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残月》余一程

9、周苒之屈（6）

　　“江氏，吴氏已被惩戒，你觉得你该判什么？”楚泉盯着长跪不起的江氏，眼神森然。

　　“只听大人安排，江氏已别无他求，只愿还阿苒清誉，让她走得安心些。”江氏语速极慢，静静地等楚泉发话。

　　忽而一令史小跑到楚泉身旁，弯下身子凑近说了几句话，楚泉点点头，令史便退开了。

　　“再怎么说你也是周中丞的侧夫人，本官自然是要给周中丞一些面子的，今日罚你杖五棍，便回去吧。”

　　江氏磕头。

　　周茹有些按捺不住，若不是陆祈拦着，她都想直接冲进去了。

　　“江氏为何要挨打？”

　　陆祈微微偏头，轻声对周茹说：“显然楚大人压根不想管这事，要不是围了这么多人，估计都不愿理江氏。”

　　见周茹有些恼，他又接着说：“换个角度想，这或许是在惩戒那些真正冷漠之人，并且给江夫人一个收场。”

　　周茹这才缓和了一下情绪。

　　只见大堂外，吴老二被打得涕泪纵横，面红耳赤，许是之前没受这么大苦。“大人饶命啊……大人，我把我知道的其他事都告诉你，别再打我了……我知道告发顾将军的人齐渊他……”

　　还未等吴老二说完话，一支飞箭从空而来，直穿吴老二的心脏。他瞪大双眼，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围观人群纷纷惊呼，甚至正在打吴老二的木棍都还悬在空中，惊得不敢动弹。

　　煞那间，令史探了吴老二呼吸，发觉其已丧命。

　　楚泉愣了半晌，才抬起手指着吴老二的尸体说：“快去追！去找放箭的人。”

　　周茹环顾四周，竟毫无发现，可见那人藏得极好，她欲动身去追，可发现已有那么多人跑去，她此刻跑去，又没有什么身份，倒是容易让人误会。

　　她继续把视线转回大堂，此时，楚泉正在问江氏：“是不是你派人暗杀吴氏？”

　　“楚大人，若我暗杀，为何要来告发他？”江氏缓缓说道，显然不是她做的。

　　楚泉也觉得断然不是江氏，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更何况，这么多年的仇恨为何偏偏今日在刑部解决？

　　那便只能是吴老二的仇家寻上了他，怕其多言。

　　“定是吴老二刚刚所说之人，齐渊干的。”周茹念叨着。

　　却见陆祈摇摇头，若有所思。“此番行迹有点太明显了，反而不像。”

　　喧闹后，江氏已然挨完打，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墙走出大堂，眼泪尚在脸颊，却无之前的苦涩。
　　周茹扶着她，见她脸色铁青，心里难免怜悯。

　　“大姑娘。”江氏转头看着她。“你说阿苒这下可以放心走了吗？”

　　她未等周茹开口，又接着说：“大姑娘，幸好这世间有你这样的人，我原想放弃，可那日你居然仗义出剑赶跑吴老二，我便心存希望，觉得还可以放手一搏。”

　　“可是我也未做多少……”周茹回想此案，自己好像并未助江氏多少，能为周苒证清白，击鼓告发吴老二的明明都是江氏自己。

　　“不，能让一个人重燃希望，便是大姑娘的能耐，便是多少人都赶不上的。第一次见你时，我也有试探你，可发现你本性纯粹，至纯至善，就连我做梦，阿苒也想让我来找你。”江氏弯眉低笑着说道。

　　周茹自己都未曾想到，明明那日只是遵循本心救了人，却能让江氏一直记在心里。

　　只见江氏颤着双手，拿出珠钗，许是刚刚大堂上吴老二还给她的。

　　她轻轻拂去珠钗上的灰尘，饶是她擦得锃亮，却也未有曾经颜色，一滴泪掉在珠钗之上，好似再镶了一颗珍珠。

　　“阿苒……”江氏啼哭，一声接一声唤着心里思念的人。她魂牵梦萦，她夜夜不能安心，闭上眼睛尽是周苒生前委屈的模样。

　　周苒一向乖巧，偏偏那年，只是想去看看繁华热闹的街市，却不料走散了，再找到她时，已经满目泪光，却还是念叨着她没事的。

　　周苒以为只要给吴老二银钱，那人便不会胡言，谁知他收了银钱，却还是到处造谣，他跟其他人说周苒已经不干净了，旁人自然是作为乐子来听的，好像一个女子受的冤屈却成了吴老二可以炫耀的谈资。

　　没有人为周苒多说一句话，没有一人！

　　可没有实证，她自己也不能去告吴老二，更何况，她也不敢去告，若她再去鸣冤，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清誉已毁？

