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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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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垣前去拜访孙惟,孙惟细品盏中浓茶,抬眼瞥他一眼后依旧坐着,“钱大人与本官并无交情,怎么有空来拜访?”
钱垣语气不善:“自然是有事询问。”
孙惟也早有预料一般淡然:“钱大人请讲。”
钱垣道:“贱籍明可通过赎金来更改,为何在下出了钱财仍有不认者呢?”
孙惟毫不在意回道:“有些事情,不是出钱就能解决的,你想要赎人也得看这背后的主子愿不愿啊!”
“不知孙大人可知私自倒卖人口之罪,要判绞刑,妻儿也连坐流放。”钱垣扫到他指尖的扳指都是极好的品相,也清楚他这些年从中获利不少。
“钱大人没证据可别在这里唬人。”
钱垣仍站着,垂眼侧目掠过他手中茶盏,语含讽意道:“浓茶伤身,适可而止。”说罢他自行坐下,“孙大人这也不唤人为我上茶?”
孙惟亲手倒了杯茶给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皱眉故作犹豫道:“就是不知道钱大人要不要的起。”
钱垣抬手捏住他的腕,将他手中信件抽了过来,仅是看到封上小字,手便止不住的颤,是江染的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孙惟笑道:“钱大人这样心急可不好。”
钱垣不理会他,收了信便要走。
孙惟叫住他,身子往后靠在椅上,话里又威胁:“这赎人,要改籍都是需要代价的,钱大人要是想通了,我在这等你。”
钱垣本就苦恼陆栩一事,如今听了这话更为烦躁:“你可以试试。”
他抬脚往外走去,只听孙惟的声音在后响起:“记得早些来。”
钱垣看过信后,一人去赏月,宿醉于湖畔,思绪随着晚风回到十一年前的秋天。
钱垣束发之年,家中因父亲职位调动,搬迁至洪州,钱父记挂他的学业,为他请了当地最好的先生。
那先生名为江文成,家中有一女为江染,性格洒脱,肆意自然。
她爱穿红衣,策马过江时,万千红叶不及她一分鲜艳。
江染停马向他看去,钱垣草白色衣袍上绣着玉色浅竹,手里抱着书卷缓步过桥至对岸。
听闻他是钱县令的小儿子,又见他生的斯文,江染起了逗弄的心思。
接连半月,江染用尽浑身解数都整不到钱垣一次,他一如既往的从容听学,见了她也会客气一礼。
江染偏不信他运气好能永远避开,写信约他下学后江边相见。趁着天色渐晚,江染戴上骇人的面具,欲将他吓破胆,这般想着不禁笑出声。
有白影在她身后闪过,她回头未见一人,正转身,又觉有东西过去,江染猛地回头去看,瞬间一张更为可怖的面具出现于面前。
“啊!”她被吓得连连向后退去,一时没稳住,将落水中之际,钱垣拉她入怀。
他另一只手取下面具笑道:“江姑娘可要小心啊!”
清秀的面容笑起来略带狡黠,他此时连眼神都勾人,哪里是儒雅书生,明明也一肚子坏水。
江染慌乱站好,有些气急败坏,指着他道:“你怎么能吓唬人呢?”
钱垣眉梢微挑一瞬,随即蹙眉道:“我见你在岸边也如此,还以为你喜欢。”
江染有些气:“你故意的!”
“姑娘莫要血口喷人呀!”钱垣逼近她,眼含笑意道:“我倒是好奇,平日里江姑娘举止怪异是为何?”
江染往后退去,钱垣也更近一步,见她就要退到河里去,钱垣将她拉至身前低声问道:“江姑娘怕什么啊?难不成你那些举动都是针对我?”
“怎么会……我做什么不用你管。”江染推开他跑远了,脸烫的厉害,她心觉这钱垣太阴险了,居然反将自己一军。
钱垣捡起她遗落的香囊,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觉她有趣的很。
之后的日子,江染都避着钱垣,遇见时还是忍不住的望向他,只一瞬便偏开目光。
学堂的贺清送了封信给她,她接过还没来得及看,那人红着脸跑远了。
江染都不知道这是第几个了,正准备去江文成那里吐苦水,转身撞进钱垣怀中。
“你走路没声音吗?”江染后退一步还能闻到钱垣身上的甘松香,心跳不由得加快。
钱垣伸手夺走她手中信,面露不悦,又将自己的塞给她,“贺清的字没我好看,写的诗也没我的好。”说罢他也看向别处,扭捏片刻还是走远了。
他的步子比原先急的多,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染回房小心打开他的信:
“艳艳红叶动,遥遥江水望。斜阳如所念,轻送心所期。”
原来那日,他也被一抹鲜红吸引。
钱垣得不到回应,竟也有些拘谨,两人见了也匆匆别过,谁都不敢先提及心意。
叶落匆匆,又是柿满枝头,江染溜去摘,高处难及时,有人抬手为她取下,回身看去,是钱垣。
对视一瞬,两人都忙别过头。
“你一个人?”钱垣率先开口。
她道:“现在是两个人了。”
彼此眼中情意微动,目光再汇时,应是两情相悦。
钱垣抱她起来去够高处枝丫,他言高处定然更好。
她却道求稳最好。
江文成本就喜爱钱垣,觉他聪颖懂礼,实为良配,得知此事也只是让江染收敛些。
她道:“他中意我,就该接纳我的所有。”
钱垣与她对弈,她总是输,学堂天才第一次挫败,见她心急,钱垣故意让她几步。
她瞧出端倪,心中更恼:“你不用让着我,我会堂堂正正赢你。”
“我可没让你,我是甘愿服输。”钱垣收起棋子,“东院墙后有一颗昙花,像是要开了,听说昙花一现时许愿,会成真。”
江染叹气,抬手敲了下他的头:“骗小孩子的,你也信?”
