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无声处

4、第四章 旧忆

　　俞星凡记忆中的苏北城，是烟雨蒙蒙的。
　　喜欢下雨天，一为热爱，二因心爱。
　　空气中雨水带来恰到好处的湿度可以烧就瓷中绝色天青，放学路上可以和傅远山撑一把伞回家。
　　雨天的青石板街很滑，总是一不小心就要摔跤，路过青苔遍地的路段，行人们总是低头小心行走，但俞星凡不怕。
　　因为身边有傅远山，所以就算滑到了，俞星凡也不会摔在地上，因为有人会接住他。
　　做为朋友都这样好的人，如果对待自己的爱人肯定会更无微不至吧？俞星凡这样想着，一边忍不住偷偷描摹傅远山的脸庞，高挺的鼻梁，形状姣好的眼睛，睫毛长而微翘，公子如玉，令人醉心。
　　他不禁有些嫉妒傅远山未来的女朋友了……
　　“傅远山，高考后你打算去哪里啊？”俞星凡看着身边的人，十分期待地问道。
　　傅远山微微笑起来，高兴中带着少年人的憧憬，眼瞳里放着光：“我要去R大，学法。”
　　“你成绩这么好，肯定没问题啦，我就不知道了，我爸说让我去考S市的美术学院，因为那里是他母校。但是我想考A市……”这样就能和你在同一个地方了……
　　“但是A市的美院好难考，全国那么多艺考生挤破头想进的地方……我……我担心我考不上……”
　　尽管俞星凡从小学美术，文化成绩也非常优异，但世界人才辈出，苏北城一个小地方出来的美术生真的能竞争过别人吗？俞星凡踹踹不安，准备的再充分也依然觉得还不够，总还有弱点，总还有不足之处，而这些缺点说不定就会在考场上成为他致命的软处，一招错，便失之交臂。
　　“会考上的，俞星凡，你很优秀。”傅远山这样说道。
　　他的眸色深邃，如同一口深井，静谧又沉浸。
　　不知为何，傅远山的话总有一种魔力，大概是被人这样坚定不移的相信着？俞星凡高考压力之下躁动不安的内心就这样轻易地被渐渐抚平了，俞星凡开怀地笑着：“承你吉言了！我跟你讲，以后啊，我要成为店里的大师傅！到时候把十三窑开到大江南北，让全天下都用我们的瓷器！”
　　“好，那我就做全天下最厉害的律师。”傅远山接道。
　　少年的心野肆意又张狂，如风般自由，如星般璀璨。

　　两人一齐走到教室，还有十分钟上课，教室里传来一阵哀嚎，一个穿着篮球服的少年见到俞星凡来了，连忙招呼道：“俞哥！你终于来了，快……救救我……”
　　俗言道，有奶便是娘，有作业抄便是哥，俞星凡已经习以为常了。
　　“周炀，你又什么作业没写？”“数学……”俞星凡从书包里掏出数学练习册扔给周炀，无奈地摇摇头：“待会老班就要来了，快抓紧写，一会你就要完蛋了……”
　　“草……我才发现第一节就是数学课！丸辣……”周炀飞快地翻开练习册，拿起笔就是一顿写，速度快得都要擦出火花来了。
　　“哈哈，俞哥你就是惯的他，谁叫他不带作业回去，就是该！”
　　“妈的，纪锦玉，我看你找打！”
　　“快写吧你内，还有这么多……哈哈哈哈哈……”纪锦玉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周炀生气的样子，但又不敢放弃赶作业的时间过来揍他就更乐了。
　　纪锦玉，名字是块好玉，但人却贱兮兮的，酷爱幸灾乐祸，尤其爱看周炀遭殃。
　　俞星凡无奈地笑了笑，拿出历史书开始复习知识点，背着背着又不自觉地望着前桌傅远山的背影出神……妈的，真是美色误人！
　　俞星凡使劲摇脑袋，强迫自己埋头浸没在知识的海洋里。

　　“啊呀！终于放学了！”周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拍着俞星凡的后背说：“快走！去看首映！”
　　周炀不仅是个篮球少年，还是个二次元，今天正好是他最爱的电影系列出新片的日子，好不容易抢到了四张票，正好放学就去。
　　俞星凡收拾好书包，扯了扯傅远山：“走，一起去看电影。”
　　“好啊。”傅远山不加思考，也不问看什么电影，直直同意道。
　　俞星凡飘忽地想着，他总是这样很好说话，基本说什么傅远山都不会拒绝……唉……这么好讲话，以后会不会被骗啊……
　　“走咯，想什么呢，看你发呆好一阵了。”纪锦玉也过来勾着俞星凡的肩膀，拉着人往外走。
　　一行四人走向电影院，青春洋溢的少年人穿着一样的蓝色校服齐齐走着，都长的俊，路人频频回头。
　　察觉到几股跃跃欲试的目光盯着俞星凡，傅远山不动声色地朝前快走了两步，遮挡了对面的视线。
　　俞星凡正和周炀聊的热火朝天，倒是一旁的纪锦玉多看了两眼傅远山。
　　来到放映厅，周炀兴奋地抱着一桶爆米花坐下，嘴里嚼嚼嚼，眼里要放出光来了。
　　纪锦玉看他这迫不及待的猴急样，笑道：“傻子。”
　　“要死啊你，闭上你的嘴……”周炀边狠狠瞪他，一边抓起一大把爆米花怼进纪锦玉嘴里，看见纪锦玉满嘴塞满了爆米花的狼狈样，心情也终于通畅了。

