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望》眷水怜山

6、第 6 章

　　六中被上学期种种因素影响，决定解禁。每个星期天，学校大门开放，学生可以出去，但要在下午六点前回来。
　　这一规定受到所有人的追捧。
　　宋峙应该是最冷静的人，比老陈还冷静。
　　果真到了星期天，教室里基本没人。宋峙午休结束后就待到教室学习，一个人的环境很舒适。
　　透过窗户的阳光会随着时间悄然移动，漫过桌椅的时候宋峙会眺望百里之外的山，偶尔恍惚，他就觉得自己坐上了76路，也随时间颠簸。
　　不过，沈冬薯总是忽然出现。
　　“我就猜到你在教室，宋峙，出去玩啊！”沈冬薯踮起脚尖，努力将脑袋从靠近走廊的那面墙上较高的窗户里探出来。
　　霎那，宋峙以为公交车外的少年转过头，终于对上他的视线。
　　他突然遗憾，永远不可能了。
　　走出教室的一瞬间宋峙就后悔，因为门外还站着另外两个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得跟上他们。
　　沈冬薯做主将他们领到校门口那条街新开的炸鸡店，然而今天人很多，队很长。
　　“换其他的吧。”
　　贺知文建议。
　　沈冬薯异常固执，坚持要吃到这家的炸鸡，那两个人怎么劝说都不行。
　　宋峙偷偷地笑了。
　　因为宋峙第三次见到的沈冬薯就是非常固执。
　　记忆很遥远了，但他还是立马提取出来。
　　小学六年级，毕业前的一场篮球比赛。
　　在那之前的遇见已经是几年前，所以几年后的再见，宋峙并没有认出沈冬薯来。
　　宋峙读的小学是私校，按理说不应该和一所公校来一场友好的篮球比赛。听说是他们学校的校长和那所公校的校长拜了把子，浓烈的感情下就来了场比拼。
　　宋峙当天本来不想去看这场比赛的，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好好背几首诗。
　　他上完厕所出来，对着窗户忽然瞥见热热闹闹的比赛旁边一个破旧的小场地上有个人，不断地投三分球，不断地投，不断地投。
　　宋峙还替他数了一下，三十二次，一次都没有投进。
　　那个人所穿的校服他没见过，应该是今天来的那所学校的学生。
　　他看了多久，沈冬薯就投了多久。
　　直到最后，宋峙看不下去，下楼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傻傻地坚持。
　　他混在人群，看清沈冬薯长大的模样。越看越熟悉，某一两个片段突然连起来，宋峙就认出他来。
　　他突然很高兴，终于找到了让他耿耿于怀三年的凶手。
　　沈冬薯还在投篮。
　　投不进，人群就大笑一次，笑得宋峙烦躁。
　　又看了一会儿，他就离开，到小卖部用他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一根雪糕。
　　这根雪糕对于他平常的消费来说很贵，他都没吃过。但为了不让沈冬薯笑话他的雪糕廉价，他只得让钱包出血。
　　等他回来的时候，沈冬薯还在投球。
　　宋峙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认识沈冬薯的。他把珍贵的雪糕交给那个人，让他替自己送给沈冬薯。
　　在雪糕融化之前，沈冬薯终于进了一个球，他高兴地上蹿下跳，被宋峙嘱咐的人立马把雪糕递给他。
　　但沈冬薯没接。
　　那个人没办法，想还给宋峙，但宋峙已经找不到了。
　　等人群散尽，躲在一边的宋峙才敢出来。他买的那根雪糕平躺在台阶上，已经被太阳晒化成一摊牛奶。
　　最后宋峙还是可惜地撕开包装，舔了一下雪糕的木棒。
　　怪不得沈冬薯不要，原来很难吃。

　　他们终于排到了炸鸡。
　　沈冬薯一口气点了很多，说是请客，还给每人点了一杯酸梅汤。
　　找到小公园的一个石桌和四个石凳，四人享用这等了半小时才等来的炸鸡。
　　“呕~好难吃！”
　　贺知文吐出来，宋峙不知道姓名的人也默默放下手里的鸡块。
　　“哪有那么难吃！贺知文，你别污蔑鸡！”
　　“沈冬薯，你味觉坏掉了吧？反正我不吃，就是很难吃。不知道味道这么差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买？”
　　沈冬薯也尝出来不好吃，有点没理，“反正是我买的，我有钱。”
　　贺知文要去买酸辣粉，和另一个人离开，临走前被沈冬薯要求加两份。
　　炸鸡很硬，应该是炸得有点久了，但好在肉熟。除此之外，宋峙就吃不出哪里不好吃，毕竟他吃得少，做不了什么比较性的评价。
　　沈冬薯看他还在吃，以为他在安慰自己，“别吃了，不好吃。”
　　宋峙没放下，接着吃，“挺好吃的。”
　　“真的？”他疑心又尝了一下，吐了，“宋峙，你不会真味觉坏掉了吧？”
　　宋峙沉默了一下。
　　沈冬薯站起来，“我再去买点什么东西，你在这里等我们。”
　　宋峙没有及时叫住他，估计也叫不住。
　　现在就剩他一个，宋峙意外地习惯。看了看一桌的鸡肉，他不禁心疼，像心疼那根雪糕一样心疼。
　　贺知文提前回来了，提着两碗酸辣粉。
　　“宋峙啊，酸辣粉卖完了，我只买到了我和沈冬薯的。”
　　“没事，我也不想吃。”
　　贺知文就自顾自嗦起粉来，油汤溅在炸鸡上，让宋峙一下失去了胃口。
　　“宋峙，你怎么认识沈冬薯的，你们又不在一个班，怎么会认识呢？”
　　第一次有人问他和沈冬薯的关系，宋峙难得想了一会儿。
　　“巧合。”
　　“巧合？”贺知文不解，“你是真想和沈冬薯做朋友么？每次我们在一块儿，你总是闷着脸，叫人看见怪不舒服的。”
　　宋峙突然听见这样直白的话，顿住，随后淡淡道：“我没想和沈冬薯做朋友。”
　　“什么！？”贺知文惊得被油呛住，“那，那你还跟着我们？”
　　“我也不想，下次不会了。”
　　“等等等，我懵了，你不想和沈冬薯做朋友，那你认识他做什么？”
　　宋峙很清楚这个答案，“因为讨厌。”
　　贺知文震惊得不能再震惊了，其一因为宋峙，其二因为宋峙背后的沈冬薯。
　　宋峙瞧他视线上移，一瞬间了然，背后应该是来人了，大概率还是沈冬薯。
　　果不其然。
　　他站起来，和沈冬薯对视，这一时刻他居然还在庆幸他比沈冬薯高，不至于落下风。然后，他瞟见沈冬薯手上的蛋糕，一顿，接下来要说的话突然变得很艰难。
　　“刚才的话你应该也听见了，我其实不想和你做朋友。”
　　听到这话，沈冬薯第一感觉是震惊。
　　对，是震惊，哪有人被抓包之后还继续说“我其实不想……”这样的话的？
　　之后是被欺骗和玩弄的愤怒，但没有等他发作，宋峙就走了，很轻易就走了。
　　沈冬薯一阵挫败，原来宋峙真不想和自己成为朋友的。