钱垣只是笑:“我等你。”
“我才不去。”
夜色下,钱垣浅衣更亮些,提着灯见江染早就在此等待,轻笑着打趣道:“不想见花?来此可是为了见我?”
她嘴硬道:“我是怕你一个人不敢,来给你壮胆的。”
钱垣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连连致谢。
墙后是密林,夏深飞虫绕灯,钱垣拿了驱虫的香囊给她,怀里掉出来的是她先前丢的那个。
他忙去藏,江染一把拿过,前后看了看:“这好像是我丢的那个。”
钱垣转眼看向别处:“嗯,本想还给你的,后来忘了。”
“你也会忘事啊?”江染习惯性的靠在他肩上。
尽管两人已经很熟了,钱垣还微愣了一刻:“嗯,忘记很正常。”
月渐高悬,今夜无云,月色清澈照在江染身上,她等的太久了,靠在钱垣怀里睡了。
月光朦胧,落在她眉眼处,宛如清水芙蓉。钱垣低头在她额间一吻,像山间露珠滑落水面,轻荡起一圈圈涟漪。
江染睡醒时,昙花已经合了大半:“你怎么不叫我?”
钱垣道:“你难得睡个好觉,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还没许愿呢!”
钱垣笑道:“你不是说这是骗人的?”
她道:“我现在觉得是真的了。”
钱垣见她故作生气模样,哄着她:“那我亲手给你雕一支昙花簪怎么样?”
江染来了兴致:“你还会这个?”
“可以学。”说着他牵起江染的手,“我送你回去。”
路很缓,两人紧靠着,影子交叠,脚步相随。钱垣问道:“你有什么愿望?我帮你实现。”
“不告诉你。”她笑着,却将手握的更紧。
“我让我爹去提亲,来年春天,我们成亲。”
江染羞怯低头道:“你这个读书人,怎如此不知羞。”
钱垣作出一副懵懂模样:“读书人就不能爱人了吗?我是读书人,又不是出家人。”
天不遂人愿,钱家惨遭灭门,钱垣那晚与她等花开,躲过一劫。
江染随父亲赶去时,钱垣跪在父母尸身旁,身影落寞又孤助。
“钱垣……”江染向他奔去,抱住他,“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
钱垣强装的镇定,在这一瞬碎裂开来,想说的太多,最终尽是呜咽。
行凶之人是钱父一位故友,升迁京城,因先前酒后失言说了些影响仕途的话,唯恐泄露便杀人灭口。
钱垣得知后,恨意难藏,他要考进京城,为钱家人讨个公道。
江文成为他准备好盘缠,叮嘱他万事小心。启程那日,又是枫叶飘红之际,江染没有来送他,许是怕见了,便舍不得他走。
辞别过江时,钱垣又见鲜红身影,她未骑马,站在岸边望向他,一如当年初见。
钱垣下马快步将她揽入怀,有泪落于肩,张口却无言。
她道:“我等你。”
“三年,最多三年。”他道:“之后便不再分开。”
那一刻,红林染江,秋景如画,誓言真挚,难舍别离。
钱垣常写信给她,说进了大理寺,同僚皆友善;说陆大人一脸严肃,他的女儿却呆愣可爱,自己将来有女儿也会这般可人。
江染嘱他量力而行,又嗔他所思长远。
三年后,钱垣平反钱家惨案,升为大理寺卿丞,他心中惦念着的远在千里之外的江染。
待归洪州时才得知,江先生早于半年前离世,江染去了京城。
钱垣原以为她无暇顾及,近来没有再寄信来,可她去了京城为何没来见自己。
而后十年,凡是有外派的任务他都去,若是正巧遇到她了呢?
一开始总想问,为何不见?后来便觉着,只要能见见她就好。
是故见到荣婉的荷包便知道是她,可除了那荷包,便再寻不到其他。
那信他舍不得烧,小心收好放置怀中,江染向来报喜不言忧。
她说:“我想我们一起回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