　　电影结束了，四人走出影院，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不大，但很密，像针织般。
　　“苏北城的雨真是说来就来……“
　　“你们有谁带伞了吗？”俞星凡问道。
　　周炀：“……”
　　纪锦玉：“……”
　　三人视线齐刷刷转向傅远山，傅远山也摇了摇头。
　　“唉……”
　　纪锦玉脱下外套，遮在周炀脑袋上：“快走吧，爷赏你的。”
　　最近天气由热转凉，其他三人都穿的短袖，只有纪锦玉有些着凉提前加了一件薄外套。
　　周炀一手撑起衣服，张开手臂，示意道：“进来，你不是感冒了吗？快进来一起。”
　　“好。”纪锦玉浅浅笑着，走向周炀，又对俞星凡和傅远山说，“咱俩跟你们不同路，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啊。”
　　“好好好，再见。”“俞哥拜拜！”
　　两人披着一件薄衣冲进雨幕里，俞星凡抬头看向傅远山：“咱们怎么回去啊，好大的雨……”
　　“等我一下。”傅远山冲进雨里，跑到小池塘边，小池里种满着荷花，开得繁，一簇簇挤着争奇斗艳。
　　池边刚好有一片被风吹折的荷叶，傅远山找的就是这个。
　　他顶着一片绿油油的大荷叶奔来，也遮在俞星凡头上：“暂时只找到这个，我们跑回去吧？”
　　俞星凡点点头，他钻进傅远山的“荷叶伞”下，因为荷叶不够大，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湿润的雨水飘湿皮肤，手臂的皮肤不可避免地触碰着。
　　雨越下越大，有种势不可挡的趋势，积压的雨水洗刷着青石板路，缝隙处野蛮地长起了青苔，滑溜溜的，很容易摔跤。俞星凡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的手腕，今天穿的鞋子有些打滑。
　　傅远山轻柔地挣开俞星凡的手，改为主动揽着俞星凡，倾斜的荷叶，肩膀象征安全感的温度，俞星凡心里热热的，有些心动。
　　真的是，每天都会对傅远山一万次心动，俞星凡啊俞星凡，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大雨倾盆，雨幕拉开了少年人的心动舞台，又悄悄掩盖了无法言说的心跳。

　　日子过的很快，俞星凡要去外地集训，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
　　“俞哥，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周炀已经在俞星凡耳边念叨一下午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凉拌。”俞星凡打趣道。
　　“诶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这一走是不是得高考才回来了啊？”
　　前面正在专心写字的傅远山听到这一句，笔尖不由得一顿，微微后仰了一下身体。
　　“……可能吧？那边艺考后也包含了文化课的集训，我可能会留在那里一对一，我怕到时候回来跟不上大家进度。”
　　“别了，你个大学霸，还不是易如反掌？”
　　“别捧杀我！”
　　“哈哈哈易如反掌易如反掌！”
　　两人又开始打闹，就在这时，教室门口有个男生轻轻敲门，长的还挺清秀的，声音也软软的：“请问，傅远山在吗？”
　　俞星凡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看傅远山没反应，以为他没听到，主动拍拍他的后肩：“找你呢！”
　　傅远山起身，走到男孩面前，有些疑惑：“有事吗？”
　　男孩也许本就性格有些内向，更加腼腆起来：“嗯……就是……你能不能跟我来一下？我……我有话……”
　　“好。”傅远山答应的干脆利落，他大概能猜到，这种事情，私下解决就好了，他也不想让俞星凡看到。
　　两人走出教室，向远处走去。
　　俞星凡望着两个人肩并肩一同远去的背影，莫名有些难受，和一点点说不上来的危机感。
　　也许是他的本能作祟，他对周炀道：“我去上个厕所。”
　　说着大摇大摆走出教室，又状似无意地跟着前面两人。
　　他们走到了一个无人的电话亭处停下来。
　　俞星凡找了个柱子悄悄躲在后面，竖起耳朵听着。
　　“你好……傅远山，我……我是3班的林离，我……我喜欢你！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林离的脸颊通红，磕磕绊绊地终于完成了表白。
　　傅远山静静地听着，继而有些冷淡地回答道：“不好意思了，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男生。”
　　不是同性恋……不喜欢男生……
　　俞星凡心里的一角有些难受，他想，一定要藏住了，不能被傅远山知道，这见不得人的心思。
　　傅远山讨厌同性恋，如果知道朋友喜欢自己，还是个男生，肯定会觉得很恶心吧？
　　紧接着，那个男生似乎是哭了，带着哽咽问道：“那……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一句，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啊？”
　　男孩脸上期盼着，好奇之下固执的想知道自己被拒绝的原因。
　　“嗯。”傅远山的脸上这才第一次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林离看的怔愣，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里不禁有些嫉妒起来，但转而又摇了摇头，又自问自己何必强求呢，他苦笑道：“好，我知道了，祝你幸福。”
　　林离走了，俞星凡静静地躲在柱子后面，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傅远山说什么……
　　他说什么啊！他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他也会喜欢上谁啊……
　　鼻头有些酸涩，心脏的位置像有小刺抓挠，疼……好疼啊……
　　我想要啊……我无比想要得到他的偏爱……我想要那个人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我喜欢的人终究还是爱上别人了……
　　傅远山也离开了，俞星凡哭的很小声，他蹲下来抱住自己，有些难捱，悲伤的情绪来得猛烈，撕扯着他，那颗饱含爱意的心快要破碎，撞击，鞭打，碾碎成泥。
　　你看，单相思为什么叫单相思，因为独角戏永远不会有结果。
　　就比如傅远山永远不会喜欢上他俞星凡……
　　真是……残忍又现实的现实……