粗鲁地闯了进来。在被困在小婴儿身体里的成年人模糊的视野中,犹如野生的巨人一般高大威猛。
热烘烘滂臭的气息。
野兽的大脑袋凑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不断逼近着,嗓子里发出耶耶耶耶兴奋而又奇怪的桀桀声,看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野兽打量着准备美食一餐。
杨曦下意识地糊出去一巴掌。
不好意思,给他爽到了,完全没有意思到自己在挨揍。小婴儿的力气,就像一记小猫喵喵拳,肉垫在人脸上温柔地碰了碰。
不痛不痒,反而杨郅眼睛亮晶晶的露出惊喜的神色,大脸兴致勃勃地挤得更近了——
好聪明!好可爱!他在和我打招呼唉!
杨曦皱着脸,看起来像小猫被迫吃了一块柠檬,可怜地伸出手竭力抵抗。
热切的鼻息吹拂在她脸上,上下两排牙齿看上去能塞下她小小的拳头,满脸的胡须对于小婴儿娇嫩的皮肤而言,粗糙得如同张牙舞爪的荆棘一般。
杨曦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这一定是噩梦。
她迷迷糊糊地想。
为了活命,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藕节似的小胳膊抡圆了挥动着,脸憋得通红,小爪子死死地抵挡着野兽企图攻击的嘴,蚍蜉撼树地企图推开那张血盆大口。
突然,她拍打在野兽脸上的小爪子无声地僵硬了一下。
糟糕,好像,也许,有些用力过猛了。
“噗”的一声。
屁颠颠的连环响。
声音如坏掉的埙,从嘴里“呜呜咽咽”的泄出,悠悠扬扬,余音绕梁大有三日不绝之势。
她身形一僵,感受到了某个不可言说地方的濡湿。
在男主人震惊与无措的眼神中,大大的屁,伴随着里面的内容,宛如慢镜头一般漫天花雨地崩到了他的脸上。
不知道他有没有吃惊地张嘴。
反正小婴儿是崩溃地张了嘴,恶人先告状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羞耻了,自闭了。长这么大,她居然会在睡梦中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括约肌。
徐嬷嬷本来一直紧张地守在边上,如果之前是强撑着脸要笑出来,现在,她就是强撑着自己不要真的笑出声。
她的脸绷得紧紧的,仍然满脸正经地给男主子挽尊:“老爷,一个时辰过了,哥儿怕是饿得要喝奶,老爷且先去吧。”
男人离开时跟逃荒似的,一头钻进了西屋里,小丫头们窃笑着抱来往常的旧衣服给他换上。
里间的夫人李氏听了动静,脸上又流露出焦虑不安的神色,直到小婴儿重新弄好了抱到她面前。
奶团子被折腾一番后困得沉沉睡去,就这几步路她还嫌弃颠簸,小嘴委屈得哼唧唧了几声。
抱着她来的嬷嬷低声笑道:“哥儿巧得很,刚才摸着其实一滴眼泪也没有,想来是因为羞耻,和他老子干嚎呢。”
李氏微笑地听着徐嬷嬷的话,人挣扎着半坐起来,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累得她额头盈盈满是汗珠,人掩在大红的被子下,脸色苍白羸弱得宛如一朵枯败的山茶花。
徐嬷嬷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硬生生忍了回去。
太医私下里说,太太生产时伤了元气,恐怕这辈子很难再有孩子。太太听了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后气色神情就不太对劲,只是被身边的人下死命瞒着。
洗过后的奶团子变得香软蓬松,被小心地放在夫人枕边。床褥很柔软,带着一股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奶团子似乎觉得环境舒服了,伸出来的爪爪开了一朵梅花,隔空踩了踩奶。
雪后日光流沙般地透过窗子倾泄而进,温柔地拂过她的额头。在一片静谧的午后,奶团子无忧无虑地吧唧吧唧嘴,一个口水泡泡被咕噜噜地吐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轻盈的光。
徐嬷嬷静静地看着,脸上不知不觉透露出一股混合着伤感哀愁、温柔又祥和的神色来,轻轻地理了理孩子的被角:
“我瞧这孩子和太太就很好,刚儿她还给了老爷几个大耳刮子,到了太太这反而安静了下来。想来这是知道疼惜娘呢。”
李氏唔了一声,目光反复流连,就那样奇怪地望了许久许久,然后垂下头去,爱怜地用自己的脸贴了贴襁褓中婴儿的小脸,神色痴痴惘惘:“这是我的哥儿,我的好哥儿,我的好哥儿要乖乖的,听娘娘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