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无声处

5、第五章 关风月

　　*此章节为傅远山视角*

　　苏北城很小，小到一天就能逛完整座城，苏北城又很大，大到装下无数少年的梦。
　　傅远山有两个梦，第一个梦是成为梦，未来的傅远山要当很厉害很厉害的律师；第二个梦是守护梦，守护俞星凡，他希望俞星凡永远幸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爱意来势汹汹，席卷少年人，徒添心事。
　　不知情从何处生，但知情留心中苦，苦闷又幸福。
　　人类对珍视之物总是小心翼翼，怕碎掉随即不敢触碰，束之高阁，当星星月亮那般供养，生怕染了俗世的尘埃。
　　俞星凡就是他的星星，星星就该永远发光发亮，何必被他拉下俗世呢？这个人类隐忍克制，滴水不漏的藏起自己的全部欲念，不叫人发现一点。
　　他藏的太好了，整整三年，无人发现。
　　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俞星凡再敏感一些，窥破他疯癫的爱恋，是生是死皆由他定。
　　他害怕的要命，都说爱一个人要说出来，可是傅远山承担不了俞星凡不爱他的结果，如果连朋友也做不了呢？如果俞星凡因此厌恶他呢？他想，他大概会疯掉吧。
　　胆小鬼傅远山只配单相思。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能和俞星凡在一起，就算是以朋友的身份。
　　他可以陪着俞星凡一起笑一起闹，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光芒，看着天才小艺术家一步步成长、成名，被更多人喜爱。
　　他喜欢的人很厉害，俞星凡艺考考的很好，拿下了省一，他也不能落后。这样想着，高考时意外的顺利，拿下了市状元，他可以去俞星凡所在的城市了。
　　或者，也许，再勇敢一点啊，高考结束就试探着表白？
　　只是意外总是来的猛烈的、措不及防的。
　　父亲被多年的老朋友设计、背叛，朋友的背叛如同利刃狠狠刺中，投资失败，傅家的生意急转直下。
　　傅家欠下了一大笔外债，追债的堵在家门口，辱骂声、讨债声，声声入耳。
　　父亲常年的靠药物维系的心脏也终于在宣布破产的会议之上承受不住了，摔倒、惊呼、抢救、手术室、葬礼。
　　学法律，救不了傅家。
　　填报高考志愿的最后一天，我亲手修改了我的梦想。

　　我出国了，说好和他去同一座城市的傅远山食言了。
　　对不起，俞星凡。
　　这个城市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蓝花楹，很美，想叫俞星凡来看看。
　　可是国外没有俞星凡。

