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残月》余一程

10、袁满之痛（1）

　　陆榄走在前面，推开破旧的门，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荒凉破败之景，四周杂草丛生，布满尘灰，瓦砾遍布。他站在门口回头，朝周茹与陆祈挥手，示意让他们跟上来。

　　周茹本已迈开腿，可发现陆祈迟迟不动身，神色紧张，她转头，不解地望着陆祈。而后，陆祈长叹一声，才缓缓走向前。

　　他们走进院中，只见窗纸破损，雨痕残留在墙上，满目荒芜。

　　猛然传出一声惊呼，周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女子衣衫破旧染泥，头发凌乱，再细看其面容，瘦骨嶙峋，唇色苍白。

　　“走啊！走啊！”那女子指着他们三人大喊，声嘶力竭，全身颤抖。

　　陆榄轻笑，走到那女子身旁安抚她说：“夫人，这是陆祈与他的新妇啊，今天我领着他们来见见你。”

　　他语气温和，但那女子还是像受到极大惊吓一样，目瞪口呆，周身战栗不止。

　　“周姑娘，没有吓到你吧？夫人受了点刺激，之后便是这样了，她不许其他人来这院子，但陆祈与你怎么算是旁人？”陆榄目光投向周茹，眯着眼，好像在等周茹的反应。

　　周茹推测那女子应该就是陆祈的嫡母，陆榄的正妻，许氏。就在她酝酿如何开口时，却见有一虫子落在了许氏的头上，她走近后抬手想先拂去虫子。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时，许氏便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似的，面色苍白，发出阵阵惨叫和哭喊声。

　　“别打我！别打我！”许氏紧紧捂着头，跪在地上痛哭。

　　周茹愣了愣，蹲下身子解释说：“对不起，我不是想打你。我只是想……”

　　“周姑娘是想为你拍掉虫子，她这是为你好，怎么会是打你？”陆榄弯下身拂去许氏头上的小虫子，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许氏。

　　许氏迅速错开陆榄的目光，把头埋得极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她这是为我好……为我好……”

　　周茹起身，本能地回头看向陆祈，只见他依然不敢走近许氏。

　　陆榄似乎发现了周茹的目光，于是他视线扫向陆祈，抬手指着陆祈，问许氏：“你刚刚是不是没听清我的话？我说，陆祈来了，袁氏之子陆祈，他今天愿意来看你了。”

　　陆榄语气云淡风轻，但他身旁的许氏却猛然抬头，情绪激动，呼吸急促，双手狠狠垂在地上，大吼：“你走啊！走啊！”

　　周茹在旁边看得清楚，许氏砸地的手都流了血，连地上都有了血迹，但许氏依然不肯停下，像是满腔悲苦无处宣泄。

　　陆榄轻轻拿起许氏的手，小心地拂去上面血与尘土。“陆祈怎么能走？他又能去哪里？难道他要去寻抛家弃子与人私奔的袁氏？”

　　周茹闻言瞪大双眼，显然不相信自己刚刚所听之事，她先是看向陆榄，那人垂眸安抚许氏，再回头看陆祈，发现他也埋着头，看不清神情。

　　但她知道陆祈现在心里一定非常不适。

　　想了半晌，周茹还是决定前去安慰一下陆祈，她刚用手拍了拍陆祈的肩膀，忽而许氏冲了上来，把周茹推远。

　　“你不要离他那么近！不要……”许氏站在他们二人之间，像是十分不愿周茹接近陆祈。

　　“周姑娘，在马车上就说了，你们进了院子便要保持些距离的。”陆榄也起身走过来。

　　周茹回想起，陆榄确实让她不要在院里太靠近陆祈，可她还是想不通，为何连这都不允许？

　　“不要太近……不要接近他们……不要接近陆家的人……”许氏眼神空洞，呆呆地说着话。

　　须臾后，许氏顿然放声大笑，整个院里都回荡着她的笑声，她大笑，仰头看着天，笑得连背都挺不起来了。

　　忽而许氏又嚎啕大哭，瘫软在地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哭声哀戚。

　　过了许久，许氏应是有些累了，她慢慢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嘴里一直在唱：“痴情人，终被欺，到头来，成了一场戏……”

　　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荒草里，但哭声从未消失。

　　“好了，我们也回府吧。”陆榄一直望着许氏离开的方向。

　　马车上，一路沉寂。直至回到陆府与陆榄分开后，周茹才停下脚步，问陆祈：“你还好吗？”

