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无声处

7、第七章 丹青客

　　俞星凡头一遭起床以后没有碰陶泥，而是拿起了手边的经济学，仔仔细细学习。
　　过去的他是犹豫的，痴狂的瓷艺对他的吸引让他克制不住想要天天泡在小楼里创作，但十三窑的未来还有条重担无人接手。
　　天平两端时而变幻，直至如今，俞星凡才算得上真正下定了决心，也真正容纳了自我。
　　他给自己三年的时间，三年内，将十三窑推出去，不仅仅是苏北城，也不单单是国内市场，他的野心更大，他要站上世界的舞台。
　　推陈出新，把握机遇。
　　这三年估计会很忙，所以可能暂时没有办法静心下来做瓷器了，俞星凡怜爱地摸了摸还未成型的胚子，有些可惜。
　　俞房已经为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他需要做的就是继续扩张商业版图，同时挖掘、筛选工作人员。
　　如果可以，他想尽量在这三年内找到一套最恰当的商业模式，能够自查自检，做到真正的良心企业。
　　等到最后尘埃落定时，他也能抽身出来回归他的老本行。

　　俞星凡着魔似的疯狂恶补知识，遇到不懂的就问俞房或者傅远山，基本每次俞房出门谈生意俞星凡都主动跟着去。
　　日子一天天过，少年也一天天地成长着。
　　更稳重，也更加自信和肆意。
　　俞星凡恍然地想明白了很多，也看得通透了很多，他想，他应该为他长达八年的暗恋画上一个句号。
　　结局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总要说出来的吧？
　　勇敢一点，俞星凡。

　　他约了傅远山见面，俞星凡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上衣选了哥特风的白色衬衣，裤子则是一条简约修身的阔腿牛仔裤，
　　活脱脱像个小王子。
　　俞星凡带着傅远山在苏北城里七拐八拐，从主干道穿过一条条小巷，最后来到了一条好像和其他巷子雷同的、普通的青石板巷。
　　俞星凡眷恋地看着巷子里的一景一物，长满青苔的青石板缝隙，路中缺掉的一小块青石板……俞星凡记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傅远山的地方。
　　都说苏北城很小，但两人虽然从小便在同一个地方长大，真正见面却是在十四五岁的年纪。
　　青涩的少年为了躲避突如其来的暴雨，闷头向前奔跑着，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顿时破坏了身体的平衡，一个踉跄就要往前栽去，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被人接住了。
　　过了很久，俞星凡才惊讶的发现他又遇到对方了，这次他们成为了同班同学，原来他叫傅远山啊……
　　“俞星凡？”傅远山的声音传来，“怎么在发呆啊？想什么呐？”
　　俞星凡这才从记忆里回过神来，对对对，正事……正事！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踌躇着嗫嚅，佯装不那么刻意地询问道：
　　“傅远山……你，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我也没有……”俞星凡顿了半晌，手指捏紧，心里忐忑着，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声开口，“那……那要不咱俩试试？”
　　他算好了，今天是愚人节，如果被拒绝了，就说是一个玩笑。
　　俞星凡感觉自己要紧张死了，高考都没有这么紧张，他不敢看傅远山，微微低头等待对方的回答。
　　等了半晌，对方一直沉默着，俞星凡疑惑地抬头，骤然撞进一双混杂着浓烈情感的眼睛，直直看到俞星凡心里去。他看见傅远山终于微微张口，他说：“俞星凡，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俞星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傅远山喜欢他啊……天啊……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你不是同性恋吗？”
　　“我什么时候……”
　　“高中，有个男生找你表白……我……我偷偷听到的……”
　　“啊……那个啊……”傅远山轻轻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男朋友可真可爱啊：“我的确不是同性恋。”
　　“那……”
　　“我也不是异性恋。我是俞星凡恋。”
　　傅远山清楚地看见面前的人一下子就红了，像只煮熟的虾子，好可爱。
　　俞星凡又想起了什么，弱弱地问：“那……那你当时说喜欢的那个人……”
　　“嗯，也是你，一直都是你。”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俞星凡那颗经年暗恋的心终于揭开，他真的好幸运啊啊啊啊啊啊！
　　谁懂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傅远山喜欢他！傅远山喜欢他！！！！！！！
　　俞星凡被这猛烈的欢喜冲击得头脑发昏，说道：“你……你再说一遍……说傅远山喜欢俞星凡！”
　　“傅远山喜欢俞星凡。”
　　“再说一遍。”
　　“傅远山喜欢俞星凡。”
　　“还要再说吗？你想听我可以说一万遍。”傅远山含笑看着俞星凡，眼里的爱意要把俞星凡融化。
　　“够了够了！你好腻歪！”俞星凡被看得有些脸热。
　　俞星凡害臊起来，加快步子往前走着。
　　傅远山看着他红透的耳朵尖尖，自己的心脏也快跳出嗓子眼了，傅远山有些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热，红了吗？
　　幸好俞星凡没有注意到……
　　因为看起来面色如常的傅远山，也要紧张死了啊啊啊啊……