　　父亲走了，母亲受了打击后也生了一场病，病好了，但精气神却提不回来了。傅远山在一旁安慰着，但巨大的债务压在一家两口人的头上，化作一条无形的白绫勒住喉管，疯狂的讨债者将他们逼到国外，但这里不会成为永远的避风港，欠的债迟早要还上。
　　傅远山开始创业，除了完成学校里繁重的学业外，他四处拉投资。
　　生意人是精明的，老板们看中傅远山名牌大学学生的身份，高薪招揽他，希望傅远山能够成为自己的员工为自己办事。
　　至于投资？一个年轻人能做出多大的成果出来？这是赔本买卖。
　　拒绝、冷眼、把人向物品一样打量评估价值。
　　吃尽了闭门羹后，终于有了些起色。
　　紧绷的生活终于能放松一丝了，傅远山呼出一口憋闷在心中很久的气。
　　他想俞星凡了。
　　公司步入正轨，母亲也渐渐好转，不必事事都需要傅远山了。
　　他迫不及待订了机票飞回国，又马不停蹄地转车，回到苏北城。
　　他出国走的很急，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俞星凡郑重地道别过，他在手机上告诉俞星凡，但俞星凡一直没有回复。
　　他想，俞星凡一定是生气了。
　　这次回来，是久别想要重逢的惊喜，也是回来哄人的。
　　今天是高中同学聚会，班群里消息一个接一个，傅远山根据群里的地点来到一家KTV。
　　七点开始的聚会，傅远山赶到已经十点了。
　　包厢不怎么隔音，音响声和各色人声混杂，傅远山推开门，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酒气，他扫过一张张脸……不是……也不是……没有俞星凡……
　　班长注意到来人，有些吃惊，没有想到他会来参加同学聚会，震惊道：“傅……远山？”
　　傅远山看向她，直直问到：“俞星凡呢？”
　　“俞星凡？他好像喝醉了……诶？刚刚还在这里……可能是回家了吧……哎傅远山……怎么就走了啊……”
　　傅远山飞奔向小楼，因为见心上人，总是要用跑的。
　　大抵是俞星凡喝的醉，走的慢，终于在小楼前的转角处被傅远山追上了。
　　此时夜色已经浓了，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如玉的少年被一位长头发女孩轻轻搀扶着，少年脚步虚浮，有些醉。
　　傅远山心跳剧烈，多日不见，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思念席卷。
　　但是……那个女孩……是谁啊？
　　他停在了几步外，整理了几下跑乱的头发，试图平复呼吸，他开口朝前面的人叫道：“俞……”
　　“傅……远山……？他啊，就是……就是我一个朋友而已……提他干嘛……我……这辈子可都不想再看见他了……”微风传来带着酒气的声音，挥舞着尖刺清晰地袭来。
　　未曾到达的话语就这样被生生哽在喉管，苦涩的，囫囵咽进肚子里去。
　　胆小鬼的勇气总是这样廉价，懦弱的令人发指。
　　胆小鬼傅远山终于看清了女孩的面孔，是张昭艺，他知道她也喜欢俞星凡，因为他在女孩的眼里看到过同样的爱恋情绪。
　　他看见俞星凡红红的脸颊，是醉酒上脸了？还是见到张昭艺害羞啊？应该是醉了……吧？
　　是女朋友啊？女朋友啊……
　　女孩的嘴唇张张合合，好像在说……喜欢？
　　哈……喜欢……
　　傅远山像个逃兵，一步又一步往后退去，距离拉远了声音，直到他听不见两人的交谈，这样凌迟的刀就会慢一点降落。
　　他应该想到的，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待，俞星凡也是如此。
　　说到底，他傅远山只是俞星凡高中时期玩得比较要好的一个朋友……而已。
　　人总会朝前走，俞星凡会交不同的新朋友，会和不同的人建立不同的感情，会和女生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
　　说到底，他还是自作多情了。
　　下雨了。
　　傅远山躲在了转角的另一边，他悄悄看着女孩将俞星凡送到门里，有些怔愣。
　　苏北城的雨常常细如烟，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雨格外大，顷刻间将他淋透，湿漉漉的雨水滑进口腔，跳到舌苔上，其中万般滋味，缠绕着一颗心，生疼。
　　鸟雀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了翅膀，低低地飞向自己的巢穴，路过别家屋檐下见到一个湿淋淋的人类，只听那人类喃喃道：
　　“江南的雨……真苦……”

　　傅远山又在苏北城呆了几天，俞星凡不见他，他就偷偷见俞星凡，
　　等到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的时候，他再恋恋不舍地自顾自告别。
　　俞星凡是江南水乡温养出来的白瓷，是美的，也是易碎的，现在的傅远山什么也没有，尽管公司在一步步好起来，但巨额的债务依旧没有还清，现在的他能给俞星凡什么呢？
　　什么也给不了……跟他在一起吃苦吗？
　　也许俞星凡说的仅仅是气话，也许是真心话，但听者有心，胆小鬼的勇气总会轻而易举就被打散——被胆小鬼自己。
　　他想，再努力一些吧，等到下次见面前，我能站在你面前的资格又多了几分，我能给你的东西又多了一点。
　　瓷器要温养，俞星凡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一年又一年，总是乐此不疲地偷偷跑回国，却只是远远地看上几眼，他间隙地参与着俞星凡的成长，每一次都能看到少年一次比一次的优秀，注视着俞星凡升学毕业，崭露头角到名扬四方。
　　每一次地单方面会面都深深记在心里，被苦难磋磨时就拿出来当蜜一样舔一口，描摹着少年的模样，又一次相信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