　　陆祈没吱声，只是微微点头。但周茹明明见他神情依然十分紧张，全身紧绷。

　　周茹这些年并不太了解人情世故，也不甚清楚如何才能安慰人，只能从袖中拿出大婚那日的枣子，之前在外习武，常年不能正常进食，便会习惯准备些干粮在身上。

　　那日尝了几口枣子，心觉甚是美味，便珍藏了几颗。今日陆祈如此难受，便只好全交于他了。

　　“都给你，希望你心情好点。”周茹把枣子全递给他。

　　陆祈垂眸，见少女手中视若珍宝般小心珍藏的枣子，终是放松下来，忍不住嘴角一勾。

　　周茹见陆祈眉眼舒展开来，瞬间喜笑颜开，心想安慰人也没有那么难。

　　就在他们回府的路上，一支飞箭从后而来，蹭着陆祈的发梢，刺进了他背后的柱子上，扎得极深，若是不偏那一毫，定能要陆祈的命。

　　周茹心里尽是今日所见所闻，便失了防备，让那飞箭险些刺向陆祈。

　　她转头寻找，果然见到了陆扬，只见那人拿着手中的弓向他们走来。

　　“怎么一个不小心便射歪了？”陆扬抬手拔下柱子上的飞箭，居高临下般紧盯陆祈。“吓到三弟了吧？我在练习射箭，结果歪了。”

　　而后陆扬把弓递到陆祈面前，语气戏谑。“三弟，你要不要试试这弓？”

　　说完他似是想起什么般，嗤笑了一声后说：“差点忘了，三弟力弱，是举不起这弓的，就你这身板……”

　　还未等陆扬嘲笑完，一根簪子直直地从他眼前划过，也是扎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只留下了簪子的一半露在外面。

　　陆扬张着嘴巴，瞪大眼睛，半晌未曾言语。

　　周茹走向前拔出簪子，弯眉笑言：“你说我怎么也刺歪了？”说完，又回到了陆祈身边。

　　陆扬半晌后才从惊吓中回神，恼羞成怒地大吼：“你这泼妇！你可知我是谁？你怎可如此目中无人！”

　　周茹全然不理陆扬的言语，自顾自地说：“无论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都不应该欺负弱小，若是陆祈真有错，也不应由你们来惩罚他。”

　　陆扬冷笑，轻蔑地看向陆祈。“不该由我们？你可知陆祈他娘是怎么恶劣之人？她逼疯了我娘，后来她自己还与人私奔，简直恶心！”

　　周茹蹙眉，本还想再知些细节，却感受到了陆祈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于是她便不想与陆扬有过多纠缠了，告辞一声转身就走了。

　　回到屋内，周茹坐下猛喝了好几杯茶，才决心要问清楚陆祈生母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陆祈先开了口。“我娘在我七岁那年就离开陆府了，人们都说她是在陆府找了许多钱财宝物后，与其他男子私奔了。”

　　“所以你是因为觉得有愧，才任由你的兄长欺负你的？”

　　陆祈点头。

　　周茹握紧手里的水杯，倒影中似乎是江氏为周苒清白鸣冤的场面。

　　“你相信这些传言是真的吗？”

　　陆祈先是摇摇头，而后又停了下来，半晌后才开口：“我也不知道，因为所有人都这么说。”

　　“可是也有人说周苒的流言，江夫人也不肯相信啊。”

　　陆祈垂眸，疲倦地趴在桌子上。“周姑娘，这不一样的，我是亲眼所见我娘跑掉的，那日她哄我说她要出趟门，不久便回，谁知之后等来的便是她私奔的消息。”

　　周茹拿着手上的簪子，忽而想起一件事。“若是她真如别人所说是为钱财而来，为何又留了珠钗给你？”

　　“许是这珠钗不值钱吧。”陆祈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周茹不知如何才能继续安慰陆祈了，她初到上京，对此事知之甚少，更不知如何辨真假了。

　　忽而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小的动静，她立刻拿起软剑，远远地就运了几分力把门打开。

　　“谁？”周茹快步走到门口。

　　只见秋雨跪在地上，直言自己只是路过。

　　周茹显然不信她所言，凝眉问：“明显不是路过，莫非是一直在偷听我们的对话？”

　　秋雨默不作声，并未否认，只是半晌后微微抬起头，盯着周茹说：“三夫人，我知道那年的真相。”

　　周茹一怔，她回头，发现陆祈已经走到门口，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秋雨。

　　他们二人让秋雨先进屋，而后紧锁房门，确认四周再无他人。

　　“三少爷，三夫人，我知道你们在议论那年的事情，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但是希望你们能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秋雨依然长跪于地，但她语气非常坚定。

　　周茹与陆祈对视一眼，而后齐声说：“你要何条件？”

　　“放我走，我要离开陆府。”

　　“你凭什么确定我们一定会相信你？万一我们发现你在欺瞒怎么办？”陆祈坐在木椅上，神情严肃地望着秋雨。

　　“就凭你们如今只能相信我了，因为整个陆府就如同戏班子，你们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