　　她只能攒下银钱，让下人全都给吴老二，希望那人能为她解释一下。谁知那贪财之人从未信守承诺，变本加厉讨要银钱。

　　之后就算周家压住了一点流言，可是人的嘴是捂不住的，巨石压在周苒的心上，她喘不上来气，食之无味，夜不能寐，整日以泪洗面。

　　她试了无数次自戕，可醒来总是母亲江氏在一旁守着她的模样，她心不甘，但也不愿再面对这世间。

　　她真的太委屈了。

　　她看不到一点希望。

　　那日，周苒用虚弱的双手，跪地哀求，连连磕头，直言愧做儿女，而后离开了这让她痛苦的人间。

　　江氏就站在旁边，她没有再走向前，虽然心里极苦，但是泪眼朦胧间，她仿佛看见了她最爱的阿苒，化成了一只蝴蝶，自由自在地，飞向她想要去的地方。

　　阿苒解脱了。

　　去了一个没有流言的世间。

　　那个世间，不会再有吴老二那样的人。

　　从那之后，江氏把自己锁在屋内，不愿示人，脾气古怪，家里的下人都害怕她，直至那人她听闻周家大姑娘竟在街出剑赶跑吴老二，护住被其纠缠的女子。

　　而后亲眼见到周茹，那女子腰别软剑，浑身透着英气，好像是一束光，尽量忍住翻涌的情绪，一点一点试探周茹，她本可以不说出周中丞的计划，但她想让周茹知道要面对的时局，她也可以不说家里有人盯着周茹，可她不想看到周茹受伤。

　　周苒与周茹并不相似，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但是她们两个女孩子，在不同的时间都受尽了委屈。

　　江氏自己改变不了周茹的命运，只能尽可能想帮助周茹，好在今年兄长升官，若能助一点陆祈，或许也能让周茹活得好些……这是她能想到唯一能帮一帮周茹的方式了。

　　周茹见江氏苦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她怎会不知江氏心里之苦？江氏失女，而她失母。

　　“江夫人，向前看吧，我相信周苒也不会见你如此悲痛的。”周茹慢慢接受了江氏在周府的存在，因为她觉得世间女子本就一般苦，父亲令她为侧夫人，而后没多久却又寻了外室，想来世间长情简直难能可贵。

　　一路把江氏送上马车，看着她坐车回周府后，周茹莫名心慌，她也不知周泽会如何看待此事，今日那主事显然因江氏是周中丞侧夫人而给了面子，虽结果是好的，但周茹总在想：为何女子偏偏就要依附着她的夫君？

　　她心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江氏坐在马车上，轻轻掀开帘子，看着陆祈说：“陆公子，答应你的事自然是会做到的。”

　　陆祈点点头，未吱声。

　　见江氏已然走远，周茹看向身旁一直在沉思的陆祈，不解地问：“你在想什么？”

　　“我仔细回想了许久，总觉得齐渊此名有些耳熟，但我记不太清在何地听说了。”陆祈凝眉，似是在回忆。“吴老二与他好友一起来上京时，众人只听说吴老二的名号，确无人听说他那好友唤何名，只是知道那人面容。”

　　“那如今已然明了，我们只需寻到那人即可。”周茹往好处想，再怎么说他们也得到新线索了。
　　陆祈还未回复，只见前方陆榄向他们走来。

　　“陆祈，你们夫妇二人也在此地啊？”陆榄一身藏青色便服，正值壮年，走起路来威风凛凛，不愧为武将，

　　“父亲。”陆祈见他来便低头喊人，周茹也跟着垂下头。

　　“不用这么拘束！”陆榄笑声爽朗，语气和蔼。“我刚从那边的戏台子过来，看了场精彩的戏。”

　　周茹回想陆榄走来那条路，确实搭过戏台，只是没想到陆榄竟有这等爱好。

　　“父亲这是准备回府了吗？”陆祈问道。

　　“不，我还想去旧院看看许氏，你们夫妇二人可要一起？”陆榄反问道，目光停留在陆祈身上。
　　感受到气氛有些僵硬，周茹抬眼看陆祈，只见他身体绷得笔直，半晌未出声。想来许氏定是对陆祈有很大影响的一个人，因为她第一次见陆祈面露惧色，神情有些慌张。

　　见陆祈未应声，陆榄似乎没见到陆祈的模样，毫不在意般接着说：“指不定哪天你生母袁氏也回来了，想着去旧院看看许氏。”

　　听到“袁氏”时，陆祈颤抖了一下，眉眼间尽是慌乱，他不停深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一些。“父亲这是说什么话？我们夫妇二人与父亲一同前去旧院便是。”

　　陆榄闻言又大笑，拍拍陆祈的肩膀说：“那旧院又不是什么吓人的地方，你也好让周姑娘去见见许氏，日后才能好好与你兄长相处。”

　　随后陆榄便领着他们上了去往旧院的马车。

　　这一路上，陆榄虽如往常般与他们说些家常，但是周茹明显注意到身旁的陆祈双手紧紧攥着衣衫，全身紧绷，眼神飘忽不定，似乎连说笑的心情都没有了，内心的恐惧似乎压不住。

　　她把手覆在陆祈手上，希望能缓和一下他的情绪。

　　陆榄见此景，笑言：“我可真是给陆祈寻了个良配，只是你们进了院里，便不可这样了。”

　　周茹不甚清楚他何出此言，想着到院子便可解惑了。

　　马车停下脚步，到了旧院，周茹都能看见陆祈额间冒出的冷汗。

　　下了马车后，周茹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偏僻寂静，人烟稀少，院旁未有左邻右舍，显得这院子有些孤独寂寥。

　　再仔细看这院子风格，简直是老旧破败，好像门口的匾都随时会掉下来，大门微敞，一阵风便可把它吹开，门前积灰几层，无人打扫。

　　周茹忍不住心想：难道真有人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