　　小本子恢复了它的意义，但数字停在了三十三。
　　在那坦白之后宋峙不是没见过沈冬薯，只是这“见过”不过是相隔几米的单方面的遇见。在第六次之前，所有单方面的遇见宋峙都很乐意地将它算作一次，现在却不想了。
　　关系如宋峙所希望的那样不再平和，但他平白之中生出点怅然若失。
　　他在失去什么？宋峙苦恼，他又获得什么？他看着小本子的最后一页，在回忆了寻找很久，才明白其实他想从沈冬薯身上要什么的。
　　世界随着他想通之后明朗。
　　王彤羽在这时找上他。
　　王彤羽，一个很文静的女生，在宋峙最初管理的时候，她是少有的配合宋峙工作的人，也是会“班长”那样真诚地称呼他。
　　女声怯生生递给他一张请假条，是事假，家里的伯母生病了，她需要回去看看。请假条的右下角是很隽秀的签名。
　　“班长，你，你能帮我找班主任签字了，我不太敢。”
　　这样的人，不会跟着大家喊有意思的“老陈”或“陈皮”，是很认真地称呼“班主任”。
　　宋峙第一想到的，是这个假很难签。伯母生病，在老陈看来实在没有必要去看望，好好学习替伯母争光最重要。
　　他还是接下来，告诉她中午之前就能签好。
　　王彤羽很感激地向他道谢。
　　大课间宋峙直接进了办公室。
　　说明来由，就让老陈签字。
　　仅仅一个学期过去，老陈就感受到了宋峙身上那种面对他时的气场的变化，转折点在上学期的秋游。
　　那三节晚自习，老陈第一次和学生辩论，不是吵架。
　　一位教了十几年、收获许多荣誉的老师怎么能甘拜学生的下风？他气得脸涨成紫红色。
　　最后是宋峙说了一句“昨天记者有来”。
　　老陈敏锐的嗅觉察觉出这场秋游不简单，迅速联系了他报社的朋友，然后较为高兴地将宋峙送出去。
　　自那件事后老陈也察觉宋峙这孩子不简单，甚至有时让他忌惮。
　　他看了看要请假的是王彤羽，这个寄居在伯母家的留守儿童，他记得王彤羽的家距离意江很远，怎么能请半天的假呢？
　　他最后签字了。
　　龙飞凤舞的签名在隽秀的“王彤羽”下衬得张牙舞爪、青面獠牙。

　　下午，数学老师突发奇想，让宋峙去超市买些同学们喜欢的零食，明天上课需要。
　　宋峙在课结束后就签了请假条出校。
　　手上拿的A4纸被写得满满当当，要不是宋峙及时叫停，估计还会有第二张A4纸。
　　经费有限，宋峙可不会全部都买。
　　他这样讲，但前座贱兮兮地凑过来，“宋峙，我们赌你心软呢。”
　　是的，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十二班的同学发现了宋峙的一大特质——心软。只要你可怜兮兮地求求他，他肯定会答应你。
　　怪不得，宋峙想，怪不得最近有很多人求求他。
　　但是这次他可不会把这些零食都买回去。
　　宋峙来到一个商圈，里面有意江最大的超市。装满两个购物车，纸上的零食才几乎被划掉，他还倒贴了五十块钱。
　　提着两大袋零食出了超市，宋峙累得吐出一大口气，然后后悔没叫第二个人和他一块儿出来。
　　走了几分钟，他停在一家饭店门外休息。
　　饭店是用玻璃作墙，里面的人在外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宋峙随意一瞥，有点吃惊。
　　里面是王彤羽。
　　没有回家，而是在这里，过生日？
　　还有一男一女，宋峙猜是她的父母。桌上一共三个菜，中间是插好蜡烛的生日蛋糕。他刚好看到王彤羽闭上眼睛许愿，母亲和父亲在旁边唱歌，很幸福的一家。
　　宋峙了然，很快就离开，怕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