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玉记》松灵儿

21、第20章

　　我是离玉，属腾蛇；他是绘辰，属白矖。
　　腾蛇和白矖，我们本来都是女娲的后裔，也是女娲按照她自己的形貌创造的左右护法。后来，因腾蛇和白矖的守护天地众生的理念不同，两族的先祖产生分歧，他们分道扬镳，便成为了两个派系，各自繁衍了下去。腾蛇族选择在地上的国度建立人间的信仰却仰赖凡人的信仰生活在天上；而白矖族选择变成地仙妖神，或盘踞潜伏或云游浪迹在山川河岳。
　　两支分开年久日深，腾蛇就更高高在上，接近于神，而白矖则更逍遥不羁，近乎于妖。有了分别，身份也有了差异。我和他之间，虽说同为女娲后裔的族类，却有了一个天上地下的悬殊。
　　我跟绘辰，初见的时候是在天上。
　　那时，我还很小，除了身后还拖着一条小蛇尾巴，已完全有了人的形貌。
　　阿姆总教导我说：白矖族的后人，与我们不同，他们都是自甘堕落，宁愿沦为地上的大妖，也不愿安富尊荣，在天界修行。她还说，作为女娲后裔，他们本身同我们一样尊贵，白矖的先祖却主动降格拯救世人，不仅不能光耀同族，还不被世上人理解，还要遭受凡人的歧视、怀疑和声讨，甚至是攻击和对抗；白矖族后人之中不乏一些享乐懒惰者，贪图所谓的逍遥快意，同别的什么低等妖精混为一谈，败坏女娲后人的圣命。
　　「我们作为女娲的后裔，本来在炎黄二帝接管人间之后，就该远离人间，只回到天上好好做神灵也就罢了。一旦接了地气，便会阴阳失衡，本来蛇身蛇形就野性难驯，白矖族竟选择了捷径，放情纵行，久居泥淖，难免会吸收世间的污秽之气，因而神力不纯净，总时时刻刻遭到妖气反噬。」
　　「可我却觉得他们很有勇气，也很了不起。靠自己，根本不靠凡间的香火和信仰。」
　　我懵懂地回阿姆说。她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绘辰被阿姆带上苍冥天一起祭拜女娲。他那时也很小，一脸淡漠，沉默寡言。
　　我主动上前找他打招呼，他不回应，也没表情，只是用他又大又黑也没有眼白的圆眼珠子瞪着我，额头上突起的片片蛇鳞，冰棱一样闪着寒粼粼的光。
　　「还好我阿姆早跟我说了你们祖先那边的故事，所以你这样奇怪，我一点也不惊讶。」
　　「离玉，你好，我叫绘辰。」 他反应地很慢。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那么小小年纪的绘辰，身上的妖气就已开始反噬他了。
　　绘辰跟着我们祭拜完了娘娘，忽然倒地不起，变回了完全的蛇形。
　　阿姆终究是女娲后裔公认的大族长，她两三下便帮绘辰击退了妖气。
　　好在当时他年龄尚小，妖气也少，很容易去除。
　　阿姆告诉我，绘辰从蛇卵里破壳而出的时候，身边没有父母。
　　「白矖族都是这样的，新一代的降生，父母都不会与后代相认，也不会出现在他们往后的生活中。为了能牢牢控制住白矖，不让他们生事端，搅扰了我们在人间的信仰，早早让他们来天界，打小熟悉，认清根源，定期去掉妖气，也好对其言行加以约束。之前不是没出现过或是以妖王自居、或是食人害人的白矖，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阿姆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只顾看着沉睡中的绘辰那一头漂亮的银发，浓密的黑睫毛，心里感叹这样俊秀好看的男孩，孤零零地一个，还要受这样被反噬的天生之苦，流落在下野，是有一点可怜的。
　　慢慢地，我们都长成了少年，也都长大了。
　　后来，我从阿姆手里接过神位，成为了圣天女，而帮绘辰击退反噬妖气的职责和功课，就由阿姆转移给了我。
　　按照阿姆的说法，圣天女的功德，其实一早也有白矖的一份，因为他们在人间做善事，对凡人来说也是信仰应验的明证。
　　在那场羞于启齿的意外发生之前，我其实是很喜欢他的。
　　每次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内心总是十分欢喜的。
　　可是，我对他的态度也是无端高傲的。甚至，我作为圣天女，对他这个低等妖神，还有一些轻蔑和鄙夷。
　　「大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妖气了。许久不见，你的妖气又该反噬了。」
　　那一次，他像往常一样来天上找我祛除妖气。不知为何，那一次，他身上弥漫的妖气格外凶。虽然，我那时已隐约猜到，可能是我上一次言语间调侃戏弄他，让他动了心，才会妖气反噬地如此厉害。
　　鬼使神差地，那一次我沉浸在再见到他的甜蜜中，却入了他的圈套，跟着他去到了他在地上的住所。
　　不曾想，他用我对他的爱意，又在他妖力反噬的当口，强行绑住了我，施了合欢礼，占有了我。
　　那夜之后，我盛怒，我怨恨。但我的内心深处知道，我的盛怒背后，其实也藏有难言的快乐。或许，在我的潜意识中，是期盼着这些发生的，才在明知他被妖气反噬的情况下，顺应了他神志不清时 「请君入瓮」的设计。
　　可事后，无边无际的耻辱、愧疚和后悔、愤怒，莫名的难堪，还是撕碎了我。
　　我必须要向他复仇。
　　我还要将他绑回来，还要用同样的方式，加倍奉还地对待他。
　　本来，一切灾祸都可以避免。我完全可以撇清所有不相干的所有，不滥用我的神位之力，不迁怒于天下众生，只惩罚绘辰一人。
　　「哪怕到天涯海角，也要把绘辰找到！」
　　我的命令发下去时，捣毁了他桃花源一般鸟语花香的栖息地。绘辰在他的家里，收留了很多失意的大怪小妖和虎狄国生活不幸的人们，他们本被绘辰当做家人那样对待，最后的家园却已被我夷为平地。
　　是我捣毁了天下的安稳，使得人间战火纷争，妖雾再起。
　　而他也在绝望之中逃走了，不知隐匿于何处。江湖山高路远，他早已行走自如，而我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女，并不知晓半分半点的人间苦乐。
　　作为腾蛇族的圣天女，虎狄国是我的信仰之地，应许之地，也是我的庇护地。赶尽杀绝的途中，我手段用尽，几乎忘记了我的天职和我的使命，肆意伤及本应赐福的土地和人们。
　　虎狄国元气大伤，本就是我的错。我本应庇护的圣土和生灵，都因为我荒唐的讨伐和天谴而惨遭毁灭。
　　最终，我还是以一己私欲，做了恶，造了孽。
　　而苍冥天是公平的，当我犯下大错以后，已不配为神女了，我的圣天女之神力开始迅速地消退。我还没意识到，当人们不再信仰我，于我而言，是多么不能承受的结局。
　　阿姆她兢兢业业，一直谨遵女娲教诲，因而她并不知道，哪怕是圣天女，若施行神力时不合乎天道，妄为作祸，残害众生，便会催动业力反自身的神位。
　　现在，我已明白一个道理:地上的人们，明明是他们的信仰之力庇护着我。幸福与快乐不止是我作为神女恩赐给他们的，正是有了他们的爱戴，才让我拥有神位。
　　若我还是那个任性发怒的圣天女，也愧为以大爱补天的女娲娘娘的后裔。
　　李冰沁的这一世，便是体验，也是偿还。尝尽生而为人的艰辛和不易，体会亲情爱情的羁绊和痛楚，才让我拥有了一颗同样红热滚烫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