　　俞星凡手机叮铃铃响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纪锦玉在群里约饭。
　　锦玉：朋友们，晚上有时间吗？出来聚聚！踏马的，这医院的班一天天的真是忙死了。出来放风！
　　周炀：欧克欧克
　　周炀：哈哈哈哈哈嘲笑你。【唐僧嗑瓜子.JPG】
　　星星：行。
　　俞星凡戳了戳身边的人，问道：“男朋友，晚上跟我们去吃个饭？你认识的，纪锦玉和周炀。”
　　自从上次出国后，换了国外的电话卡和手机，傅远山便和许多人断了联系，过去的朋友也基本没有什么联系了，可以的话，他也想见见纪锦玉和周炀。
　　傅远山点点头：“好。”
　　俞星凡得了答复，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敲字。
　　星星：我带个人哈。
　　锦玉：？？？
　　周炀：？？！
　　周炀：俞哥？！什么人？？！难不成是女朋友！！
　　星星：不是
　　周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背叛了我们单身狗家族
　　紧接着，俞星凡勾了勾嘴角，坏笑了一下，打字。
　　星星：男朋友。
　　周炀：不是，哥们你？？？？
　　锦玉：………
　　锦玉：谁啊
　　星星：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晚上，一家生意火爆的烧烤店里，周炀和纪锦玉已经先到了，周炀急不可耐地等待着，戳了戳纪锦玉说道：“诶诶，你说会是谁啊？俞哥什么时候谈恋爱了啊？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纪锦玉也耸耸肩，他也毫无头绪：“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等吧。”
　　周炀好奇地紧，疯狂在手机里催促：@星星，你们到哪里了？
　　星星：门口。
　　周炀蹭地站起来，伸长脖子向大门处看去，这一看把他惊了个透：“我去……”
　　俞星凡领着傅远山走到两人面前，熟稔地并肩走过来，很是登对。
　　俞星凡笑道：“周炀，收收你的下巴，快掉了！”
　　“不是……俞哥……你说的男朋友，是他？”
　　周炀愣愣地发问，俞星凡肯定地点点头：“是啊，我男朋友，傅远山。”
　　这下就连一直稳坐着的纪锦玉也意外地挑了挑眉，周炀像是被震惊过了，好半天没有缓过来。
　　纪锦玉上下打量着傅远山，他们也有很久没见了，交谈之间，他能感觉到傅远山变了很多，更成熟了，更稳重了。
　　只是纪锦玉看着傅远山默默为俞星凡拉开椅子，看着他自然地为俞星凡剥虾，不禁有些想笑。
　　还以为这人变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一样啊……
　　一样爱俞星凡……
　　纪锦玉看了看身边又活过来并且开始拼酒的周炀，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低头默默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玻璃酒杯相互碰撞，冒着热气的烧烤，怀揣着心事的人。
　　傻子，你什么时候能够知道我的心意呢？

　　俞星凡和周炀两人都喝得醉，分别被傅远山和纪锦玉搀扶着，两路人就此告别。
　　俞星凡微微靠倒在傅远山身上，像只小猫用脸颊亲昵地蹭着傅远山，嗫嚅着：“好香啊……”
　　傅远山没有喷香水，他笑着看着醉得脸都红透了的俞星凡，挑逗着问：“哪里香了？”
　　“嗯……不知道……就是香……好喜欢……”
　　俞星凡眼前有些花，迷蒙地看着傅远山的脸，眷恋地抬起手，像触碰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生怕眼前人就此消散了：”傅远山啊……我又梦见你了……“
　　“我好想你啊……你这次能不能多待一会……”
　　傅远山的心一紧，愧疚、心疼无以复加，他紧紧抱住俞星凡，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走了，不走了，俞星凡……我不会走了……“
　　“骗子！你骗我！”俞星凡突然挣扎起来，大声控诉着，”等我醒了，你又会不见！“
　　“你看看我，俞星凡，你仔细看看我，不是梦……这不是梦，俞星凡，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傅远山捧着他的脸，强迫俞星凡和他对视着，看清眼前的人。
　　俞星凡迷蒙的双眼短暂地清晰了一瞬，好似意识到了面前的是真人，怀抱也是温暖的，是梦里没有的温度……俞星凡再也撑不下去了，哇啦一下哭了出来，泪水一颗颗坠落，浸湿了傅远山前襟的衣料，他哭的发抖，好似难过到了极点：“傅远山，你一走……就是好多年……”
　　“对不起……”傅远山拢了拢手指，又颤抖着拭去俞星凡的泪，他抱得更紧了，好像只有这样紧的拥抱才能缓解痛苦。
　　傅远山轻柔地拍打着俞星凡的后背，柔声哄着，安慰着。
　　怀里的抽泣终于慢慢止住了，这么哭了一遭，俞星凡头有些抽痛，酒确莫名醒了大半。
　　“傅远山，你告诉我吧？”
　　“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而别，我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好吗？”俞星凡水灵灵的一双眼望着傅远山，眼里泪水盈满，却又满是期盼。
　　“其实……没什么的，都过去了……当时我们家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傅远山慢慢讲述了故事的大概，适当地略过了部分人们极端的恶意，他不想这些恶意触碰俞星凡，哪怕只是听说。
　　傅远山的梦早就破碎了，但小艺术家的灵魂要被好好守护。
　　他最怕俞星凡哭了，他不想俞星凡掉一滴眼泪。
　　傅远山简洁明了地讲完了这些年来的经历，一看眼前的人竟然又是满脸的泪花，眼睛里也聚起了一大捧，哗啦啦啦地往下坠。
　　他心疼的紧，连忙用手擦拭泪水，有些懊悔，早知道还是不说了，又惹哭了啊。
　　“怎么又哭了啊“他温声哄道，“别哭啊，已经没事了，你看，我现在过的好好的。真的，我现在可是大老板了，很有钱的，别哭啦。”
　　俞星凡抽噎着，难受得紧：“对不起……我……我早该想到的……我以为你出国了交了新朋友了……就不要我了……”
　　“我当时还怪你喜新厌旧……对不起……我应该帮帮你的……我……”
　　他错误地认为傅远山卑劣的抛弃他了，却没有想到在这期间他的爱人正在遭受无端的苦难，俞星凡后悔了。
　　他恨不得真有时间穿梭，穿越回去给自己两巴掌，再奋不顾身一点，给泥沼里挣扎的傅远山一个拥抱。
　　哪怕当初开口问一句也好啊……自己怎么这么傻……
　　“好啦，不是你的错，意外的到来我们谁都无法预料，所幸结果是好的，不是吗?“说实话，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傅远山早就不在意了，伤疤再深也会愈合，只是经年陈伤竟在今日被安抚，总归，被他人在意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但比起这些，他更多的是不想让俞星凡难过了。
　　“可是你经历的那些苦难就是经历了啊……我难受……”
　　“别难受了，你看，老天是垂怜我的——我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我，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真的，你看我，好好的呢。”
　　傅远山抱着俞星凡，轻轻拍着他的背，一句一句柔声安抚。
　　他的眼里是浓厚的爱意，直直传递到俞星凡的心里，很暖。
　　半晌，俞星凡哭累了，酒后困意也一步步攀上来了。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睛，突然感觉有些失重，谨慎地搂住对方的脖子，察觉是傅远山抱起了他，又安心地放松了身体，迷糊间竟然直接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